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我放下帘子?”
青令下意识想点头说好,可那耳熟的声音却又让他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
他下意识睁开眼,率先出现在眼前的,是占据他眼前绝大部分视线,正替他挡去窗外阳光的, 属于成年男人的宽大手掌。
青令呆呆将视线拉远, 待朦胧的睡眼中的视野逐渐清晰, 青令看到了坐在床边, 沐浴在金灿晨光,身姿高大挺拔,面容出众, 淡定优雅的男人。
“我是在做梦吗……”
看到青令呆呆出神的傻问,沈长冀温和地笑着答:“虽然我也很想发生的一切是梦, 但很可惜,不是,青——不, 或者,我该唤你另一个名字, 你说对不对,阿、泠?”
阿。
泠。
男人刻意停顿语气加重吐出这两个字,宛如锤子往他头上重重砸了两下,把青令瞬间砸醒,也砸开了他的记忆匣子——
荡漾在水中的如红鲤鱼尾的石榴色裙摆、环箍在纤薄腰腹上的火热手臂、血腥溢开里的唇颈相贴、以及那洇晕在湿漉眼尾,回荡在水雾氤氲的温泉水面上,对身后人的那一声沾满爱怜怯弱的无意识乞怜轻唤——
“皇、皇兄…我、我好疼……”
脸霎时炸得通红,青令猛地拉起被褥,像鼹鼠一样,用力包住自己的脑袋,但沈长冀眼疾手快,拉住了一块被角,不让也彻底把脑袋藏起来。
而这一回,从来遇到强硬,便下意识想退让逃避的青令也不愿意放手,紧紧抓住被褥不放,好像这样就可以不暴露在阳光下,不用对刚刚听到的那些事负责一般。
而沈长冀同样也没有退让放手,像是对这个人,他永远也不可能有放手的选择。
二人便这么例外僵持不下。
而因为如此,被褥下的青令的心不仅也丝毫没有跳慢下来,反倒跳得愈发快,脸也顷刻热得出了层薄汗,脑子都闷得快有些转不动了。
直到被褥外沈长冀的一句话,给他们昨天发生的一切下了定义。
“我们昨天的事情,是个意外。”
青令的手顿住,被褥外的沈长冀继续道:“如果事先知道是你,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标记你的,哪怕就此死在……”
“不能乱说!”
听到“死”字的青令心一颤,想都没想,猛地拉开被褥,对着外面没有反应过来他会突然拉开被褥的男人这么大喊。
可喊完,青令才回过神,自己刚刚竟让这么无礼地对太子殿下说话,立马羞愧后怕又想缩回自己的乌龟壳。
可这一次,他没有成功。
沈长冀眼神深深地看着被自己拉截住半边脸的人:“不能说什么?”
青令缩了缩脑袋:“…不可以随便说死。”
“为什么?”
青令犹豫了下,小声:“嬷嬷和我说过,人如果总把‘死’挂在嘴边,哪怕心里想是假的,最后也会成真……”
沈长冀突然问:“你不想我死?”
青令呆了一下,不知道沈长冀为什么会理解成是他不想他死,但他还是不由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小声说:“太子殿下您对所有人都这么好,没人不希望您长命百岁,我当然也一样,希望您能一生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望着眼前人如此不掺杂任何杂质算计,只有最质朴祝福的话,沈长冀在青令没有注意时,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眉头蹙起。
可也只是一瞬,沈长冀便恢复了往常一样的神色,道:“好了,我以后不会再随便说这种话了。”
他又看向床上的青令,温润地笑起来:“那以后,我是唤你青令,还是阿泠?”
青令脸再度烫起来,缩了缩脑袋,小声濡喏道:“…都可以。”
沈长冀反问:“那你呢?以后叫我殿下,还是皇兄?”
昨天要不是他无论怎么喊,低语没能让沈长冀停下,青令是怎么都不会喊那一声“皇兄”的,毕竟,他名义上虽是什么九皇子,可与沈长冀这位太子殿下之间,实则并无任何血缘关系,那一声皇兄已经是错误,他怎么能再喊?就更别说,他们的父母辈之间还有……
见青令眉眼哀落下来,沈长冀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极体贴地开口:“好了,等你下一次想唤我皇兄,再这么唤我吧。饿了吧,要不要起床吃点早膳?想来你昨天除了我叫人送去的膳食,应该什么都没有吃。”
被沈长冀这么一提,青令才察觉自己肚子里汹涌的饥饿感,怯怯地点点头,“…好。”
青令想要坐起身起床,可马上就被后颈传来的疼痛感疼得脸一白,差点没坐起来,还好被沈长冀扶住。
青令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整个脖子都被绷带颤住。
沈长冀解释道:“虽然昨晚上了药,但伤口有些深,要过几天才能好。”
青令愣愣摸着自己后颈,稍一用力,都还有一丝痛感。
他完全没想到沈长冀竟会把自己咬得那么严重。
“来人。”
沈长冀对外面喊了一声,殿门便被从外面拉开,紧随其后,七八个婢女便端着颇为壮观的洗漱用具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惜月,青令吓一跳,下意识想躲,却被拦住。
沈长冀为他勾了勾耳畔的发,在他耳边低语:“别怕,现在你只是我的阿泠。”
青令还没懂是什么意思,惜月却已经恭敬呈上一物:
“阿泠贵人,请容奴婢服侍您洗漱更衣。”
第30章
从小到大, 只有青令伺候别人的情况,可从没被人伺候过,以至于面对惜月的恭敬请求,青令一时间慌得无所适从, 脸都憋红了, 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给孤吧。”
沈长冀接过惜月手里的东西,送到青令嘴边, “含一口。”
青令马上含了满满鼓鼓的一口。
“吐掉。”
青令马上再次听话要找地方吐掉, 一旁端着盥洗盆的婢女赶紧上去, 青令低下头,小心把水吐进盆里。
“张开嘴。”
青令忙不迭张开嘴,沈长冀弯下腰,将点好净齿的竹盐的齿刷给他细致地净齿。
之前最多就是含点盐水用作漱口的青令,没想到净齿还有这么复杂的步骤, 只能老老实实听从沈长冀的指令。
一想到沈长冀正伺候自己洗漱, 周围还那么多人看着他们俩, 青令紧张得身体绷成一根弦, 动也不敢动。
好不容易熬完了,见沈长冀还想接过净脸的巾子,青令忙不迭抓住沈长冀, “这、这个我可以自己来。”
见沈长冀垂眸凝望,青令也下意识顺着对方目光看去, 看到了两个人贴在一起的手。
青令一慌,下意识收回,却反被抓住, 手心被舒展开,滚烫的巾子放入。
“好。”
沈长冀语气轻而坚定地说。
青令心一跳, 回过神,马上把热巾子铺在脸上。
洗漱完,丰盛的早膳已经端上桌,每一道都热气腾腾,像掐着点,刚出锅就被端上桌一样。
可把过去早上能啃一冷馍馍都是极好一顿的青令眼馋住了,一不小心吃得有些撑。
用完早膳,侍女收拾完桌子,青令忐忑许久,才犹豫道:“殿下,其实我……”
“元聿昨日把你射下雪坡的事情我已知晓,且替你教训了他,但这孩子性格有些顽劣,经常不受管束。”
其实青令心里一直在想着如何和沈长冀说明昨天的情况,虽然他自己也没想明白,可万万没想到沈长冀先开了口。
沈长冀摸了摸他的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摔下雪坡之后,会被误认为母后要献给我的美人,但我已派人去查清情况。另外,你也放心,东溪苑我已经派人围了起来,包括服侍你的那个小太监,另外我已命人对外宣称你昨日不小心染了风寒,没人会知道你其实在我这里。”
不等青令开口,沈长冀又抬手示意,便有一位侍女捧着一株种在花盆里的青色兰花走了进来,放下后便又离开。
望着花盆里那株释放得比昨天他见到的那株悬崖峭壁上还盛的风雨兰,青令不自觉瞪大眼:“这是……”
沈长冀问:“我问了御医署的人,你是为了给人治眼睛,才冒险去御林深处寻这风雨兰的吧?我已派人去御林深处替你又寻了一株,你带回去便是。”
青令没想到这沈长冀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将一切都处理得如此妥当,其中甚至还包括这株珍贵的风雨兰。
青令眼眶湿润了,哽咽道:“殿下,你帮了我这么多,我都不知道如何报答……”
沈长冀却擦了擦他的眼睛,轻笑道:“你昨天不是已经帮了我吗?”
青令想起昨天沈长冀在温泉殿里的反应,“殿下你的这个病好了吗?”
青令捕捉到沈长冀神色有瞬间的迟疑,心一紧,“难道我昨天其实没……”
沈长冀一笑,“怎么会没有用,昨天你帮了我之后,我的这个病已经好了。”
“太好了……”听到沈长冀这个回答,青令瞬间松了口气。
沈长冀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问:“你的样貌为什么和以前的……”
既然沈长冀已经知道现在的脸才是自己的真实模样,青令也就没有必要再撒谎:“是嬷嬷担心我的长相会给我惹麻烦,特地为我调制的遮掩样貌的药膏,但是遇热水会失效,所以昨天……”
“原来如此。”沈长冀点点头,“不过,这确实是最好的保护你不受伤害的办法,那这么说来,之前其实是我害了你。”
青令一呆:“什么?”
“我一心想照顾你,却没有考虑周全,其实我这样做,会让其他人注意到你,把你再次置之险地。”
沈长冀叹了口气,“我待会儿便派人送你回去,以后,我也不会再来见你,因为这样才是真正保护了你,你再休息一会儿罢,我让人取衣裳过来。”
“殿下……”
沈长冀走出屏风,望着那背影远离,青令想要喊,却喊不出声。
理智告诉青令,他的确应该应该离沈氏皇族远远的,而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可这一刻,他的心中却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青令想到了昨天气势汹汹要骑马射死他的沈元聿,不由打了个寒颤,昨天摔下悬崖,滚下雪坡的时候,他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而与之相反的,是与沈元聿一母同胞的沈长冀,这辈子除了沈长冀,好像没有人对他那么好了,会在他受沈元聿欺负的时候出现,保护他,会体贴地安排他在暮云山的起居住所,甚至会因为他,而对一个和他长得相似的人施与善意。
好像在沈长冀这里,他才能享受到从来没有被被保护珍爱的感觉。
梅嬷嬷虽疼爱他,但却也是因为他母亲临终前的嘱托,要是没了他,梅嬷嬷就不会因为劳累而失明,是他拖累了梅嬷嬷。
他其实从来都是不被需要的人。
没了他,不会有谁的生活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