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都行,自言自语都行。”
说罢,檀举星唇边的弧度隐匿了些。
他当然知道他现在的行为不太正常。
看着也就比别人漂亮点儿,竟然祸水到让他头脑昏聩,多次做出不利于当前形势的决策。
例如昨晚他本该在岛上踩点,找出适合一击包围岛上所有人的地方,一晃眼,却现身在那洞穴之外,承认这场游戏也就罢了,还亲自上场营救。
算了,他向来随心所欲。
左右也不费钱。
再留在身边,养一养。
等到腻歪那一天再撇开就是了。
想着,檀举星便把一盘切好的牛排推到悯希前面,让他吃,悯希望了眼他,拿起叉子咬了一口。
就在这时,檀举星眉梢忽然一凛。
原本扒着碗的悯希,被他带起来,不由分说塞进衣柜里。
门外恰巧传来敲门声:“萨聿来找你。没说要来干什么……但我瞧着,不是好相与的架势。”
“那就送客,说我昨晚没睡好,没心力见人,恐怕会待客不周。”檀举星漫不经心的,低头用沾水的帕巾擦拭手腕上,沾到的黑色酱料。
“砰!”
萨聿直接推门而入。
檀举星与他对上视线,唇角抽动:“你可真是粗俗、没教养,踹门这种强盗行径你也能干出来?”
回应他的声音冷到能结冰碴:“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你多担待担待得了,我问你,听说你昨晚带回来一个人,是谁?”
彼时,卧室衣柜里,悯希蜷缩在里面,抱着膝盖,晕飘飘地在密不透风的空间中,将脑袋埋进腿窝里。
……
衣柜门大敞,光亮透进来。
檀举星将里面的悯希抱出来,而后单手拉开窗户,踩在上面,翻窗而出。
悯希被吓了一大跳,忙问:“去哪?”
檀举星眉毛古怪扬了下:“我真正的家。”
悯希被颠在肩上,一路往前带去,没一会,埋在檀举星身前不敢抬头看的悯希,才听见哗一声开门声。
他抬起头看,看见一辆三层楼高的房车。
此时,檀举星将他带进房车里面,启动加湿器后,把他放在沙发上。
那过于柔软的沙发,把悯希垫得一个弹跳,刚慌里慌张坐好,檀举星就紧挨着他的肩膀坐下来。
檀举星第一感受是,柔软。
当初他以为萨聿不肯放人,还不惜闹那么大动静让自己脸上无光,是因为自尊心过剩,不想输给他,直到现在他才明白。
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悯希身上很软,还散发着暖烘烘的热意,抱在怀里,能让人体产生大量的快乐因子,竟有些让人爱不释手。
檀举星攒动喉结,拿起一个遥控器样式的东西:“让你看样东西。”
悯希还懵着,就见檀举星指尖一按,按下其中一个按钮。
面前数不清的监视屏中,顿时亮起一个。
画面里,赫然是正处山谷上的导演组。
今天一大早时宴纯就冷着脸归队了,悯希却不见踪影,迫于其他嘉宾的压力,这几人不得不主动上山寻找。
此时,紧贴岩壁,慢吞吞挪蹭的几个男人,正说着要下山的话,突然一片巨浪升高,几头看不清轮廓的爬行动物,猛钻出水中,狠咬上几人的小腿。
咬住,一撕扯。
一块血被咬下来。
血红一片。
悯希心跳猛然飙高,檀举星却在这时关掉遥控。
扭头望向他:“你想替他们求情?”
而后一嗤:“放心,我暂且不会真正动他们,直接杀死他们,太便宜他们了。”
悯希惊魂甫定,他看出来,檀举星应该是这些怪种的头目,这些怪东西敢那么做,一定是接了他的口谕,“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想知道?”檀举星好像突然兴奋起来。
悯希抿唇点头。
檀举星眉梢扬着,嘴唇要笑不笑道:“那应该要从。”
“密切列敦小镇还存在的时候说起。”
密切列敦小镇是个人口只有五六十人左右、被遗忘在世的小镇,这里有被称为“世界之眼”的湖泊,植被茂密,树木也高大威武,风一拂,齐齐颤动的景观美不胜收。
这里的人不需要工作,在小镇中,钱币是不流通的,有些镇民一辈子也出不了一次镇,他们靠自种庄稼养活自己和小孩。
檀举星五岁之前,镇民们都幸福美满,直到有一年,流年不利、庄稼长不出粮食,镇子半月下来颗粒未收。
这群如稚子一般单纯的镇民们慌了,他们与世界脱轨,融入不进人群中,也不懂通用汉语,彼此沟通用的都是自成一派的语言。
就在连饿两天肚子后,一名中年男人跳了出来,他是镇中唯一一个会通用语言的,之前出过一次镇,也和其他人说过话。
他对这帮被绝望笼罩的镇民们说,他之前写的剧本被人看中,有机会被拍出来、在大荧幕上公布于世,之后他的前途一定光辉明亮,盆满钵满,只要他们对他言听计从,他就可以考虑养活他们所有人。
约定达成。
起初,中年男人只是本性暴露,让镇民们替他打扫打扫屋子,捶捶肩和背。
再后来,中年男人拍出的短剧火了,他的确像他说的那样,每月赚的钱整整一个地下室都装不下。
这时,中年男人带回来的米和面更多了,却都是劣质的,放超市里都滞销的便宜货。
镇民们每天饿得挥锄头都手软,却只能依靠中年男人而活,他们见中年男人每天开豪车进进出出,志得意满的模样,一点都不嫉妒。
只想对中年男人更好些、更殷勤些,希望他能带回来更多的粮食。
甚至有镇民将珍藏许久不舍得喝的燕窝,都煮给了男人喝。
他们其他东西不求,只求每天有口吃的,孩子有奶喝就够了。
中年男人没有像他们期望的那样,带回来更多食物。
噩梦是在哪一天开始的,檀举星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天天色有点暗,想下雨又不想下的,母亲还嘀咕要不要出去收衣服的时候。
中年男人拍门而进,娇小的母亲被他拎起来,甩在床上,再之后是野兽般的低吼,和母亲泣不成声的尖叫。
中年男人抽着皮带春光满面从屋子里离开的时候,檀举星还有点懵懂,他只看到母亲垂泪的眼眸,和故作坚强和没事的表情。
在那之后,檀举星从同伴那里得知,这几天中年男人不仅在他家里进出过,每天傍晚中年男人都会随机踹开一个女人的家门,进去大展雄风。
这镇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小孩,男人们敢怒不敢言,小孩们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而镇上的所有女人则都被中年男人当成了免费的工具,只用每天几两米就能白嫖到。
中年男人不会担心这些人想要反抗,就是反抗又能如何?他们跟警察报得了案,警察又能听得懂他们的话吗,他们都得仰仗自己鼻息而活。
再后来,就不只是中年男人一个了。
从镇外回来的,除中年男人外,还有他们剧组上下十来号人,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他们的庆祝宴会,就是在中年男人热情的招待下。
每个人都挑选一户人进去,狠狠享用。
这一镇的人都像中年男人养的妓和奴仆。
那天,有一名孕妇生生流产了,有两名奋起反抗的男人,被打断了手和腿拖到街上逛了一圈以示惩戒。
这之后,中年男人依旧每次回来都直奔主题,有时是他一个,有时是两三个,有时是几十个……
檀举星幼时每次都躲在空荡荡的米缸里,透过缝隙去看自己的母亲,母亲像是受伤的雌兽,蓬头垢面,而她身后窗户上的天色,都是阴的、冷的。
每回,每回都是这样。
那灰霾的天空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檀举星声线毫无起伏:“……直到那一天,与密切列敦小镇遥遥对望的比维亚岛上,一夜之间出现大量放射性陨石,我和几个人出于好奇,晚上乘船过去,误碰了那些陨石。”
顿了顿,“当晚,我们几个就出现不同程度的异变,有的人撑过去了,有的人没有……我叫所有镇民来岛上,触碰那些陨石,那畜生回来看见空无一人的小镇,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危险,提前跑了。”
“我们在岛上驻扎,生存,变异后的身体不需要每天进食人类的东西……我们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今天,才等到这绝妙的,能一网打尽的机会。”
尾声刚落,檀举星几乎是迫切地,偏头看向沙发上的人。
你会可怜我吗,会想要同情我吗,还是会对我温声细语,将我揽进怀里柔声安慰?
都不是。
檀举星看见,仰脸看着他的悯希,瞳孔放大,里面映着的是无尽的恐惧。
恐惧?就只是恐惧?
恐惧我是个怪物?
后背一霎升起来一股燥意,檀举星用手撑在悯希腿边,控制不住地恶声道:“所以,我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宁愿错杀、滥杀,也要把当年那几个畜生全部杀死。”
悯希顿住。
原本想要伸手去摸檀举星手背的指尖收回来,僵在空中。
他原以为,檀举星是在向他揭露伤口,虽然对导演过于恐惧,也想去安慰下檀举星,但檀举星这一番恶言,让他恍然。
万一檀举星只是想告诉他,他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呢。
……
悯希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起身跑走的。
他一心只想远离恐吓他的檀举星,于是闷头就是向前跑。
全程也没怎么看路,有路就走,有弯就拐。
直到终于跑不动停下来后,悯希才大喘着气,仰头望去。
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四周寂静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