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里只有水声,还暗沉沉的,悯希也不能带时宴纯走出洞穴,照他看到的地势而言,他们一旦出去,肯定必死无疑。
相应的,这样的地势也说明这附近不可能有活人的痕迹,他们大概率等上三天三夜也等不来有人救援,直到一个冷死,一个失血而死。
悯希闭上眼睛,连忙将这些消极的设想抛出脑外,肚子有点饿,他强迫自己想象口中有酸酸甜甜的果汁,脆甜的果肉,以此望梅止渴。
但他失败了。
悯希根本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想其他的,洞外哗哗的水声不停打断悯希的思绪,他一睁开眼睛,又望见洞里石缝中宛如霉菌一样的灰块。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岛上本来就有檀举星那样奇异的存在,他盯着那水面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地浮想联翩,幻想里面会有变异的鸭嘴兽,或者食人肉的野蛮人族,从水里跳出来,冲进洞穴里将他们一网打尽。
或许、或许这个洞穴都是那些怪东西刻意凿出来的陷阱,就像猎人会挖一个洞,在上面铺满草作迷惑,等到有肥美的猎物掉了进去,就会立刻收网,回家往锅里烧上水,把猎物扔进去煮一样。
这个洞穴也是人为的,这里的“人”是指比他们更强大的未知生物,掉进洞穴里的他和时宴纯是他们的战利品,他们马上就会过来将他们抓回家,煮完又洒上孜然,用叉子一块块切开享用。
悯希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原来能有这么丰富。
他又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忙俯身,双手一起捧住时宴纯的脸颊,脑袋低下去,唤道:“时宴纯,你醒醒好不好。”
“时宴纯……”
“求你了,我好害怕。”
“时宴纯、时宴纯。”
“时宴纯……”
奇异的、有点离谱的事情发生了。
在悯希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一直不停叫时宴纯的名字,叫到口水快干、眼泪快流出来的时候。
侧躺在他膝盖上方,像个石膏像那样一动不动的男人。
就像童话故事里,公主用一个吻唤醒沉睡的王子那样……
慢慢睁开了眼皮。
悯希时刻关注着时宴纯的一举一动,当那双瞳孔慢慢露出来的时候,他连忙惊喜道:“你醒了!”
没有吻,但是也醒了。
悯希小心翼翼扶住时宴纯的肩膀,将他从侧躺的姿势,换成正面仰躺的姿势,时宴纯那张没有活人味总是对人刻薄又冷漠的脸,由此正对向他。
以前悯希是最讨厌这张脸的,可现在看见时宴纯还能苏醒,他唇角都忍不住弯起来:“幸好你没事,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时宴纯没有动静,他失去焦距的瞳孔对着洞穴的头顶,好像在梳理短路的记忆。
最后唤醒他的,是身上四处一起传来的火烧火燎的剧痛。
时宴纯那一刻简直忍不住吐露出难听的脏话。
他紧皱起眉头,只感觉右腿的骨头错位了,口腔里全是血腥味,肩胛骨也是断的,甚至他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裂成了一块一块的。
时宴纯一口血喷出来。
悯希放晴的脸色还没维持多久,看到他吐出来的血后,顿时变得煞白煞白的,忙颤抖着凑上去问:“你怎么了,哪里痛吗?怎么办,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想去扶时宴纯,又怕动作太大会对时宴纯造成二次伤害,只好把手虚虚放在时宴纯的肩膀上,悯希嘴唇抿着,简直慌得六神无主:“我要怎么做才好,你别有事,时宴……”
一慌乱,悯希就只知道不停叫男人的名字,只他刚蹦出两个字,就被时宴纯忽然抬起的手抓住了胳膊。
那只手紧扣在他的手臂上,先是向里捏了捏,而后从那里为起点一路向上抚摸,测量。
悯希任他动作,自己却一点也不敢碰他,又眨了两下眼睛,悯希闷闷道:“你是在摸我有没有受伤吗?没有的,我身上没有伤口。”
闻言,时宴纯再一次拧起眉,悯希知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不可能毫发无伤,他正要解释,就听时宴纯淡淡道:“自作多情。”
换做平时,悯希见他这么不识好歹肯定又要生闷气,但现在听着时宴纯刻薄的话语,他只是耷拉着眉,怏怏不乐地出声:“时宴纯……”
时宴纯打断他:“别一副我快死了的样子,我没事。”
悯希脸色依旧没好转:“可你刚刚都吐血了。”
时宴纯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沫,一点没当回事:“那是淤血。”
导盲杖早在坠崖过程中丢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他用手掌向四周摸索,没摸到熟悉的长棍,便向脸侧摸去,摸了摸,又掐了一下,时宴纯古怪顿住。
良久,他才忍着四肢百骸的破碎,坐起来平静问:“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在哪,周围都有什么,说给我听。”
悯希还是很担心时宴纯身上的挫伤,见他乱动,顿时大惊失色,想让他重新躺下。
可刚伸过手去,悯希目光就触到一张火球都捂不热的冰冷面容,黑发微湿的男人,眼皮微挑,等着他的情报。
悯希只好调整坐姿,用双手抱紧发酸的两条腿,轻轻咳嗽一声润了润嗓子,开始老老实实跟他讲洞穴的地形、面积大小和四周有的东西。
时宴纯不说话只听,脸上时而出现思索事情的神情,悯希抱了会膝盖,又伸出两只手掌心互相摩挲,朝里面哈气。
正说到洞穴外没有路的关键时候,一直沉默的时宴纯突然言简意赅出声道:“脱掉衣服。”
悯希一下懵了:“啊?”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他的一只手臂就横挡在身上:“不、不要,我不脱。”
提出刁难命令的明明是时宴纯,但在悯希明确拒绝后,对方却眉梢一挑,露出了几分,好像他在无理取闹的怪异神色。
时宴纯半垂眼皮,冷声道:“你不想失温冻死的话,现在就脱。”
而后他语调一变,问:“你在担心什么?”
“担心我会看你?然后再对你做什么?”
“你的担心是不是有点多余,我只是个瞎子。”
悯希从来没听过时宴纯这么快的语速。
他眼睫抬着,神情发愣,完完全全懵到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样子。
时宴纯身上如若在散发冷气,一丝表情都没有的脸上,有几分怪异的色彩:“我看不到你的身体,看不到你的任何地方,更看不到你平到一点都没有的胸。”
“还是你觉得看到这些,能产生让我走不动路的效果?”
明明是很不客气的话语。
时宴纯好像受不了他的污蔑和指责,在快速地指出他行为中的漏洞。
悯希听着听着,逐渐放下那只手。
也是。
时宴纯的淡然让悯希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起来,这几个世界遇到的同性恋太多,搞得他有点杯弓蛇影了,但实际上异性恋才是世界的主流,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弯的。
他大学寝室的男生,每天穿着条裤衩子到处乱晃的比比皆是,两个同性之间,肌肉紧凑堆垒的才能受到另一方的仰视。
像悯希这种,是完全没看头,还会遭到嘲讽和歧视的类型。
悯希放心了。
他把手交叉放在衣摆下方,攥住,准备向上脱掉身上那件湿透的衣服。
然而到最关头,他不知哪些别扭的小心思在作祟,临了,他还是背过身去,准备背对时宴纯再脱。
面积狭小的洞穴,以及收缩的洞口,让这里有一种半封闭空间的安全感,悯希看着石壁,心跳逐渐放缓起来,他垂下睫毛,再次摸上衣摆——
忽地,一道微光闪过,悯希下意识闭了下眼睛,用手背遮住半张脸。
这个动作使得悯希的视角有一定的偏移,所以再次睁开眼睛后,悯希看到的不再是刚才的石面,而是要再往左偏一点的地方。
悯希不经意地看了眼,正想收回目光,下一秒,呼吸却猛然一断,他快速回头道:“时宴纯,你快过来看……这里有字!”
远处一动不动的男人被他召回来。
悯希口中有字的石面有些许潮湿,但那几行字却是刻上去的,不受水腐蚀。
悯希想起时宴纯眼睛看不见,忙凑过去要念给他听,时宴纯却直接将手放在了他按住的地方,顺着第一个字,接连向后抚摸辨别。
想要从这里出去吗?完成下面百分之八十的任务,即能立刻获救。
第一条:其中一人下水,憋气时间超过三十分钟
第二条:敲断对方的骨头,洞里只能活一人
第三条:找到趁手的枝插,入水叉鱼叉够一千条
悯希用眼睛看,比时宴纯用手摸更快,他用最快速度念完,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怎么可能?
第二条是从根本上的不可能,他们不可能互相残杀的。
其他两条则是身体和物理条件上的不可能,光说水下憋气那一条,世界吉尼斯最新纪录者,都只用了二十九分钟零三秒,其他普通人哪能憋那么久?
至于叉鱼,他们体力够不够另说,水里能有那么多条鱼吗?
悯希脸色惨白,在时宴纯收回手时,颤颤出声道:“这肯定不是节目组安排的,会不会是有人恶作剧……”
时宴纯沉思了会,才抬头:“即使是有人恶作剧,那也是无法无天、有恃无恐的一帮人,在玩人命游戏。我们目前的条件,是受制于人的弱者一方,只能按照‘他们’说的做,才能有存活可能。”
说罢,他偏过目光,似乎知道悯希绝望的心情,所以下一句话又给出了希望:“我们可以钻漏洞。”
悯希鼻尖发红,声音微哑:“漏洞?”
时宴纯没再说话,只抬起指尖,重新按在石面上。
“玩文字游戏的漏洞。”
悯希听见时宴纯说完这一句,指尖就在几个字上面来回移动起来,移动了两次,又悬空,往右边挪,再重新按上去移动。
好像不是在随意乱动,悯希认真盯着,然后倏然愣住。
时宴纯勾的是。
“其中一人下水”
“憋气”
“找到趁手的枝”
“叉鱼”
原来是这样钻游戏漏洞。
悯希恍然,可眉梢转眼又飘起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