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泓衣想起小道童嘴角还没抹干净的血迹。
难道,火灵根的血肉,延缓了他们的尸变,这才有了清醒的机会?
如果是这样……
几个火灵根早已拉开拼死一搏的阵势,有谢泓衣这一阻,他们松了一口气。
“多谢阁下!我们羲和定不会忘了阁下——”
话音未落,谢泓衣眉峰一跳,手掌一翻,袖影拂动间,一股凌厉无匹的劲风,已将几人抽翻在地!
这一下,差点儿没把人抽得颅顶崩裂,罗盘修士伤势最重,一头撞在石壁上,喷出几颗牙来。
可劲风中,偏偏还掺杂着银钏冰冷的响声,简直像锋刃上幽幽一道闪光。
几个修士几乎同时想起那则荒诞的传闻。
“银钏?薛云说的是真的?”
“是采补薛云的那个人——”
“你要采补我们?!”
谢泓衣早知火灵根都有癫病,心中恶意喷涌,偏偏就在这时,太子陵中的撞击声戛然而止,犼兽的声音极为低沉,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谢霓,你要采补谁?!”
显然,一墙之隔,犼兽的大脑袋,正狐疑地贴着石壁,稍有不对,就要破墙而出。
谢泓衣捕捉到一丝异样。
不对劲。
这几个年轻的火灵根,像是一把被抛进陵墓里的燧石,本事低微,却砰砰跳着,随时要引爆什么。
捏死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
可那种不妙的预感,却越来越浓烈。在单烽眼皮底下杀了他们?
谢泓衣转了一下银钏。
以这些人的年纪,不可能参与过天火长春宫一事。用血肉泡影处决,未免浪费。
那就让影傀儡拖到白云河谷,把藏在幕后的东西钓出来!
他的杀意起伏不定,银钏的冷光也在墓道中陡转,挨个儿削在火灵根面上。
这几人都盯着谢泓衣,大气也不敢出,汗淌了满脸,直到谢泓衣手掌一翻,将两个道童斥回了冰下。
小道童还眼巴巴地望着冰面,却再也不能动弹了。
墓道的壁画,从中分开,露出一条窄道。
谢泓衣道:“滚。”
几个火灵根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哪里敢停留,踉踉跄跄往外跑去。
谢泓衣的余光微微一动,落在最后一人身上。
邱煜扶着墙壁起身,这衣衫褴褛的火灵根少年,突然朝他笑了一下:“你脸上湿了。”
沐浴后的水汽,还未从谢泓衣鬓发间散尽。有水珠缓缓淌到了颊侧。
他却从这少年的话中,听出了另一种,极其恶劣的意味。
下一刹那,邱煜破裂的衣衫间,透出了纹身的绯光。
有一条张开鳞片的烛龙,从少年结实的腰腹上醒来,碧青的眼睛才刚一闪,就被影子拦腰撕成了两段!
“又是你。”谢泓衣道。
血雾迸散在墓道间,伴随着浓郁的硝石气。
不用再钓出幕后主使了。
这道熟悉又恶心的纹身,令谢泓衣的神魂燃烧起来,身形化影,沿着墓道疾奔出去!
盘踞在石柱上的巨犼,同样嗅到了这一股硝石气。
他正处在发情期,渴求伴侣而不得,全靠刚刚尝到的那点儿滋味解渴。
小小一只银钏,被他含在口中,吮了又吮,才尝到一丝丝甜味。铁铸一般的长尾,牢牢扒着石柱。烛照犼的天性告诉他,要等着帝王的华盖归来。
他很听话。
可这并不妨碍他排斥其他雄性的气息。硝石气飘来的一刹那,两只金红色的眼睛里绽出了无数条血丝。
火灵根的鲜血,是挑衅,更是进犯。
他的伴侣抛下了他,却在黑暗中,沐浴着别人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人又在调戏霓霓
第163章 染秽云
要对抗天性,很难。
他盘在石柱子上,就像枕在谢泓衣膝头,在一片黑甜的静谧里越陷越深,怎么舍得离开?
可外头的响动,却又不时挑动着他脆弱的神经末梢。
妒火噌噌地往上窜,巨犼忽地一甩尾巴,身形急剧变化,犼身和人身交替出现。
——变回来,我要抓住他!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爆裂声,整座地宫都被黑红色的硝烟吞没。烟尘中,一道赤着上身的高大身影,轻轻落在地上,抱了一下石柱,这才往外走。
他一直呆在太子墓室里,却对整座地宫熟门熟路,没有哪种机关拦得住他。
空气中,还残存着谢泓衣淡淡的气息。
单烽便追着这香饵,大步往前走。他浑身火烫,整个人都像在火海里翻腾,奔出地宫后,外头的风雪猛扑到他身上,转眼间就被灼热的体温烧化了。
他抹了一把,不以为意,还以为是热出来的汗。
影游城已经变了一副样子,平地里冒出无数亭台楼阁,巍巍然立在一片银白中。有一瞬间,他竟以为是当年的长留王城,披霜履雪而来。
看起来很冷,却又很亲切。仿佛谢泓衣的影子,无处不在,深深眷恋着这个地方。
可谢泓衣的气味,突然消失了。
单烽的脸色都沉了一下,一颗心在猜疑中翻腾。
就这么想甩开他?连气息都牢牢捂住了!
哒哒哒哒哒。
街巷里,传来了黑甲武卫的脚步声。还是惠风带队,列着队巡防,脚步比平时轻快不少。
单烽道:“这么高兴,干什么去?”
惠风猛地刹住步子,道:“怎么从墙角里蹦出来,吓死个人!城里多了这么多屋子,怕有雪练留的脏东西,可不得一一检查过去?”
单烽道:“那你怎么还眉开眼笑?”
惠风道:“有吗?”
装傻。
惠风这人,单烽是知道的,一心要做谢泓衣的近臣,被自己丢了一堆巡街的差事,和流放无异,怎么还笑得出来?
而后头那一串影傀儡,黑沉沉的脸上,也透着一丝喜气。
怎么,他到嘴的肉飞了,这些家伙却过上年了?
单烽一把拽住惠风,又问:“你们城主呢?”
惠风晃晃脑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城主既然不想让你知道,我们又怎么会告诉你?”
单烽没异议了:“做得对。”
他松了手,也不再为难惠风。可目光又一顿,队尾竟然是驼子不周。
这到底是什么日子?不周平时总钻在地牢里,和血肉为伴,居然也出来散心了?
不周背上的刑具已经被楚鸾回拔除了,背却依旧佝偻着,雪练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身体。
这阴沉的哑巴半抬着头,望着远处的街巷,眼珠也像是石雕的,二十年阴雨中,连石头也浸满了霉斑。
哒哒哒哒哒!
巷子里传来了一串马蹄声。
寻常的马,绝不可能这么轻快,像是丝绵裹着铁,在砖石上掠过,随时要斜飞起来。
与此同时,还有年轻人的笑声,飞跃风雪而来。
不周铁灰色的眼睛,突然被点亮了。
来人十七八岁年纪,披银白轻甲,帽盔挟在臂弯里,一筒黑羽箭悬在腰间。额发都被捂湿了,抹额勒不住,弯弯鬈鬈地贴在颊边,神采却极其飞扬。
单烽匆匆一瞥,留意的却是他的马。
跑了这么一会儿,屋檐上早就振落大片积雪,却没有半点落在年轻人身上。
银灰色的宝驹,腿上覆有龙鳞,近蹄处生着一层锋利的小翅膀,每一扬蹄,都会激起一串风哨声。
这马全力奔行起来,一定能追上风!
放在战场上,更是长途奔袭的利器。
“谢……谢不周!”年轻人翻身下马,抚摸着马鬃,“你行啊,居然,居然真的找到了追风骥?有了它,我能一口气从长留跑到羲和舫去!”
单烽皱了一下眉。
年轻人说话,有些口齿不清,慢慢变得流利起来。
不周僵在原地,无声地看着他,眼里的光猛地抖动了一下。
黑甲武士早就散开了。只有不够知趣的惠风,站在单烽身边,伸着脖子看,唏嘘不已。
“谢不周?”年轻人奇怪地问,抛开缰绳,绕着不周转了两圈,“你怎么不说话,高兴傻了?我愿赌服输,不会耍赖……不周,你怎么好像不一样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