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杂种……”
“沈元聿,请注意你的言行。”
沈长冀纠正他的说辞:“青令本就是父皇亲自册封封号的南夫人之子,孤之九弟,汝之九哥!”
沈元聿却像是遭遇了什么极沉重的打击,脸色煞白,可马上,他就宛如疯了般大喊道:“什么九哥?皇兄,你哪里来的九弟,我哪里来的九哥,他明明就不是我们父皇……”
“好了。”
沈长冀脸上终于再无一丝温度,“贺宵,送十四回去。”
一直沉默在角落里的贺宵立马出声应下,来到沈元聿身边,伸出手示意,“十四殿下,我们走……”
沈元聿却发魔般大吼:“不要碰我!我自己能走!”
随后便愤怒地大步要走,可在与沈长冀背后的青令擦肩而过时,注意到沈长冀一直默默伸出一只手向后护住身后的人,沈元聿眼睛中射出射恶毒的光,看向青令时,目光怨毒得像一把锋利匕首,像想在青令身上生生剜去一块肉去。
吓得青令一抖,愈发在沈长冀背后埋起脑袋,不敢再看沈元聿一眼。
“好了,元聿已经走了。”
掌心被扯了扯,青令这才发现沈长冀的一角衣袖不知何时被自己攥在手中,他顿时慌乱地撒开了手,并把头压得更低,“对、对不起……”
一件温暖柔软厚实的披风从天而降,将青令严严实实罩住,顷刻便将冰冷刺骨的空气隔绝在外。
青令正呆呆地抓着毛绒的披风,耳边同时响起温润徐徐的一句:
“你经常把‘对不起’挂在嘴边吗?”
“…什么?”
青令下意识抬头。
四目再度相对。
面前的男子没了披风,在覆了雪的朱红宫墙前,身姿挺拔如竹如松,一身白色长袍,看似平平无奇,可仔细瞧,便能发现袖口衣摆皆绣着精致的金线蟒纹,愈发衬得其气质低调中矜贵奢华。
而男人此刻正微微低下头,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披风的系带,动作轻和地在他的锁骨前编了一个结,眉眼温静平和,宛如冬日的和煦日光。
“就和之前你撞过来时一样,在还没有搞清到底是谁撞了谁前,你也下意识对我道了歉。”
系好带子,沈长冀收回了手,“是以前经常发生类似的情况吗?不管是谁对谁错,最后都是你承担所有责任。”
青令的鼻子猛地一酸。
那一刻,他几乎都要以为沈长冀知晓自己在冷宫的一切。
可马上,青令就意识到这不可能。
面向无数百姓敬仰,辅治这浩荡天下而日理万机的堂堂太子殿下,怎么会有空注意到身后荒寂的冷宫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东西的生平过往呢?
是他僭越了。
“没、没有的……”青令磕磕碰碰地回,头愈发往厚实温暖的披风里缩,愈发衬得那巴掌大的脸又小又可怜。
而青令身为中庸,闻不到信香的存在,此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的动作在天乾的眼中而言,意味着什么。
看着对方正无意识地往浸满自己的信香里披风里躲,像是极依赖信任那披风的样子,那沈长冀的胸腔里似有什么在膨胀,袖子下的一根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
天乾原本正要涌出狂热的眼神,在看到青令怯弱不安的表情时,又马上被什么束缚住。
沈长冀悄悄咬紧后槽牙。
还不到时候,等一等,再等一等。
而低着头的青令丝毫没有注意到头顶凝望着自己的眼神变化,踌躇不决着,最终鼓起勇气,舌头打结般道:“太子殿下,前日湖边,还有昨日废殿之中,若没有您,我肯定活不到如今,青令无以为报,只能……”
咬了咬牙,青令像终于决定了般,眼一闭,提起披风下摆,弯曲膝盖,便直直腰跪下去。
可他的膝盖没有沾到雪地。
“不用如此。”
青令被一双大掌扶起来,仰头便看见沈长冀温和地道:“其实我也有过错。作为嫡亲兄长,是我没有没有约束好元聿,害得你掉进冰湖,之后又让他寻仇于你,此事我也有三分过错。”
青令呆住了。
这辈子还没有听谁对自己道过歉,因为他从来都是那个被欺负,被要为对方过错道歉的对象。
而现在有人竟然对他公开承认他的错误,是他没有约束教导好亲弟,才让自己受了委屈与欺负。
尤其是,对方还是堂堂太子殿下。
青令觉得自己脑袋都有点晕,心都吊起来,结结巴巴:“您怎么能对我道歉,我只是,只是一个……”
只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混淆皇族血脉的孽种罢了……
“青令。”
沈长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之中似乎藏着一丝心疼。
他说:“不论你的身份到底如何,我以后都会是你的‘皇兄’。”
第12章
“是青令吗?怎么才回来?”
梅嬷嬷的声音让偷偷摸摸进门的青令下意识别过身,迅速藏起怀里的披风,紧张地回:“嬷嬷,是我……”
但马上,青令就反应过来梅嬷嬷根本看不见,是他自己做贼心虚。
沈长冀只送他到家门,并未进来,等对方离去,青令才意识到身上还披着对方的披风,要还也来不及了。
看着那华贵的披风,青令最后只能抱了回去。
“今天出去怎么比平时久了那么多?”
梅嬷嬷突然问:“是路上见了什么人吗?”
青令举起篮子的手猛地一抖。
那一刻,青令甚至以为梅嬷嬷根本没有失明。
可回头对上的那一双浑浊失焦的双瞳,又告诉这不过是他的错觉。
但马上,青令的心头还是涌起了巨大的负罪感。
对方一直记挂着对方曾经反复叮咛自己,不能与沈氏皇族有太多牵扯,可这几天,他不仅与十皇子沈元聿结了仇,甚至喊了沈长冀一声“皇兄”。
怀里温暖柔软的披风也一下子烫起手来。
青令心虚解释说:“因为回来的路上碰上了小李御医,因为我之前没有去拿药,所以他专门把药送了过来……”
一边说,青令一边观察梅嬷嬷的反应,听到对方轻轻“嗯”了一声后,悬着的心才放下。
又忙了一下午,等到夜色漫起,青令才回到自己房间,小心将披风折好。
手指停留在那厚实柔软的布料上,温暖的触感让青令不禁回想到那温润的嗓音耳语。
但马上,他就甩了甩头。
明天将这披风还回去后,他就再不会和沈氏皇族再有牵扯……
青令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而青令没有发现,他抱着披风低头思量的时候,背后有一双浑浊的眼却正看着他的背影。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青令就用块干净的布,包好披风,悄悄出了门。
十八年来,青令很少出冷宫,对冷宫之外并不熟悉,对于东宫,则只有前夜被贺宵奉命从废弃宫殿里救回的印象。
但还好,他以前去厨房找王师傅要猪下水时,曾经听他们说过东宫就在冷宫的反方向,于是,青令便低着头,一路避着其他宫人,艰难寻去东宫。
还好,青令被遮掩的容貌实在太过普通不打眼,冬日也天亮得晚,路色昏暗,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更幸运的是,他走到东宫附近时,竟然意外碰见了正安排人清扫院落积雪的惜月。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惜月很是惊讶,说着便要迎青令进去。
青令却怯弱地摇头,紧张地交出手里的包袱:“我、我只是来还太子殿下的披风的,送到了我就走……”
惜月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光,还拉住他的手,试图带青令进去,“要不去我房间坐一坐,烤烤火,你穿这么少,身上好冰……”
青令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不用了,只是麻烦你了……”
随后,对惜月谢了一声,便扭头离开。
一直目送青令的背影消失在宫巷尽头,惜月这才收回目光,并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包袱,神色复杂。
惜月转身来到东宫的练武场,将手里的包袱恭敬捧到正坐在寒冷冬日里,手握长枪,裸着健硕上半身,大颗大颗汗从腹肌之中滚下的高大男人面前,忐忑道:
“殿下,正如您所料,他方才将披风送回来了,但……”
惜月低着头,双手捧着那包袱,心中正为迟迟听不到对方开口,心中惴惴不安,突然听到一句话毫无温度地降下。
惜月顿时一怔。
–
“谁爱抄谁抄吧!反正我是不抄了!”
沈元聿烦躁把笔和纸往前一推,随后一把颓丧地趴在桌上,道:“我想出去玩……”
正给他磨墨的太监小成子立马温声劝道:“殿下,太子殿下说了,您要是今天不把这卷论策抄完,就不许出去玩,还有几遍,殿下您赶紧抄完,奴才已经让厨房准备好您最爱吃的米酒汤圆……”
一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沈元聿原本躁郁的脸上凝了下,虽然他最后还是嘴里骂骂咧咧的,但好歹还是不情不愿拿起笔,要去点墨。
“殿下!”
这时,殿外传来声音。
沈元聿一抬头,发现来人竟是太监何氏兄弟俩。
昨日他去冷宫寻青令报复,哪知再次被他皇兄沈长冀发现并及时阻止,并被皇兄惩罚要抄论策三十遍。
虽然对青令的报复未遂,但何氏兄弟俩为他办事中的卖力,他还是感受到了,便赏了他们每人几颗金瓜子,并告诉他们,以后若遇到什么事情,可以来寻他。
但沈元聿没想到他们今天就又来了,不由皱了皱眉。
虽然沈元聿不喜欢这些下等人过于纠缠,但也没说什么,反倒心中嘲讽下等人便就是下等人,不等到真正性命攸关的时候,来换取更大的回报,而是只急于兑现眼前的所谓肤浅的好处。
大何公公明显是跑过来的,但不等气息还没平缓,简单行礼后,便张口就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