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三郎”是和那些人一起来的。
那些人施暴的时候,“猴三郎”却总是独自站在墙角,甚至连真火都压制得很好,使人难以察觉他的存在。
他们有时会嘲笑“猴三郎”,将他推到床边,猴三郎才碰到谢霓痉挛的手腕,就慌得跳了起来,一派少年的腼腆无措,在哄笑声中,用力握了一下谢霓的指尖,又躲回了墙角。
这样苦心设计的小心思落了空,谢霓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彼时的谢霓全不知虚与委蛇为何物,他们敢舔咬他的面颊,他便死死咬住对方颈脉,惨烈的挣扎更招致了残暴的对待。
影子踉踉跄跄脱困而出,恰撞在猴三郎脚边——后者坐在墙角,拿几枚玛瑙石下棋,却显得六神无主,一着接着一着错,不时因谢霓痛楚至极的闷哼声而起身,试图阻止,却又被同门一把推开。
天火长春宫中的暴行永无止境,那些人来来去去,如出一辙的暴虐,同样晦暗的影子。
“猴三郎”倒是常常出现,从不参与暴行,只在事后,小心翼翼摩挲着谢霓的手腕。
谢霓紧闭双目,不置一词。
猴三郎频频向他献媚,有时带来罕见的珍宝,有时是最鲜润的仙果,透出他久违了的,来自外界的新鲜气息,为他擦拭淤青斑驳的身体,为他讲一些无伤大雅的,近来的传闻。
那语气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轻快俏皮,笑嘻嘻的,很容易令人卸下防备,一切时序流转,日月更替,都出自他之口,他正在渐渐化为谢霓长夜中逃不过的更漏声——理应如此!
但谢霓依旧毫无反应,昔年长留宫不染纤尘的太子,依旧是一尊素纱障眼,遥坐云端的玉像,使有心人恨不得一把掇来,掷入泥中。
猴三郎开始发抖。完美而明朗的伪装终于迸裂出一丝裂痕。
谢霓听到他咬紧齿关的声音,仿佛一瞬间生出了獠牙,却很快归于甜言蜜语。
“供香天女……为什么不垂怜我?我和他们不一样,不用你肉身布施,你看看我,和我说一句话,啊?”
“他们那样对你,真可怜,连唇角都被咬破了,你刚刚都昏过去了,是哭不出声么?我带你走好不好?”
“你不说话?你没听到么,他们玩得不够尽兴,要用牝云蛇的妖丹来,让你变得……”
“天女……天女……”猴三郎颠三倒四地,声音甜得发腻,终于等到谢霓眼睫一动,“你想出去,对不对?与其留在这里当……”
他圆滑地咽下了那两个字,道:“出去之后,唯有我会珍惜你。”
谢霓道:“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殿下的垂怜。”猴三郎大为振奋,连声音都微微扭曲。
谢霓霍然睁目,失神的美丽瞳孔虽不能捕捉到猴三郎的脸,却足以令对方亢奋得难以自持,伸出一枚手指:“他们凭什么……不,我只取一点点的报酬,若你意动,便含住我的手指——”
柔和的气息一拂而过。
下一瞬,猴三郎便大叫一声,一把扼住了谢霓的咽喉,将他重重摔向了床褥间。
这一下简直是野兽被激怒后的反扑,谢霓的喉骨几乎被生生勒碎,这才松开了齿关,猛烈咳嗽起来。
他实在是虚弱到了极致,没能咬断口中那根手指,猴三郎却如撒泼的小儿一般,一面以堪称凌虐的力度反复掐紧他的咽喉,一面放声嚎啕。
“为什么?凭什么!你喜欢他们是不是,婊子,婊子!”
谢霓艰难道:“你认识我。”
猴三郎的癫态戛然而止,仿佛突然醒悟过来似的,猛地松开了他:“我……殿下可还记得我……不,你从没见过我!你来,摸我的脸,记住我现在的样子!”
他急切地抓住谢霓的手腕,那掌心竟微弱地砰砰跳动,使人想到此刻湍急的心跳。
像是忽而担心起了自己的仪表,他甚至腾出一手,慌忙扶正自己歪倒的玉冠。
谢霓轻声道:“……沐猴而冠。”
猴三郎的一切动作都被冻结了。隔了半晌,指甲深陷进谢霓腕中,逼出一缕凄厉的血线,仿佛有什么极可怖的东西要迸破而出。
“你说什么?”
谢霓却只以一种堪称厌倦的口吻道:“从你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些强装出来的隐忍怜悯,强行扮出的倾慕者模样,早在影子第一次错身时,便暴露无疑——恶心粘稠的血腥气,零零星星的毫毛,纤细的手足,猴三郎足下的影子,似人而非人,赫然是一只血淋淋的,被剥去了皮的猴子!
猴三郎急促地咽了一阵唾液,哈哈地大笑起来。
“是这样啊,不必装了,我怎么可能瞒得过你,你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我在你眼里,依旧连人也不是!好,好一个居高临下,我既然做不得人了,你也别想清静!”
那之后的回忆根本无法持续下去,谢泓衣稍一触及,便胸腹中阵阵恶心翻涌,连神识都开始混沌,单烽察觉到异样,当即伸手抚住他发顶,以安抚的力度缓缓向颈后揉按:“谢霓,你怎么了?”
第74章 云遮藕
属于纯男性的,带着薄茧的手握住后颈,虎口紧贴在颈脉上,应是极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谢泓衣却浑身一震。
迟来的安抚,早已变了一种味道。
少年时,单烽亲昵地勾着他的脖子,闻他的头发,却不会想到,后来会有那么多只手掐着他的喉咙,逼出他濒死时,极度虚弱的呻吟。
一切都被血淋淋地撕碎了。
单烽的手,和他们的又有什么区别?
谢泓衣瞳孔中厉色一现,五指抵住单烽胸口。
强有力的心跳声顿时如擂鼓一般,实在招摇,要捏碎它易如反掌——单烽不知误解了什么,左掌裹住他五指,把这么一只足可致命的手,哄小孩儿似的护在怀中。
“好,我在呢,不会有噩梦,泥偶是么?我踏碎给你看。”
单烽的声音低沉下来,和往常全然不同,带着胸腔深处钟磬一般的振鸣,的确能使人泛起一点儿黑沉的睡意。
谢泓衣道:“你?”
单烽笑笑,道:“殿下没见过我发怒的样子吧?”
他一日能发三四顿的火,竟敢妄称从不发怒,实在是不自知到了极点。
谢泓衣闭目片刻,心里的戾气慢慢平复下去,道:“蛮牛,你还需要发怒?”
“那就不要见,”单烽道,“我的雪凝珠快耗光了,他们都说很吓人。”
与此同时,他抓着谢泓衣颈侧穴位,揉捏了两下。
一股酸胀的热流直贯骨髓,谢泓衣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极轻地哼了一声。
单烽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五指一顿,艰难地恢复如常。
“放松,我们体修也偶有伤筋动骨的时候,揉开便好了。不痛罢?我这一手,莫说是殿下了,就连干将湖底那些犼,也没有不服气的。”单烽道,顺势将谢泓衣拥入怀中,心跳若狂,却又酸胀难当,“低头,你总是发抖,颈上有旧伤么?”
谢泓衣并不作答,在那滚烫怀抱中,全力抵御着暴起杀人的冲动。
他能忍到这地步,未必没有拿单烽试道心的意思。
最近他身上不太对劲,披衣独坐的时候,经脉总是冷不丁地刺痛,像有看不见的火舌在穿行,燥热烦闷得直要杀人。可楚鸾回诊脉时,又没提出什么异常,只让他放宽心,少思虑。
楚鸾回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
那便是心病了。
谢泓衣无声把这一笔账,又记到了羲和头上,尤其是不请自来的单烽。
他连仇恨都能隐忍不发,身体被强行篡改的本能,也必将不惜一切代价,一步步收回到自己掌中。
单烽道:“他们竟敢用真火折磨羞辱你。”
“折磨倒罢了,羞辱……他们也配?”谢泓衣轻声道,“我今生唯一的耻辱,便是让长留覆亡在那一夜。其余的,不过残肢断足之痛罢了。”
他话说得平淡,单烽却嘶了一声,更紧地搂着他,道:“那也够痛了,谢霓。”
谢泓衣隔了许久,方才应道:“嗯?”
寝殿内的灯笼急促地明灭,将一缕绯光洒向二人几近厮磨的耳鬓间,却被单烽劲悍的身形阻却了,始终不得缝隙而入。
直到单烽五指穿过满捧黑发。绯光趁机斜荡,在谢泓衣后颈处,催出寒雾牡丹般的晕红来。
单烽几乎本能地感到外来的侵略,眉峰猛地一挑,心火大盛处,灯笼尽灭。
谢泓衣就在他怀抱中,连灯火都不得窥见,谁也别想烫伤。
他为自己这隐秘而偏执的心思微微一震,却没多少愧疚,变本加厉地汲取着谢泓衣身上的气息。
冷香入喉,非但不能解渴,反而令他腹中腾起一股邪火。天底下竟有这般有棱有角的火势,憋得他连脏腑都发疼。
不好,怎么就起来了?
直觉告诉他,这玩意儿非得憋下去不可,否则后果极其可怕。可让他松开谢泓衣,那也没门!便只能拼命排空思绪,顾左右而言他。
“十日之约已过,那小子还不敢露头,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我跟惠风调个班,他去盯梢,我这些日子就在寝殿里守着,怎么样?嘶!”
谢泓衣用手肘撞开他,仰起头,呼吸急促,像是在忍受着什么极痛苦的事情。
“谢霓?你怎么了?”
谢霓连他的说话声都嫌烦,一偏头,半埋进自己的黑发中。一钩散落的头发被呼吸吹动了,倒触在单烽面上。
眼睫异常浓黑,如被冰云浸洗过,紧闭片刻后,猛地睁开。
那一瞬间的眼神,寒冷中掺着一丝说不出的意味,令单烽的头皮猛地一阵发麻,神魂恨不能砰地一声炸裂开来。
靠,这谁能顶得住?
牡丹花下死……原来是这个意思?
铛的一声,单烽迟了一拍才分清,是对方肘上银钏撞到赤弩锁的声音。
谢泓衣……在抱他?
手肘环在他颈上,极度温凉细腻的,羊脂玉一般的触感,让单烽更心惊肉跳地意识到,即便当场被开膛破肚,他也未必能尝出痛楚滋味了。
“谢霓……谢霓,你这是要我抱?坐腿上会不会硌?”他手忙脚乱道,腹部精悍的肌肉线条,如铸铁般紧绷着,却依旧止不住某种令他头皮发麻的势头。
不好,一定有诈……谢霓不会也想骟了他吧?
单烽颊侧肌肉突突直跳,一缕热汗从鬓角淌落,直栽进谢泓衣颈窝里,竟当真烫红了一小片。
谢泓衣颤抖了一下,反而以发顶抵着他胸口,小幅度蹭了蹭,披盈满背的黑发更淹没了他,千丝万缕,拂过他唇峰。
怎么突然这么黏人……
单烽心里都软得化开了,只想把对方裹进怀里再也不松手,他也确实做到了。
可爱怜中又掺杂着一股越来越难压制的暴虐冲动,从脏腑深处扑击着他胸膛,如凶兽用力嗅闻着猎物袒露的柔软肚腹,恨不能连骨头也寸寸嚼碎了。他犬齿发痒,到底有所克制,只以鼻梁磨蹭着那片冰白颈项,越来越用力。
“谢霓,让我亲一口,就一口,嗯?”
谢泓衣分明颈侧晕红,却挣出一只手,用力扯着他的头发,迫使他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