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声、光、热,化为乌有。
随着薄秋雨手掌下压的动作,它们极为有序地,如千军万马夜行一般,慢慢倒退回了裂隙中。
薄秋雨摊开掌心,没有沾半点灰尘:“小友,一力破万,暗棋无用。”
“是吗?”谢泓衣仰头道,“天下真火,为你所用,可为什么太阳无动于衷?”
薄秋雨的双眉,终于紧紧皱在了一起。
厚重的雪幕背后,只有一点暗淡的日影,二十年来,始终如此,使人怀疑那仅仅是一副遗蜕。
“如果想要力量,火髓珠足矣,你转念想夺舍单烽,无非是因为,你发现——”谢泓衣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可以召出太阳真火。和仅仅用他点燃地底的太阳真火相比,这一丝操控太阳真火的机会,足够让你推翻全部部署,孤注一掷!”
薄秋雨看着他,一缕蛇一般的秘瓷青色,在属于单烽的炽烈瞳孔中流转。
谢泓衣刻薄道:“薄开阳的奸生子,雪练的杂种,羲和舫的火虻,我说得对吗?现在,到胜负手了。”
他倾身而前,一把抱住了单烽的身体,目中流露出深不见底的悲哀:“你既动用了火髓珠,就该知道,单烽根本没能炼化它,而是把它拼命压制在体内,用尽回光返照的力量,来见我。”
他的手指滑进外袍,徒手握住了火髓珠,用力一捏!
不需要废任何力气。不知薄秋雨是如何装得若无其事的。单烽背后皮肉全部融化,只剩下了骨头,失控的真火绕开他的手掌,往外喷涌。
还有一缕一缕,内脏化成的飞灰。
“我也是刚刚明白,他就要死了。”
薄秋雨道:“无非是回到了原来的棋路上。”
谢泓衣冷冷道:“把他,还给我!”
薄秋雨往后一倚,用脊骨压着他的掌心,道,“现在让他醒来,他只会带着对你的怨恨死去。”
谢泓衣抽出手,掌心不可避免地被烧伤了一大片。
“好好享受你的机缘吧,”他挥开血水,一拳砸在薄秋雨脸上:“滚出去,杂种!”
薄秋雨仰面而笑,屈指弹飞了一滴血水,道:“既然如此,小友,灵前再会。”
啪嗒!
第三滴水,落在地上。
单烽的身体如被抽空一般,沉重地砸在他身上,二人同时跪倒在地。
火髓珠被捏碎后,那些火油再度喷发出来,遍地岩浆横流,裂缝里,有更可怕的气息在逼近。
谢泓衣看到一片金红色的湖水,仿佛埋在地底的落日。
浴日池。
昔年羲和浴日处,也深埋地底数千年了。
谢泓衣的目光,落向裂隙上方的虚空。
一道英武高挑的女子虚影,抱着双臂,悬浮在此处,卷曲的长发翻涌,眼尾赤红,微黑的皮肤,在烈焰照映下,有如古铜镀金。
虽然只是虚影,但她眼中的杀意,依旧极为骇人。
她盯着二人,从怀中取出一块椒红色的粗布,一股辛辣的气息弥漫开来。
“是你,你竟敢出现在我面前,”她道,“二十年间,第二次了。不,第三次。你让一个母亲流干了泪,吾儿之死,你该如何来偿?”
谢泓衣的目光落在羲和眼下,微不可查地一凝。
这一瞬间,他心中涌出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抚摸单烽头发的手,微微一顿。
与此同时,单烽在剧痛中睁开了双目。
“霓霓,我——”
痛苦让他一时失声。
他的丹田……那熟悉的胀裂感又来了,每一条经脉都在燃烧,不,那已经是一堆焦炭了,却还要生生撬开缝隙,灌入铁水!
“赶紧走,谢霓!”
谢泓衣却没有反应,怔怔地出神。
刚刚的憎恨、惊疑、痛苦,都从他眼中退却了,再望向单烽时,已是极端复杂的,一泓幽幽的波光。
“我把他,还给你。”
“你说什么?”
仅仅是目光,就让单烽感到白虹贯胸之痛。
“霓霓,你——快走啊!”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回应他的,竟然是一道惊涛骇浪般的袖影。
谢泓衣从来没有对他下过这样的狠手。
重伤的身体腾空而起,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坠入浴日池中。
“啊啊啊啊啊!”
粉身碎骨,殒为青烟!
谢泓衣的身形凝固,一手还停滞在半空中,想要拉住什么。
四周都是火海,影子本能地尖啸起来,那声音与恸哭无异。
他还是走进了薄秋雨的预言里。
飞箭离弦,连他自己也在局中,没有拒绝的余地。
是他亲手把单烽推下去的。
三滴水落地。
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说】
送驸马上天[可怜]
第188章 惊风掠尽琵琶声
是夜,影游城,东城门。
风雪呼啸,阴晦如常,天际微见红月。
要是在望楼上站得久了,就能看清,这其实是一轮满月,只是受困于浓云,黯淡失色。
这是天刑二十一年,正月十五。
影游城中的元宵节,不只是对凡间热闹的追忆,更是城中最重要的典礼。谢泓衣亲手操持,为期半月的灯影法会,将整座鬼城笼罩在永不衰败的,朦胧的灯光中,使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年轻的黑甲武卫,手握弓箭,伫立在垛口处。
神射手的耳力,让他听到城中热闹的人声。
满月。灯影法会。团圆。
死去多年的傀儡,也品尝到了一瞬的幸福。
突然,一阵寒风掠过。
年轻武卫意识到什么,刚张开嘴,一截冰刀已穿胸而出,寒气飞快蔓延。
一只手托了一把,把他化作冰雕的身体放在地上,抽回冰刀。
冰刀两头开刃,轻薄得像一只幽蓝色的蝴蝶,在掌心慢慢转动。
“护城大阵,天伤点位,已破。”
枯瘦的男子戴好兜帽,抬了一下手。又五个雪练从冰雾中鱼贯而出。
最后,冰雾不断变化,一道和年轻武卫一模一样的身影站了起来,手握弓箭,站在垛口前,瞳孔却变为银白色。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替换掉岗哨后,他们并不停留,鬼魅般沿着台阶而下,与换防的黑甲武卫擦肩而过。
哐当,哐当。
黑甲武卫的佩刀,随着步伐敲击在重甲上。
东城门直面白云河谷尸兽潮,防卫森严。每隔一刻钟,还会有一支精锐武卫巡视。
但是,那又如何?
隔了片刻,这几道身影在街巷中浮现,一字排开,高矮各异,只是都带着兜帽,手中捏着一支花白的雪烛,如夜游出殡一般。
雪练进城了,如入无人之地。
枯瘦男子帽檐下深紫色的嘴唇,深深弯起。
他左手边的男子道:“影游城,也不过如此。雪蜈蚣大人,我们既然潜进城了,为什么不多废几个岗哨,把护城大阵拆了?”
雪蜈蚣还没发话,右手边一个矮胖小孩道:“哪有这么容易?黑影子是杀不掉的。好在雹师看重蜈蚣大人,赐下神兵,能够冻结神魂……”
他垂涎的目光落在雪蜈蚣的双刃刀上。
雪蜈蚣擦了擦刀,道:“攻城,破阵,这不是我们该做的事。雹师交代我们气藏庙的,只有两个字。杀人!”
几个雪练眼中,皆露出了贪婪的凶光。
一路上,屋舍荒凉,屋门半敞。一块破败的牌匾在暴雪中摇晃着,依稀可见三个字。
育孤堂。
吱嘎。
院门打开,一双皱巴巴的手摸到了墙边上。
“二宝……二宝?
“别躲了,姥姥找不着你,摔坏了琵琶,姥姥也不怪你……
“二宝?还不吭声哪,外头危险,灯影法会人挤人的,没有卖琵琶弦的,你要去瞧热闹,也别把小宝带上呀,她连路都走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