——铁砧巷有母食子。
一眼望去,足有十八桩惨案,同时浮现在鸣冤录上。那冤字遍布全城,毫无规律可循。唯独最末一桩最是熟悉,竟又是铁砧巷!
单烽见过的残酷景象不可谓不多,偏偏就是这三个字,令他胸中恶气翻涌,方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唯有难言的恶心躁怒。
他道:“我去处理点事。”
谢泓衣道:“出了什么事?”
单烽只含混道:“糟心勾当,污了你的耳朵,我去去就来。”
他一阵风似的冲出门,一面拔足而前,一面以传音符道:“又有包小林家,人死了没?”
黑甲武士化影而来,渐渐在他身后聚为一支巡卫队。
有黑甲武士道:“包伯照样在外卖包子,尚未收摊,青娘好些了,教包小林识字,别无异常。”
单烽道:“剩下那些人家,赶紧派人去——”
他盯着舆图上的方位,面色飞快转冷:“不必去了。”
难怪看着这般眼熟。
这上头的每一户,他都派了卫队盯梢——都是曾在息宁寺香炉前祭拜的女子。他下手不可谓不快,可距离遇见血肉皮毡不过短短半日,就出了岔子。
或者说,果然来了!
“香灰……”单烽道,“情况怎么样,真如鸣冤录所说?”
“布置及时,阻拦了大半,虽有些孩子受伤,但性命无虞。可有几户人家,小儿出生不久,还在襁褓中,被母亲搂在怀里,装作哺乳,等我们发觉时已来不及了,小儿被啃成了血淋淋一副骷髅架子,母亲亦惊痛自尽。”
“没拦住?”
“死意已决。”
“那就是回神了。她们被摄去神智的时间并不长,凶手就是要让她们亲眼瞧见孩子的惨状,”单烽道,“哪怕有炼影术在,利用丧子之痛,逼死一个母亲也很容易。
布局者专挑妇孺下手,小儿无法换影,只能命丧母亲厉齿下,再以此锥心杀母,实在毒辣可耻!
他的目光一顿,落在一处冤字上,脊骨处猛地窜上一股寒气。
又一个受害者的名字浮现了。
小沙。
这才隔了多久?门外嬉戏的小儿却大半遭难。尚在襁褓中的小沙……
单烽眉峰突地一跳,他动怒时反倒不说话,只以指腹摩挲着鸣冤录,小儿胎发柔软如春桃,奈何风雪欲摧之。
一想到谢泓衣抚顶那一瞬间的柔和,他心便一沉。眼看着一只手胆敢伸进影游城里,搅毁谢泓衣仅有的那点儿眷恋,如何能忍?
“先去这家,”单烽森然道,“不论是什么东西捣鬼,我都得让它懊悔从娘胎里出来。”
【作者有话说】
霓霓的糟心男人和蠢弟弟
第67章 因慈生悲
小沙母子的居所,正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间。
门前树枝上还缠着彩绳,篱笆已被踏倒了一大片。
门神像上溅着大片血污,已经凝成血冰。等单烽一行赶到时,小沙那身为修士的父亲,正跌坐在门畔,一手抱着小沙,嘶声向赶来的药修央求着。
“是彩绳突然扯着我往回走,可我才刚进门,茹娘她就一头触在壁上……药师,她是凡人,向来体弱,又流了这么多的血,你可千万救救她!”那修士说着竟嚎啕起来,“都怪我来迟了一步,茹娘……小沙!”
不久前还明媚带笑的茹娘,已软倒在床榻上,头破血流,面色惨淡如金纸。
这气息奄奄的弱女子,牙齿却如凶兽獠牙般暴绽起来,唇边糊满了鲜血,不时发出血肉模糊的咀嚼声。
那样子实在狰狞,连药修都踟蹰不敢近身。
“是邪术……邪术不除,我也近不了身……”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手,要为茹娘止血,却被咀嚼声吓了一跳,“她在吃什么!”
单烽大步走近,一手把药修按了回去:“继续。她没空来咬你。”
单烽又向小沙爹转过脸:“小沙哭不出声了,你没发现么?”
他一把扯开襁褓,小沙在昏迷中剧烈抽搐着,一只小手如被野兽撕咬过一般,嫩柳般的手指,竟只剩下了森白骨茬,连血都不流了。
小沙爹大叫一声,死死扼住孩子尚且完好的手腕,向着床榻上的妻子扭头望去。
那咀嚼声更如雷鸣一般,茹娘咧着嘴,露出了一个森然的微笑。
“茹娘,你!不,不是茹娘,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要这么害我们!小沙……小沙!”
单烽二话不说,将他掰向墙上那一片血污。
“猜疑你的妻子做什么?你以为她为什么触壁?她应当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啃食小沙,又停不下来,便一头撞去,宁死也要保住小沙。”单烽道,“也亏了你夫人一片爱子之心,如此果断。我们一路探查下来,甚至有母亲生吃了小儿脏腑的。你别急着哭,宵小未散,抓出来,捏死他。”
他向来不擅长抚慰人,语气生硬,横生杀气,却令那悲痛中的修士心中一定。
等将小沙也交由药修医治后,单烽便开口追问道:“茹娘回来后,家里可出过怪事?”
小沙爹道:“旁的没有。本来茹娘张罗着用柚叶洗沐,可小沙突然风寒发热,吐个不停,茹娘忙着照料,饭也没来得及吃……我看她,她就捂着脸孔,说是牙疼得厉害……”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单烽眉峰微皱,又问:“有谁登门?”
小沙爹茫然道:“没人登门。”
单烽心道这当爹的虽是修士,却颇为粗疏。
小沙是风灵根,怎么会轻易受风寒?如此糊涂,将妻儿身上的异兆全错漏了。
他目光掠向茹娘身上。
在药修和小沙爹的合力压制下,她已不再挣扎,双目却充血鼓凸起来,死死望向床畔。
单烽敏锐地顺她目光望去。
只见木案之上,摆着一只香炉。炉中是空的,仅有一层薄薄的积灰,竟和包小林家的如出一辙,都是息宁寺外的无火土。
单烽道:“香灰呢?丢哪去了?”
“不是我,不是我!”小沙爹连连摆手道,等慌忙否认完了,才记起来,“是我,茹娘让我倒在屋外,说是已亲自去还了愿,这些药渣就用不上了。难道……是这香灰捣的鬼?”
他转身推开窗,指着檐下墙根:“就是这儿。啊,怎么不见了!”
窗外唯有一棵枝干萧条的柳树,缀着银铃的彩带仍在摇曳不止,发出清脆的响声。
“是还愿。”单烽道,“香灰也回去了。”
又是一个以香灰为药的。
青娘用香灰治病,病还没痊愈,因此包小林还得去香炉里抓药带回家。
茹娘则用香灰求子,心愿已了,所谓的药渣又会归往何方?那念头呼之欲出——息宁寺!
单烽临窗回头,抛了颗雪凝珠给药修,道:“给她定心。”
小沙爹道:“多谢巡卫!”
“不用谢我。”单烽又向彩绳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抚顶还是有所佑护的,彩绳为你示警。若不然,你们作为第一家,已经死绝了。”
他说罢,便逾窗而出,直扑息宁寺而去。
不久前,他抡鼎砸翻了血肉毡毯,鼎足至今还深陷在地里。
单烽只一眼,就验证了心中的猜想。
鼎中的香灰变多了。
如一座灰白色的土山,高高隆起,中间残存着三个孔洞,仿佛有看不见的高香插在其中。
既然是还愿,供奉的又是谁?
这背后没有雪练的手笔就见了鬼了。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想,普天下也就大泽雪灵,最爱享用肉香一类的恶心供奉了。
可偌大一口铜鼎中,半点儿杂物都没有,更别提动手脚了。
直到——他五指触在鼎壁上,猛地一顿。
有东西!凹凸不平,像是小儿拿石头划出来的拙劣刻痕,依稀还是人形,双臂捧着什么。
单烽的手指顺着刻痕边缘往下,片刻之后,流露出极端难以置信的神情,抓住鼎足,将它砰地倒扣在了地上。
鼎壁上的灰尘被抹去一角,浮现的竟然不是大泽雪灵像,而是每个羲和弟子都不会错认的——羲和日母驭日图!
查这桩母食子案,竟然还牵涉到了遥隔万里的羲和舫头上?
他身为火灵根,一想到有人敢把手脚动到日母的法身上,心中便一股戾气翻涌。
日母像线条松散,歪歪扭扭地衔接在一处,不是一日刻成的,更像是时不时偷偷刻上一笔。
目光往下,日母手捧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全貌——那是一具小儿残尸,日母口露獠牙,大肆啃食其胫骨,赫然是一幅污秽至极的日母食子图。
母食子?
这一串的母食子惨案,就是为了供奉它?
不好!
如此污秽亵渎之物,不能看!
霎时间,有如雷劫骤降识海,他灵台之中轰地一声,差点儿没整个炸裂开来。
撕裂神魂的剧痛中,他踉跄数步,摔在巨鼎上,眼前黑雾翻滚,眼角亦挣裂了,涌出金红色的血泉来。
“啊啊啊啊啊!”
另一头,城主府中。
单烽走后,谢泓衣的目光落在了楚鸾回身上。
“灾星?”
楚鸾回咳嗽一声,道:“城主对他多有容情,这一层窗户纸困着凶兽,难免会引得他发了疯,不如轻轻戳上一戳。”
“在你看来,这是容情么?”谢泓衣问。
楚鸾回一谈起情情爱爱,便神采飞扬:“楚某见识得也不少了,疏而不近,就是心中有怨。可虽然有怨,却留而不杀,便是在等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