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里的事儿还没过去,我想让你高兴点儿。”
纱幔荡下,一双人被挡在了里边,然后又是那种身心如一的欢好;魏顺总想补偿张启渊点儿什么,便在被窝里也惯着他,而张启渊往往在哀愁当头的时候,去想那个五岁进京的魏顺。
该好好儿疼他,张启渊想,该让他的渴望变成真的,该让这种安逸的生活往后延续。怨念、仇恨是吞噬人的,但喜欢和爱不会。
看吧,他现在睡着了,轻抿着两瓣红嘴,枕在他臂弯里,脸上的微红还没褪。身上已经被擦干净了,闻着有点儿芬香。
张启渊用拇指里侧摸摸他脸,喜欢得不行,就又凑上去,往眼睫毛上也亲了一口。
魏顺教弄痒了,半醒过来,胳膊抱张启渊的腰,闭着眼睛说:“时常去看你娘,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了。”
“嗯,记住了,我一定会多去看她的,”张启渊心里暖和,也很无奈,“说你是操心的命吧?睡着了还操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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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个下牛毛雨的天气,张启渊在书桌后伏案,魏顺在院子里杀鱼。鱼还在手底下挣动着,魏顺听见了有人敲门,以为是喜子呢,喊道:“门是开的!”
结果是那开铺子的掌柜,他推门进来,说:“你快看看去,你家小喜子跟别人打架,把人老头儿给揍了!”
“啊……”魏顺撂下刀跟鱼,惊呼着站起来,往身前围裙上擦了擦手,问,“谁家老头儿?”
掌柜:“就胖老头儿,桥头补鞋摊子的那个。”
魏顺忙点头,面露忧愁:“行,谢谢你,我这就去看。”
掌柜现在算熟人了,嘴也是真贫,问:“哎,小魏,你家鱼怎么不是小张宰啊?”
魏顺正烦心,扔下围裙往外走,答他:“他怕血。”
走出胡同了,再往前就是琉璃河畔,魏顺一幅在西厂做事的利落劲儿,风风火火跑到了桥头那里。
风很暖和了,两岸柳树出芽,此时正到春天。
补鞋摊子那地方围了一圈的人,魏顺挤开人群进去,便看见喜子浑身是泥地站着,胖老头儿在地上躺着,人是在,可摊子没了。
围观的邻居告诉:“小魏,你家喜子把人摊子扔河里了,还把老头儿揍了。”
“怎么了这是?”可魏顺以前是个断案的,他稍微想想,就知道喜子这样的孩子是不会随便打人的,他于是过去,把他脏兮兮的小脸儿摸摸,问,“你为什么打补鞋的?”
“他……不要脸他!”喜子往地上啐了一口泥水,说,“他手不干净,骂我是小阉鸡,还给我个窝头,摸我,要脱我衣服。”
“让让,让让,劳驾。”又是熟悉的声音,是听见了动静,张启渊也来了。
“怎么了?”他问魏顺。
“这补鞋的色胆包天,”魏顺气得咬牙,伸胳膊把喜子揽进怀里,答,“他摸咱们喜子,还骂他,喜子就给他揍了。”
“揍得好啊,”张启渊把喜子揽过去,摸摸他头,说,“这恶棍老色鬼,这么揍都算轻的,哎,我看,那河上飘着的是什么啊?不会是他的补鞋摊子吧?”
魏顺理了理袖子,说:“各位街坊,今儿的事儿你们全看见了,我觉得我家喜子揍得对,各位也给评评理吧。”
铺子掌柜带头:“对,喜子我认识,是个好孩子。”
四周传来几声应和:“就是,该打他,他手一直不干净……”
有人说:“他儿子也是个色鬼,他家两条光棍儿,一双采花的。”
其余的人哄笑。
魏顺:“他不老实,是我家喜子吃亏,被揍趴下就是他应得的,也让他长个记性,下回要是再冒犯,就在县太爷那儿见。”
“儿子来了,儿子来了……”
又挤进来个人,四周街坊们起劲儿地哄嚷。
“谁揍我爹了?谁?”
那胖老头儿顶多是猥琐窝囊,可他这儿子一看就不是盏省油的灯,不高,有些块头,穿得花里胡哨的,还岔着腿走路。
是这小地方有名的流氓恶霸一个。
“爹!”儿子忽然在细雨中跪下哭,接着立马变脸,站起来瞪着喜子,又瞪着魏顺,说,“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琉璃河俩太监么?怎么,在家活腻了?想到这桥上教大伙儿蹲着尿了?”
人群里传来零星没憋住的笑。
“你过来,”张启渊把怀里的喜子塞到了魏顺怀里,清清嗓子,冲着那恶棍勾手,说,“你过来,过来,我跟你说道说道这太监的事儿。”
“你谁?”
“你别管我是谁。”
放在京城还好,可这是小地方的集镇,根本没张启渊这种大高个儿、武将身子的人。他太高,一说话,身边的街坊邻居、小摊小贩都得仰视他。
张启渊两步迈过去,抓住了后领子,直接把那恶棍提了起来。
使坏问人家:“还想不想知道我是谁了?”
“不想……”恶棍难受地挣扎,“不想了。”
张启渊:“我感觉你不服。”
“没有,没有,服了。”
“我家兄弟被你老爹冒犯了,”张启渊胳膊酸了,就把他扔下,按他头,让他跪,说,“你觉得是我家兄弟鲁莽呢,还是你老爹该揍呢?”
“该,该揍。”
“别不承认,”人群里传来上了年纪的女的说话,“他俩到处摸人屁股,我都被摸过。”
另一个男的:“我家媳妇也说这孙子打算那什么她,幸好我家媳妇跑得快——对了,他还小偷小摸,去年就进过衙门大牢。”
还有人:“没错儿,我那天……”
“孙子,”张启渊蹲着,揪那恶棍的耳朵,说,“听没听见?”
“听见了听见了,大爷您饶了我,我们再也不敢了。”
张启渊:“大声说,给被你冒犯的街坊们都听听,还敢不敢摸人了?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
张启渊笑,说:“以后你父子俩见到我家喜子,就喊喜子爷,见了魏顺,就喊,魏大爷——听清楚了,也给我记清楚了。”
“是是是,”那恶棍见人下菜,这会子急着磕头,牙都快啃到地上去,说,“这位爷,喜子爷,魏大爷,我爷俩以后好好做人,再也不敢了。”
“好吧,”张启渊叹气道,“这次勉强放过你,下次要是还来,就不是挨揍这么简单了。管好你自己,也管好你那老不死的爹!”
张启渊推开那人的头,站了起来,走到魏顺面前,说:“走吧,咱回去。”
“嗯,”魏顺揽着喜子,冲他轻轻一笑,说,“鱼还没杀完呢,在院子里呢。”
“鱼又不会跑,先回去给他洗洗,”边走,张启渊指着喜子,说,“再给弄碗热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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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仍旧是毛毛雨,屋里点着灯,被魏顺洗干净的喜子坐在桌子旁喝汤,张启渊把厨房里做好的菜端过去。
铺子掌柜又来了,问:“鱼做熟了?小张,听说你不敢杀鱼?”
“我……”张启渊回以微笑,“一般都是他杀。”
“就今儿那父子俩,”掌柜说,“你们走了以后,就被扔菜叶子臭鸡蛋了,据说回家刚进到胡同,被一堆人围上去揍了一顿,可惨了现在。”
魏顺问:“他俩以前就霸道,你们以前为什么不揍?也不送官府?”
“怕那儿子啊,”掌柜咂嘴,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个人站出来,女人们吃了亏也不愿意声张,尤其是上年纪的,怕别人说闲话呗。男人,觉得媳妇儿被那样了丢脸,也都装着,把父子俩当山大王,毕恭毕敬的。”
魏顺开玩笑:“你回去问问,谁今儿报仇了,改天来家里谢谢我们小张。”
“别了吧。”张启渊反倒腼腆了。
“你吃没吃?”魏顺拿馒头拿筷子,说,“坐下吃饭吧。”
“不了不了,小魏你客气,”掌柜忙摆手,说,“我就是跟你们说声好消息,家里也做好了,等我回去吃呢,走了。”
魏顺:“好,有空来坐。”
该开饭了,喝着汤的喜子还处在回神阶段,魏顺把那掌柜送出去,进来坐下。
张启渊往他手里塞了半个馒头。
“哼,”张启渊咬着另半个馒头,说,“有些人是不是看这掌柜算是年轻,又有钱,所以……”
“你胡说什么?”魏顺慢悠悠拿筷子,不跟他一般见识,转身嘱咐喜子,“能吃下就吃,吃不下就待会儿再吃,别怕,以后在这地方没人敢欺负你。”
张启渊夹了一筷子菜,清喉咙,以表达存在感。
魏顺叹气,眼睛上下瞄他,问:“是个男的你都要这么想?那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张启渊揪下一块馒头塞进嘴里,埋头喝汤:“没有,我就随口说说。”
他可能是想撒娇了,想求表扬了,魏顺心想。
“喜子,你待着,我俩在院里说事儿,”魏顺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抓上张启渊的胳膊,说,“走吧,出去。”
“干嘛?”张启渊还在微微别扭。
“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
魏顺把张启渊带到了厨房里。
“看什么?”张启渊追着问。
魏顺没回答,搂住他脖子,往他嘴上亲了一口。
“到底看什么?”这男的还是装蒜。
魏顺把他抱住了,靠在他身上,说:“不看什么,我就是想说,以前在京城,进了司礼监,后来再到御马监、到西厂,一直都是我这么站出来保护别人,可今天你保护了我跟喜子,你怕血,鱼都不会杀,却……我很开心,觉得自己终于不用当大人了,能过过以前羡慕的那种日子了。”
张启渊开心了,揽住他,拍一拍,说:“但过去不是徐目保护你么?”
“你不明白,不是那种,他们那样身份的,都是拿自己的命兑现忠诚,其实是很残忍的,”说话间,魏顺的手闲得无聊,就勾到张启渊腰带里去,说,“徐目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要不是危机四伏,我不会想要那种‘保护’。你今天对我做的是另一种,我会觉得安心,觉得你很厉害。”
张启渊:“你以后都会觉得安心的。”
魏顺往他脸上亲一口,问:“不找不自在了?”
“我没有。”
“还没有……你现在是谁的醋都吃,”魏顺从张启渊怀里出来,给他整整衣裳,说,“喜子被吓着了,今晚你自己睡,我陪他睡。”
“嗯。”
“嗯?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