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聿感觉耳垂有蚂蚁在爬,他微微一侧头,看悯希一眼。
手背青筋绷起、又浮下,绷起、又消失,好像做了多次心理准备,终于,萨聿提溜着悯希来到一边的休息长椅上,将人放上去。
悯希并起膝盖,脑袋垂下,假意用手去摸脚踝上的鼓包,让自己有事做,不去看周遭人的视线。
结果手刚摸上去,就被萨聿拍开了,再一惊诧抬眼,萨聿留给他的只剩下一张蹲下来的后背。
堆垒的肌肉群在湿透的短袖后面,会呼吸似的起伏着。
那边,时宴纯被他的私人助理扶了起来,惊慌地嘘寒问暖,悯希本来想先过去和人道歉的,对不起两次砸他身上,一定很痛。
但一瞥见那边的檀举星,悯希就一个激灵,猛趴到萨聿的后背上。
双腿夹住萨聿的腰畔,再被萨聿手掌往上颠了一下,悯希便拢抱住萨聿的脖子,迫不及待地催促:“快、快走。”
萨聿眉梢一拧,像想说什么,被他一环、一夹、一抱,一整套下来,话就流回到喉咙里,萨聿脸色阴着,大步往前走。
路过卫珏时,对方张唇:“欸,我们等会还一起吃饭吗——”
萨聿直接走过去。
萨聿的木屋是离场馆最远的,但男人腿长,步幅大,悯希只在他背上打了几分钟盹,人就已经出现在一张灰蓝色性冷淡风的床单上。
这是萨聿的木屋。
悯希连忙直起背,挪蹭着臀尖,往前滑,只占据着床单的一点点位置,像是个很懂礼貌的小男生,要不是地板本来就很脏,他或许还要把脚翘起来。
萨聿蹲在行李箱旁边,再次翻出那一管软膏,刚将盖子拧开,目光一瞥,又见悯希要去摸腿上的鼓包。
他太阳穴青筋突突跳,抬手又将悯希的手拍掉,咬牙切齿道:“再摸下试试。”
悯希不敢试。
他把手规矩地放回膝盖上,稍稍交握。
脚踝一凉,有软膏敷上去,悯希胳膊上的小疙瘩轻轻起来了一点,他揪住萨聿的袖口,想出声说他自己来。
结果看到萨聿黑如锅底的脸,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木屋里静如棺材,悯希有心打破这局面,嘴唇张了一小下,嗡嗡喊道:“萨聿。”
萨聿连头都没抬,脸色很差,当没听见。
还在捧着他湿漉漉的脚,往他肿块上涂抹。
看来是真的很气。
悯希只好自己解释:“我不是故意摔在他身上的,当时的情况很复杂,但有人看见了,你可以去问檀举星。也可以去查监控,你查完就知道了,我根本没想过要碰时宴纯。”
“是他当时在我身后,我没看见他,往后走了两步,碰到他,才和他一起摔在一起的。”
他语速稍急:“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做文章,他有眼疾,乱来会出事的,我不是那么缺德的人,会想要这种热度。”
他就是糊,也是个糊得有分寸和态度的糊咖。
萨聿涂完了,他站起来,目光一垂。
良久,启唇道。
“行,我相信你当时没想要摔他身上,没想招惹他,但真摔上去了,你心里其实很高兴吧?”
悯希一愣:“……什么?”
萨聿想到刚才场馆里的事,下巴绷得青白:“你敢说你当时没兴高采烈,兴奋到想蹦起来?‘又和大明星亲密接触了,节目播出后,这一part,我一定有很高的话题度’,你没这么想过?”
悯希反应过来,眉心恼怒地蹙起:“我才没有那么龌龊!当时我痛得脑子都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想,也一点都不高兴!”
“怎么证明!”萨聿问话的声音比他还要大声、刺耳!
悯希受不了污蔑,立马接话:“我——”
刚发出一个字,就停住了。
悯希气喘吁吁地抬高着头。
他觉得萨聿真的很不讲道理。
摔倒的事还能用科技和人证解释,这种心理上的到底要让他怎么证明??
悯希呼吸乱糟糟地、瞪大眼睛看着萨聿,萨聿却将他的哑口无言当成了确有其事、所以辩解不了。
萨聿冷嗤一声,冷着脸站起来,转身就夺门而出。
地板上有杂七杂八的东西乱摆着,萨聿一律没管,径直往前走,他所经之处,数不清的物体被踢飞,砰砰乓啷响。
……
悯希原本以为他和萨聿大吵一顿后,萨聿出去冷静一番,就会回来把他提溜起来,扔回他自己的木屋里。
他其实想自己走回去的,这样也用不着别人丢了,也能硬气一点,但脚踝实在扭得厉害,站起来就钻心得痛。
悯希只能憋闷地坐在萨聿的床上,把萨聿的床单揪成一块一块的山丘。
在揪到第三十块山丘的时候,木门被人打开了,萨聿去而复返,手里拿着绷带和几管全是洋文的膏体。
他目光在床上扫过一眼,在悯希梗直脖子准备和他继续吵的架势中,走回床边。
没和悯希吵,还带回来一个消息:“昨晚台风有加强的征兆,有场地的窗户都被震碎了,节目接下来会停止拍摄三天,这三天,需要两两一组住在一起,避免有人出意外。”
“导演组的意思是挨个询问意愿,等会记录在表上,目前两组女嘉宾都选好了,男嘉宾这边……”
萨聿语气平静,说着,目光侧过来,尾音扬起来一点。
悯希那一瞬,只想着要抓住这个机会和萨聿冰释前嫌,连忙说道:“我和你一起!”
萨聿眉梢微松,脸上一团黑漆漆的乌云也散了一点,冷嗤道:“看情况吧,我还没决定和谁一起。三天都在同一个屋檐下同吃同睡,总得慎重选择。”
悯希眨眼,完全忘记刚才的不愉快:“我很爱干净的,睡觉不会踢人,吃饭也不会发出声音。”
一副毛遂自荐的语气。
萨聿盯着他不说话,悯希与他对视几秒,率先退出:“好吧,我去问问卫珏……”
“问谁?”萨聿语调骤然转阴,在悯希懵然看来的目光中,一脸冰寒道,“我说我不和你一起了吗,你就去问卫珏。”
“你耐心怎么差成这样。”
悯希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凶恶,仰着脸问:“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吗?”
萨聿沉默半晌,转头,声音含混道:“也不是不能凑活。”
是同意的讯号,刚还小心翼翼的悯希,立刻翻身做主人一样:“那我们要约法三章。”
萨聿脸色又变暗:“你再得寸进尺一下。”
悯希自顾自直接说:“一,有事好好商量不准凶,二,有事好好商量不准凶,三,有事好好商量不准凶,你有要补充的可以现在补充。”
萨聿听着他伶牙俐齿,毫不停顿的一长串后,胸口微伏,最后,在对方纯然无辜的视线中,萨聿一字一顿道:“四,不准坐别人脸上。”
悯希:“……”
语无伦次,结巴两下,悯希涨红着脸道:“这件事到底能不能过去!我都说过了那是意外!你别一直挂嘴边。”
“不、能。”萨聿口齿清晰,虎牙锋利。
……
又一轮争吵。
以悯希不由分说趴到萨聿背上,面红耳赤揪住他的头发,说自己要去拿被褥为由,让他背自己去另一间木屋。
冷不丁结束。
萨聿也吵得有点上火,直到将人背去了木屋,才回味过来,其实根本不用带这个包袱的。
以至于拿被褥时,他被迫分了两趟,先将悯希放床上坐着,自己拿上枕头和被褥回木屋后,还得跑回来再背悯希回去。
蠢得够可以。
接下来的两天,如导演预测的那样,上岛的台风更加强势,停留时间也更加漫长。
白昼远远比夜晚短而稀缺,透过窗外看,天是黑的、黄的,沙土飞扬,树叶扑簌簌,人若走进里面,怕瞬秒内就会被卷到空中。
这两天,人要出去吃饭,只能趁台风一天中中断的那几分钟、或半小时里,争分夺秒跑去餐厅拿饭,再争分夺秒去上厕所。
悯希和他自己说的一样,绝大部分时间都挺乖的,除去睡觉不乱动的那一部分。
“我和你们说,你们别往外乱传啊,我们几个内部说说就得了,你们有没有觉得,那糊咖这两天都快成萨聿的老婆了,萨聿饭给他端,碗给他洗,上厕所还要背他去,去到萨聿还得守门口替他把风,他上完再给他背回去,真老婆都没这么黏。”
“操,我也想说,我今早趁台风停的那几分钟,跑出去上厕所,一路过萨聿的窗户,看见里面床上,那糊咖腿缠着萨聿的腰腹,脸颊还枕着萨聿的胸口。”
“我也看见了,那露出来的肚子白得要死,乍一看没看清,以为牛奶撒上去了没人擦。”
“他俩晚上会不会打啵……”
“你每天都在想什么脏的。”
“你没想?”
“想什么啊想什么,你俩和我说说呗。”
“装。”
“哈哈哈哈哈。”
几个机组人员凑在一起上厕所时的调侃,没传到悯希的耳朵里,他这两天因为脚伤,饭来张嘴衣来伸手,过得还算安逸。
在第二天晚上,他感觉脚踝好了不少,见萨聿在补觉,就自己推门出去,跑去上厕所。
……
天色阴沉沉,月亮藏在云层中,如一颗猩红的眼球。
悯希一出去,就有点后悔,想回去叫萨聿,又想不该这么一直麻烦人,于是努力压下那阵心悸,往厕所的方向走。
一条幽幽的路延伸进黑暗里,看不见尽头,只映有一轮月亮的地面,在悯希走过去的一瞬,蓦然多出一道高挑的身影。
他像电影中会变戏法的魔术师,在舞台投下来的镁光灯中,惊喜登场。
“Surprise!!”
悯希那一霎,心脏都要骤停,尤其是他一抬眼,看见檀举星那张脸时。
转身就要跑,后方却传来不紧不慢的声音:“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些怪物的秘密?”
在悯希犹豫停下脚步后,那半秒的时间里,檀举星从后方走上来,高大的身躯俯下,拢住悯希的肩膀,将他带离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