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送冬枣离去的一瞬间,她们眼中闪过深不见底的怨毒,很快又沉沉阖上眼帘。
冬枣向仙宫深处游去,两眼已看得麻木,就连针扎都毫无知觉了,直到一头撞上了什么——
一从丈把高的紫玉贝阙,挡住去路,一道身影倚坐其上,银钏懒在肘间,黑发从贝母间垂坠而下,结了一簇簇的冰霜。
此人面有倦色,脸色也嫌苍白,忽而睁开双目。
霎时间,冬枣沿途所见种种,皆如稀薄烟气般,被一把抹去了。
冬枣被那一道目光攥着,胸肺都要被捏爆了,却无论如何挪不开眼睛,仿佛一粒微不足道的雪砂,被曝晒在烈阳之下,越缩越小。
冰下百丈处,幽黑雪涧底,萧杀起恶虹。
不!一定是邪术,是冰宫里的妖魔,他会被杀死在这里,就在对方交睫的一瞬间。
背后的雪骨传来阵阵警戒般的刺痛。
他的眼睛这才读出了一点蓝色。是对方的衣袂。银裘蓝衣……银钏……
谢泓衣。他竟昏头昏脑地,撞到了谢泓衣面前!
冬枣清醒得太迟了,握着短锏,不由自主地砸向自己颅顶。
“啊……啊啊啊啊!”
哐!
寒光照面,剧痛裂顶,颅骨崩碎,眼珠如剥皮葡萄般,哧溜一声挤了出来,却还向着谢泓衣所在的方向飘荡。那是他生平所见的最后一点颜色。
神识彻底消散时,他听到谢泓衣的声音,幽幽地,从四面的冰层中传来。
“你看到她们了?”
潜藏在贝母丛中的采珠人,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一具无头的残尸,一下又一下锤击着自己,飞溅的血肉冻结成冰,将它包裹在一人高的血茧中。
在场的哪个不是亡命之徒?
这样的惨状,依旧令他们心中窜起一股扭曲的寒意。
一旦落在谢泓衣手里,有的是比这更凄惨千百倍的下场。
所有采珠人背后的雪骨都急急震颤起来。
冬老二一个唿哨,贝母丛中,腾起一片术法的寒光,从四面八方向谢泓衣袭去。
紫玉贝阙倒地,珠母蚌被击碎成千万片,喷出一束虹光烂漫的珠粉来,萦绕在谢泓衣身周。
可……中了么?
为什么他依旧长身而立,连衣袖也不曾拂动?
难道他们倾尽全力,也无法伤害到他?
分明是动手的一方,求生的本能却叫嚣着,快跑!来不及了——
冬老二的动作,却死死牵扯着他们的最后一丝神智,
“雪灵在上,”冬老二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一手捏诀,“冰镜术,破!”
细密而坚硬的冰晶,绕着谢泓衣飞快凝结。极其刺目的光束,千百柄短刀般扎进他瞳孔中,一瞬间的暴盲,就够了!
无数香花供果向他掷去,数斛明珠倾泻向他发间。
死去的吉雁,失偶的锦鲤,枯败的残荷……碎镜断钗,红线如缕……在冰河深处,化作人间酬神的奇景。
凡向他求得的,都抛还给他。当时战战兢兢的祈愿,如今唯有惧与恨。
“我的影子……把我的影子还给我!”
“邪魔外道,必遭天谴,谢泓衣,你不得好死!”
“天道在上,是他夺走了我的影子!”
“谢城主,我不欠你了……此前所赊,一笔勾销!”
不论是咒骂声,还是哀求声,都在刹那间归于寂静。
唯有谢泓衣的声音,轻柔而森寒,在每个人识海中作响。
“既然要赎回影子,不把血肉还给我么?”
术法的光辉散尽后,依旧是那一袭蓝衣,吴带当风。
吉物晶莹的碎屑萦绕着他,却在他拂袖的一瞬间,化作虹影如剑。
地底百丈深渊,被这剑光所贯,排荡开数十里冰澜!
【作者有话说】
一款食人猛鱼霓
第86章 冰海舞银绡
蜃海珠市,冰层翻涌。
冰下喷出一层尸块,血浪拍空,极为壮观。
更多的残肢断足垒在冰下,看一眼就是几个月噩梦。
单烽配合默契,把剩下的喽啰们提起来,一甩,麻利地拍晕,转眼间,堆成小山。
簪花人被放了一马,人却两眼发直,哇地吐个不停。
不多时,冰上就被扫荡干净了。一队黑甲武士破门进来押人,混在里头的百姓,也少不了一番查验。
吵嚷声中,单烽袒赤上身,肩背上还斜浇着一片血雨。
他身形高大,皮肤颇有光泽,手臂格外修长,肌肉从宽肩向背后利落地贯落,却并非采珠人一般蛮横的死肉,每一束都像扯直了铁缆的钢锚,目的鲜明,在腰胯两侧悍然收紧。
触目惊心的爆发力,活像是一架精密咬合的精钢战车,迎头碾压过来。
簪花人一抬头,脑中蹦出两个字。
牲口。
单烽也往身上抹了一层鲛油。
他偷师了采珠人的口诀,黑色水靠飞快成形,包裹着身体,体魄的威慑力攀升到了极致,宝刀半出乌鞘中。
簪花人惶恐道:“单兄弟,你下去做什么?”
难道怕谢泓衣杀得不干净,还要下冰追杀?
单烽却道:“趁他还没把冰下搅混,剥明光丝去。”
簪花人脸都木了:“就这?”
单烽道:“看不起明光丝?今晚我就冲做衣裳来的。”
簪花人:“单道友好志气,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他抓起一把鱼叉,运起全身力气,嚯地一声向单烽刺去。咔嚓,三根钢齿皆断在了单烽背上,半点儿印子都没留下。
单烽瞥他一眼:“你有病?我没向他赊过东西。”
簪花人两眼发直:“即便赊了,也没人能把你捅进冰底吧?”
单烽半蹲下身,一拳砸出个巨大的冰洞,纵身跃入。
烛照犼生于火海底,耐寒,却也厌恶寒冷。犼体受到寒气威胁,立刻浮现,赤金色的鳞甲从脊背一路蔓延。
单烽手化鹰爪,足如虎步,横冲直撞,冰屑从窟窿里,瀑布一般飞出来。
簪花人:“……硬钻啊?”
单烽叼着一片亵衣残布,识海被谢泓衣淡淡的气息紧钩着,凭一线直觉往前冲去。
穿过数丈深的血海尸块后,冰河澄清。一切都凝固在静水深寒之中。像是巨蚌短暂地苏醒,将体内的泥沙倾吐而出。
更深处,冰下的提灯侍女,依旧双目紧阖,面上泛着浅淡的红晕,神情安宁,仿佛世上再无人能打搅沉睡。
冬二死死捏着冰隐诀,躲在她披帛后头。
方才那噩梦般的一剑,依旧在他识海中回荡。那根本不是修者能匹敌的力量,是山呼海啸的邪术,哪怕雹师亲临……
谢泓衣还没有离开?
对方似乎受到了某种禁制,不像采珠人那般来去自如。
那双森寒而美丽的眼睛也是无神的,任由一缕缕珠屑玉尘萦绕在身边,沾上发梢而不知。
谢泓衣不能冰下视物?他在侍女间徘徊不去,又在寻找什么?
冬二齿关发抖,袖中一枚冰符突然有了反应。
他立时抓住了救命稻草。
是雹师那头有指示了!
下冰前,他拜在雹师座下。
那个男人背对着他,随意抓了块粗布,擦拭着两手。
无数雹子在窗外坠下,噼里啪啦,像在剁斩着什么。
“想当雪练?”雹师道,“两件事。试出谢泓衣的功法破绽。冰海最深处,有一位白骨将军,把这把冰伞抛给他。”
一片冰花,在冬二手中旋转着成型,化作一把小伞。
“冰海底下?雹师大人,我怕还没找到白骨将军,就死了。”
雹师道:“死了再说。我会引你入道,尝尝死而复生的滋味。你做不到的,借谢泓衣的手。”
冰符上还附了一道陨雹飞霜术,保命的杀招。
如今有了反应,是在催他动手?
是了,谢泓衣不是看重这些侍女么?
一缕颤抖的温热吐息,从侍女身后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