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躲开，因为如此近的距离，他看清程晋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那个令人看不透神色的成年男人在这一瞬似乎消失了，秦翡又看到了当年站在这里的，穿着白色球衣的少年，那样意气风发地走近，又那样狼狈可怜地呆愣在原地。

　　虽然秦翡曾在心底里抱怨过程晋太黏人，但作为青少年时期里一抹萦绕着荷尔蒙色彩的记忆，不能不承认程晋是一个很好的初心动对象，他有着无可挑剔的外表，霸道臭屁——但在秦翡面前不过度，于是放在青春期也不失可爱的内在，再加上情绪价值充沛的表现，永远热情洋溢，永远不会让你的视线落空。

　　虽然他们最终差一层捅破窗户纸的名头，但是令无数人追寻与沉醉的热恋期是什么感觉，程晋已经让秦翡充分体验过了。

　　所以秦翡会大咧咧地代称程晋为前男友、初恋。

　　一方面是前高中暧昧对象这种说法有点绕，一方面也是秦翡确实觉得差不多，没捅破纯属情趣，享受暧昧期的心知肚明你来我往。

　　可以说，如果不是由于程晋的存在，秦翡不会在追求者越来越多的后来几年里，在普遍越发直接大胆、攻势汹涌的成年人交往里，对谈恋爱这件事兴趣寥寥。

　　别看程晋在恋爱里的表现有些傻，可作为一个能硬刚对标主角攻的人，哪怕让陈历修来打分，这世界上综合起来能完全胜过他的人又能有几个？

　　有强大的条件和魅力的人，往往很自我，甚至很自以为是，尤其当性别落于男性，绝大多数显露出来的表现都会如汤寅，他们或许会追求你，会扮演出低姿态，但本质还是认为他在“拿下”你，在展示自己不俗的魅力，在进行如陈历修一般的“攻略”，只不过最终的奖励不由系统来颁发。

　　秦翡活到现在，遇到的能让他感到具备强大的自我，同时又真正能够“听话”的人，总共就两个。

　　一个是高中校园中那个光芒耀眼，又会耷拉下脑袋的程晋。

　　另一个是秦翡说出来，除了他自己以外根本没人信的莫宇驰。

　　所以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初恋”，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

　　程晋的嘴唇在他的嘴唇上停留了许久，久到秦翡逐渐从摇动的树叶声和蝉鸣声中，识别出了程晋的心跳，并可以用心跳的频率来计时，当数到一个足够长的数字，秦翡抬手托上程晋的后脑，似是要抚摸，但没摸完一下，就力度不大地顺势将程晋的脑袋扣离了。

　　程晋站直身体，嘴角牵了牵，没有说话。

　　秦翡依旧倚靠在栏杆上，抬起眼睛看他：“还遗憾吗？”

　　程晋唇边的弧度终于有点接近笑容了，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反而让人感到细微的哀伤：“你在同情过去的我，所以才让我亲的吗？”

　　同情？秦翡想了想，觉得似乎不能说没有，但要说就因为这个，也不太准确。

　　主要是……

　　“不是。”

　　“我当时其实也挺想亲你的。”

　　离别之吻什么的，秦翡是真的想过，当时看程晋站在那里那副表情，他差点就拉过来亲一下了，但最后只是摸了摸程晋的脸。

　　程晋：“那为什么没亲？”

　　秦翡坦诚：“我怕亲了你就不走了。”

　　程晋：“……”

　　他无法反驳。

　　但——

　　“那你怎么不怕我现在亲了你就赖上你了？”

　　秦翡：“因为你现在已经长大了。”

　　程晋：“所以？”

　　秦翡：“所以拒绝你不用承担我不愿意承担的风险，比如看我喜欢的少年冲动之下毁掉未来什么的。”

　　程晋又笑了，笑得比刚才还不像样。

　　“你还是这样。”

　　“明明说着喜欢我，却能让我这么难过。”

　　秦翡也笑，他笑起来比程晋好看得多，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却始终如一，语调还有点懒洋洋的松快感，他说：“喜欢过的事，也没办法否认啊。”

　　程晋又不语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我也没办法，没办法放弃喜欢你。”

　　他盯着秦翡，是他那一惯让人感到过度注视的眼神。

　　“小翡，你喜欢过我。”

　　“你现在也不反感我，甚至还有点残余的好感，不是吗？我了解你，如果你真的对我毫无感觉，就不会对我这么耐心了。”

　　“你说得对，我长大了，我知道过去的我为什么会失败，也知道过去的我为什么不适合你。”

　　“‘他’确实不适合你。”

　　“可我会适合你。”

　　他伸手拉住秦翡未扶栏杆的那只手，只轻轻拉住了手指，像在试探，又像在拉钩。

　　“相信我吧，我不会对你说谎的，也不会让你失望。”

　　“即使你让我离开，在我最没有理智又最违背我本意的时候……我不也乖乖走在了这条道上。”

　　“我其实没让你失望过，对不对？”

　　秦翡回忆过去，半晌后点头：“对，你没让我失望过。”

　　程晋让秦翡觉得小烦过，让秦翡觉得苦恼过，也让秦翡觉得不合适过，但论失望，确实没有。

　　还是那句话，程晋是一个很好的初心动对象。

　　如果对象的另一方不是秦翡，那么一定是一篇校园恋爱甜文，一路维持酸甜浪漫，笨蛋但可爱的基调，直到走向惊喜求婚、亲友祝贺的美满结局。

　　程晋在恋爱里不顾未来，上头过度以至于使另一半感到压力的表现，并不能叫让人失望，因为程晋性格就是如此，少年期的程晋性格就是如此，如果秦翡和一个人交往，要让对方所有的表现和选择都按他的预想和偏好来走才不叫失望，那这就不算喜欢，只能算自恋意识的投射。

　　“所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吧。”程晋说。

　　“我会向你证明，我不仅可以是你喜欢的人，也可以是你最适合的人。”

　　这次换秦翡沉默了。

　　几息之后，秦翡思考完了程晋的话，他右手的无名指还被程晋拉着，他也没抽回，看着程晋问道：“你想谈一种‘委曲求全’的恋爱，是这个意思吗？”

　　程晋：“不，如果是你，和你，我和你谈恋爱，那我没有委屈可言。”

　　秦翡却不太认可：“你只是为了达到目的，愿意不择手段，即使这个手段是削减自我，憋屈忍让。”

　　说什么我可以是最适合你的人，换句话来说，不过是用一个人的忍耐、退让、单方磨合，来让另一个人感到舒适恰当罢了。

　　这在秦翡看来，就是委曲求全的恋爱方式，或许让他人来评价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从个人角度出发考虑，这不是很好吗，一个完全适合自己的，合心合宜的对象。

　　可秦翡如果真喜欢一个人，并不乐于看对方受这种委屈。

　　这或许很矛盾，因为秦翡是一个利己的人。

　　可他恰恰就是这么矛盾，他足够利己，却又希望他喜欢的人足够利己。

　　程晋知道秦翡的点是什么了，他立刻反驳：“可是喜欢你怎么会让我感到委屈？你不要自以为为我着想，而擅自定论什么了。”

　　他有点急了：“喜欢你、和你在一起的感受，足以消灭掉其他一切你口中的‘委曲求全’。”

　　“你要考虑的是你喜不喜欢我，而不是我委不委屈！”

　　秦翡抽出手指，安抚地拍了下他的手背：“好了好了，我想想。”

　　程晋冷静下来，见秦翡的反应不是拒绝，而是思考，他的眼睛逐渐亮起来。

　　秦翡被他灼亮的双眼盯着，倒不感到压力，只感到有些难以分辨。

　　他难以分辨的不是程晋的心意，毕竟程晋的心意一目了然。

　　坦白来说，程晋刚才一通话下来，除了到底算不算“委曲求全”这一点存疑，其他的……都没什么问题。

　　秦翡也并不抗拒谈恋爱，他单身至今，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他难以分辨的是，自己此刻没有拒绝，而是头一次陷入“考虑”，究竟是出于对程晋的喜欢，还是出于对曾经喜欢过的人说出这番“百利而无一害”的告白宣言，而产生的怜爱。

　　甚至即使是怜爱，他也有些分不清这种怜爱是对于真正的程晋——如今作为程氏集团接班人的程晋，还是仅仅对于站在这个地点，背对着那片梧桐林，展露出这个模样的程晋。

　　眼前的程晋，眉眼已经成熟，却又和当年那个最终没来得及上前一吻的少年如出一辙。

　　爱与怜爱，何其相似，又何其不似。

　　分开的距离，听不见心跳声，只有蝉鸣声。

　　程晋小心翼翼地伸手，又想牵住秦翡了。

　　“小翡……”

　　秦翡把手揣进兜里，从单杠前直起身。

　　“先走吧，要天黑了。”

　　程晋不肯动，依旧执拗地看着他。

　　秦翡于是越过他独自往前走，留下一句听起来有些无奈的话，语气像是被磨得没脾气了，但程晋没有进一步阻拦，因为他听得出来，秦翡这句话是认真的。

　　就像很久之前，他在天台上缠着秦翡，问秦翡是不是对他感兴趣，也感性趣时，秦翡对他说：“嗯，感兴趣，至于另一种性趣……我也不知道我对男生有没有性趣。”

　　“但你要是再在我有性趣之前继续问，我恐怕就要对你没兴趣了。”

　　他后面这句话说的时候尾音带笑，也没说明到底是哪个xing趣，很像在配合程晋调笑，但程晋却听出来，这句玩笑话里蕴含着真实的告知。

　　令程晋感到谢天谢地的是，他那被荷尔蒙和多巴胺充斥的脑袋，却很少丧失掉这方面的敏锐。

　　所以他没有拉住秦翡继续执着一个答案，只是转身跟了上去，踩上秦翡的影子。

　　他听出了秦翡不是为了摆脱他，而抛出一点权宜之话，即使秦翡说得轻飘无奈又简短。

　　即使秦翡走得头也不回。

　　但秦翡说的是：

　　“程晋，你让我考虑一下。”

第98章

　　周日一整天，秦翡带着秦纶在S市当美食特种兵。

　　程晋也凑过来了，主动提出要当司机，顺便尽地主之谊。

　　秦翡照例简单互相介绍，程晋一开口说话，在秦翡家和赫尔墨斯唠嗑了两天的秦纶，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又看向秦翡。

　　秦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