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张启渊问。
魏顺:“雨快停了,撑着干嘛呀,怪不自在的。”
“好吧,”张启渊合上伞,从右手换到左手里,转过脸去盯着魏顺,说,“你今儿喝酒又淋雨的,可别弄病了。”
魏顺瞄他一眼:“不会。”
“灯笼沉吗?我拎着吧。”
魏顺:“不沉,就丁点儿大。”
张启渊:“回去我给你熬个姜汤喝。”
魏顺:“你可别把我毒死。”
张启渊:“我娘我爹都没喝过我煮的汤。”
魏顺:“哦那你可真孝顺。”
就这么走着聊着,出胡同后,在街上能看见零星几个人,但那些都是匆匆赶路的,这俩不一样,很慢地走,还偏偏挤着走。
手凑巧碰在一块儿了,张启渊也没所表示。
魏顺气得不行,更何况他因为昨天夜里的谈话,本来就吃着醋呢。
张启渊问他为什么叹气。
“我没叹气啊,”再往前走,又是一段很暗的路了,魏顺答得潇洒,说,“快走吧,时辰不早了。”
张启渊忽然轻轻笑,问:“是不是想碰我手来着?”
魏顺看都不看他,答:“没有。”
话到了这里,其实魏顺真有点子失落了,他想和他心照不宣,两个人就这么顺其自然地、略带羞怯地牵上手,在这没人看见的地方走一段儿。虽说他与他什么都做过了,多不要脸的话也在床帐子里说过了,可这种感觉还是不一样。
张启渊这才停止了装傻逗人,用他那泛热的手从魏顺手腕摸到手心,然后揉着,最后扣上十指。
魏顺以为自己会平静,没料还是心悸,从胸膛脊背麻到了天灵盖儿。
耳根泛起的热,一下蔓延到脖子上。
就在心里埋怨自己:魏顺你……不就是抓个手?还是有预想的,到底有什么害羞的!
俩人牵着手,谁也不放开谁,慢慢往前走了一段路。
以往会觉得这段路很远,怎么走都走不到,路上也没热闹的街,不好玩儿没意思,可今天,魏顺总盘算着多远到家,然后竟觉得路太短了,走得太快了。
喜欢,就是喜欢,心里最干净无畏的悸动再次生长,晃着新嫩的藤,与去年雪天那时候一样。
窄胡同的拐角里,一点光亮都没,要是没有手上的这灯笼,两个人肯定一脚踩进那大水洼里去。
绕过了水洼,张启渊忽然停下脚了。
他说:“哎,要不你再问我那句话。”
魏顺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张启渊语气爽快:“就那句,‘那你会不会喜欢太监’,你问我,快问!”
魏顺:“有病吧,我才不问。”
“问吧,你别害羞,这儿没人,你快问我,我回答你。”
阴天夜里的偏僻胡同,黑得手都看不见。
心上人的脸孔,在微光里,灯笼是自天顶坠落的盈月。
魏顺迟疑了一下,抬头看张启渊的眼睛,还带着点儿紧张,带着那时留下的心有余悸。
魏顺怪想哭的,也怪害羞的,因为两个人的手还牵在一起呢。
他问他:“那你,会不会喜欢太监?”
张启渊回答:“会,我爱慕你。”
魏顺藏着笑:“太监到底有什么好喜欢的?”
张启渊得意:“太监能让我当提督的夫君、掌印的夫君,别人能么?”
“贫嘴……”魏顺没忍住笑出了声。
“哎!”话说完了,张启渊还是赖在那水洼旁不走,使劲儿把魏顺的手拽着。
魏顺也逗他:“又干什么?”
他用伞指自己的嘴,暗示:“这儿。”
“有这么着急?”
“因为你从来都没主动亲过我。”
表现好了,占据上风的张启渊算是将魏顺赖上了,主动讨亲,还添油加醋,魏顺凑上去亲他一口,结果被逮着不放,最后舌头都麻了。
完事儿,张启渊还大方地夸他:“你亲得不错。”
魏顺拽着他往前走:“别打岔你,我今天在神宫监就主动亲你了,才不是‘从来没主动亲过你’。”
张启渊:“所以午后说的那些……你全记得?”
魏顺:“当然记得,我又没断片儿。”
“我还以为,”张启渊委屈得不行,“以为你要很久不理我呢。”
“信的事儿,我相信你说的,”魏顺说,“我不知道自己那些天是怎么过来的,越不愿接受你对我说那些话,越盲目地相信那是你给我的了断。”
张启渊把他手攥紧了:“想想就知道,我不可能对你说那些。”
“可你又不出现,还传出通房的事,又恰遇我诸事不顺,”说着,魏顺咬得自己嘴里疼,道,“人家还以为你去成亲了,去过你妻妾成群的贵少日子了。”
张启渊重点错误——魏顺居然自称“人家”,这……多娇气啊,只有姑娘们才这么说话。
他就荡漾地用指头搔他手心,说:“哎,你居然说‘人家’。”
小灯笼轻纱似的光里,魏顺脸一热,把牵着的手往外抽,说:“你听错了。”
张启渊:“我喜欢这样,你要想做我的娘子,就得这样。”
魏顺:“你一没有祖产,二没有功名,我要是跟了你,肯定连饭都吃不饱,谁家相好不图点儿什么,你说说,我该图你什么?”
张启渊一伸胳膊,就把魏顺逃走的手抓了回来,还不够,干脆把人揽在怀里,像玩儿猫那样乱摸,说:“你那次一看见我就喜欢我了,难不成一眼看出了我有没有钱?”
魏顺小声地:“那是因为你穿得好。”
张启渊手绕过他肩膀,掐他脸:“还有呢?”
“还有……因为你长得俊?”
张启渊痛快地咂舌头:“这才是实话。”
魏顺装不在乎:“俊又不能当饭吃。”
张启渊面不改色:“但……能当饭吃。”
这人怪矜持,关键的那俩字儿,是凑在魏顺耳朵边上说的。
魏顺惊掉下巴,嫌他不要脸,抬起拳头揍他。
张启渊搂着人撇撇嘴:“怎么了嘛?你本来就喜欢吃。”
“我不喜欢——”
这是污蔑!魏顺本打算争辩的,谁知张启渊一口亲上来,把他话打断了,然后说:“行了行了,快回家了。”
魏顺瞧他,带着丝丝怒气,拳头攥紧又松开。魏顺心里是幸福的,觉得若是讲温情和爱,记忆中没什么能比得上这一刻。
/
徐目知道自己睡不着,夜里锁上门去韩家潭了,去找林无量了。
他带林无量出药铺进胡同,再转弯,穿过一家妓院仓房门前的窄路,进一个小院子,轻车熟路地钻了墙缝,把那里头一扇小门推开。
林无量跟着进去,发现门后灯火通明,别有洞天。
“徐大人,”掌柜的是徐目的旧相识,她素色裙钗配花钿,身条儿细瘦但泼辣,看人进门便招呼,“今儿带人来了?几位您?楼上坐吧?”
徐目直奔楼梯那儿,往楼上走,答:“就我俩。”
掌柜的点头,看林无量,问:“这大人怎么称呼?”
徐目:“街口第一个胡同,济生药铺的伙计,你没见过?”
掌柜的:“这么说,我有点儿印象了。”
走在徐目身边的林无量:“您叫我小林就好。”
其实这地方不大,人也不多,一楼有四五张小桌子,现在只坐了两桌,共仨人;二楼地方略宽敞些,四张大桌子,两张靠窗,现在没人。
坐下了,林无量说自己平时常从这儿经过,都没看出来藏了个卖吃喝的地方。
那掌柜的笑,答:“林公子,咱们家只招待熟客,您知道了,以后也能常来了。”
林无量腼腆地点头,说:“好。”
“酒来点儿吧,”徐目对掌柜的说,“菜肉你看着来,得够两个人的份儿。”
林无量插嘴:“徐大人,我吃过晚上饭了。”
徐目:“吃就吃了,接着吃,这是夜食夜酒。”
那掌柜的帮腔:“林公子,咱家的茴香炙肉有秘方的,跟别家不一样,您待会儿尝尝。”
面对如此热络,林无量只好点头,说:“行。”
嘱咐完酒菜,掌柜的就下楼去了,林无量往支起的窗户外头看,饶有兴趣地瞧见另个视角的韩家潭——这片儿的房子大多老旧了,叠在一起,没什么章法。
两人喝了人家倒的淡花茶,徐目这才提起今天家里的事。
他说:“今天中午我冒雨回家,撞见了彩珠……和家里的仆人。”
林无量早就知道了,可心还是一惊,哽着嗓子回答:“嗯。”
“我赶他俩走了。”
“走了……”到了这步,林无量其实埋怨徐目当初的不相信,可看他心情不好,也就讲不出口什么风凉话了,只是问,“你成全他俩了?”
徐目在沉默后点头:“算是吧,我把家里剩下的人全打发了,现在就剩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