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顺现在觉得玉兔和孔雀的故事很像张启渊跟自己的故事了。
会有个好结果吗?他边嚼烧饼边想,躺在那丛厚厚的干草上想,他打开竹筒,把冷冷的水灌进嘴里,合着烧饼咽下去。
小会儿以后,他继续往上,路上遇到个人。
是个孩子,跟喜子差不多大,穿得简简单单,膝上肩上还有俩补丁,那孩子主动过来问候,说自己去背柴,问魏顺去哪儿。
魏顺很警惕,问:“往上还有人家?”
“没了,”孩子说,“这就到半山腰了,我是致虚观的弟子。”
介绍着,热情的这孩子还给魏顺行了个拱手礼。
魏顺点头,心里松快了点儿,问:“这儿到观里还远吗?”
“快到了,不远了,您要入观礼神吗?”
“对,礼神,”魏顺给出个万全的回答,“也找人。”
结果给那孩子逗笑了,说:“我们观里就那几个人。”
“我找张启渊,我是他朋友。”
“找张公子?”小弟子咧着嘴笑,说,“那我带你去吧,他这会子在寮房里待着看书呢。”
魏顺:“耽误你背柴——”
“不耽误,”小弟子这就领着他往前走了,说,“很近的,我刚出门走了几步,就遇上你了。”
魏顺和他寒暄:“谢谢,这山以前没来过,还挺难爬的。”
“难么?”小弟子笑着说,“是因为你不熟路吧?我们爬惯了,很快就能下山上山来回一趟。”
魏顺盯着那小弟子蹦跳的背影,说:“今儿天色也不好。”
“要下春雪了——”
两人的嘴真灵,小弟子一句话都没说完全,魏顺就感觉有雪花落在了鼻子上,他抬起头,仔细瞧,看见了零星的雪花在飞着。
“不怕,”小弟子伸出手接雪花,说,“大晌午的,春雪落下来就化了。”
再继续朝前走,拐了弯儿,又爬上一段坡。
小弟子的走路姿势变规矩了,接着,能看见致虚观的山门、山门上的匾额了。
魏顺跟着小弟子进了山门,问候了老道长,然后入大殿,礼三清——净手焚香,跪拜,奉贡品,献了香烛钱。
道长为他祈禳,愿三清垂佑。
“你往后院儿,他住西边寮房,窗户上刻了宝瓶的那间,”殿侧,小弟子再与魏顺行礼,说,“你去找他叙旧吧,我去背柴了。”
魏顺回礼:“小道长,多谢。”
“不谢。”
说完,这孩子就转身走了,他脚底下轻快得不行,现在刻意地沉稳,可那股子活跃劲儿还是压不住,一眼就能看出来。
魏顺整理了衣裳头发,去后院墙角的水桶边儿上,借水照照自己的样子。
又整理一下头发。
他快哭了,只是朝着西边寮房走,还没进门,他就快哭了。然后,他又站在门前犹豫,最后决定敲门试探,而不是直接推门进去。
屋里传来脚步声,然后,门“吱呀”一声从里边儿开。
接着便是,谁都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两个人四目交投;心湖觅卵石,院外飞雪花。
“下雪了,”魏顺表现得很收敛,他看他瘦了,就推断他心里还是不好,于是规规矩矩地在他门外站着,泪花闪动,语气装作平和,说,“这道观没我想得——”
可谁知,那清瘦了不少的张启渊疯癫了一般,忽然就扑上来抱他;胳膊、胸膛全都有劲儿,将他窄点儿的身体拥住,不顾他接下去说什么,就是抱得死紧死紧。
两个人心跳挨在一块儿。
不用说话了,魏顺知道他心里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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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一声,西边寮房的木门从里关上。
魏顺都没机会看清这房中布置是什么样子,就被对方一手勾着腰,按在门的后边儿亲,可是他知道,这显然不是亲——张启渊思念得太久了,孤单得太久了,他想脱他衣服,想和他行房。
装了干粮的包袱掉在地上,同时,半塞在里头的油伞也滚了出去。
两个人进行着一种饥渴、无序又猛烈的亲吻,嘴挨上去之前还是微微谨慎的,可一碰上,便什么都来不及想了,该记着的该忘的全忘了,而且放肆的亲吻还不够,要做出些教人脸红的举动,要乱摸对方身上。
魏顺克制不住,嗓子里有那种高调子也短促的喘息。
接着,他外衣就被脱了,然后,里衣也被脱了……他穿着亵裤跟一件从箱子底下翻出来的主腰,光着脚被他抱到了道观寮房的炕上。
张启渊从炕角木抽屉里翻出个盛香脂的瓷盒。
“什么?”魏顺在炕上微微抬起脖子,手搭在他手腕上,问,“你哪儿来的那东西?你是不是找别人了?”
“不是,”山里地方,担心魏顺着凉,张启渊扯过被子埋在两人身上,趴下去亲他,从脖子亲到了主腰胸前的绸子上,然后声音低沉地解释,“有个香客……落在这儿的,涂脸的那种,很久没来拿,他们就给我了……”
魏顺一只手紧紧抓住他脖子肩膀相连的地方,叮嘱:“那你,轻点儿……”
“顺儿……你的夫君险些寂寞死在这地方了。”
“怎么会?你不是想归隐、想躲清静?”
“归隐……那也是与你鸳鸯还巢的归隐,不是这般空虚煎熬、身心俱苦的归隐,我春秋鼎盛、血气方刚,对你全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我对别人没有感觉,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炕褥子热着,身子热着,空中什么无形的也热着。
张启渊钻去被窝外边儿,着急地在被单褥子底下乱翻,翻出了一沓纸,拿进来给他的心上人看,还得意,说:“你瞧,我画的你。”
“我?”
什么啊!第一张纸还是正常的肖像,可往后边儿一翻,魏顺立刻明白了,他红着脸把画儿对着折了,说:“你怎么敢在三清殿后画这种东西!”
“我没有皈依,当然能画!”
“嗯,可以,名震京城的文人‘绯扇’嘛,没什么不能画。”
“你说什么?”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魏顺话语的音量轻下去,温言软语,暗处泉流,那么教人骨头酥。
他放下那画儿,抬颌献吻,把被子盖在了两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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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快过了,雪快停了,天都要黑了。
“什么都没了,”这是完事儿以后魏顺说的第一句话,他侧身蜷起腿躺在张启渊臂弯里,道,“张子深,你懂吗?那些,你的,我的,全没了。”
“没事儿,”张启渊把眼睛闭上,凑过来蹭蹭他头顶,说,“我在这个地方待了几个月,把什么都想通了。”
“会恨我对吧?还是会恨,”魏顺把对方手指头攥着,玩儿他指甲,说,“我知道你难受,因为那案子是我办的,我总要报复,这些年跟见鬼似的,没日没夜惦记那些,现在报复完了,只是解开个心结,也没得到什么痛快。”
张启渊摸摸他光着的胳膊:“有言道‘君教臣死,臣不得不死’,就是这样,我自小不爱仕途功名,也因为这个。”
“对不起,”魏顺还是说了,他抱上了张启渊的腰,道,“抱歉,抱歉。”
张启渊却笑,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说:“你以前从来不这么顺着我、体贴我的。”
“我以后都会,”魏顺说,“如果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的话。”
“这些日子吃苦了,”现在的张启渊没除却变故后的浅浅疲态,反倒显得稳重温柔,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问,“是不是吃苦了?”
“生活上没有,最苦的是老想你,以为你恨我。”
“顺儿,”张启渊抬起他下巴,往嘴上亲了一下,说,“我那日和你分别,说了些重话……其实我能懂是怎么回事儿,先帝那时命不久矣,着急肃清,怕自己死后一切不受控,怕外姓夺权、改弦更张。”
他又道:“奉国府承受殊宠多年,子孙各居军中高位,那祸根早就埋下了,吃人家的甜头,就要受人家打骂,窝囊不行,出头不行,自古都是这么个道理。先帝那时器重东厂、建西厂,都是为了留后手。对你……我知道其中身不由己,也明白月阙关那是血海深仇,现在奉国府没了,若我再去记恨,该杀谁?杀了你吗?”
他最后说:“先帝已经死了,他酿下的苦果也该一块儿殉了。”
“我会对你好的,我会补偿你,”魏顺往他下巴颏儿那亲了一口,前所未有地温柔,“我真会对你好的,不会再打骂你了。”
他很委屈,也蛮可爱,竟还提起在京城蜜里调油时打骂他的事。张启渊一下子把他抱紧了。
说:“那怎么行?你打骂我,我才能有长进。”
魏顺:“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张启渊:“所以就买了个角先生?”
“没有!”魏顺一拳头戳在他肚子上。
“看吧,刚说的不打我,又打我,”张启渊往下躺了一些,用脸挨几下魏顺微凉的肩膀,说,“你可以买,我不是那种顽固教条的男人。”
魏顺喃喃低语:“可是自从被你碰过了身子,我就没再用过那东西。”
张启渊:“为什么?”
“觉得不好。”
很短促的一句回答,因为魏顺脸又红了。
张启渊却道:“喜欢的话……改天我送你一个?”
“你还是送给徐目吧。”
“不是……”张启渊有点失语了,叹气,“这种东西能随便送人么?想着怪怪的。”
魏顺:“不是给他用,是给他的相好的用。”
张启渊皱皱眉:“啊……他又成亲了?”
魏顺:“没有,我昨儿到京城,去了水磨胡同,结果他不在家,有个人在他家。”
张启渊问:“女人?”
魏顺:“男人。”
“太监?”
“男人,”被子底下,魏顺手往人脆弱处摸,说,“长成这样的‘男人’。”
张启渊没忍住“嘶”了一声,说:“没看出来啊,原来他好这口儿啊。”
“谁知道呢,人都很怪,往往配个预料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