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刚刚,好似在挣扎中,有一些被撑进去了。
这一下,让悯希要崩不崩的心,彻底溃散,他再也无法抑制住心情的骤降,压抑住音量再次提醒道:“陛下,厕所在右边!您的身体是莎里斯蒂的核心,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我听说憋久了,会得病的。”
有很长时间,斐西诺脸上表情都没有变。
仍是笑意盈盈的。
但他那副神情,曾在第一次向全体贵族施压的时候出现过,也是让一众资深望重的老狐狸,对他改观,对他敬服的关键节点。
斐西诺,早已不是十几岁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稚嫩少年,他是无论高兴、焦灼、嫉妒不甘,亦或是怒极……都会把笑挂在脸上的帝王。
悯希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和刚才没变,还是友善的,像好奇般随口一问:“你听谁说的,你有经验?”
斐西诺也学他放低音量,轻轻说话,但又好似怕他听不到,将上半身略微往前俯了俯,凑在他的耳垂边上。
又撑进去一点,扩成拇指大小。
悯希尾音发颤:“科普书!陛下,能去了吗?!”
斐西诺稍阴的眼眸,如雨雾散去,重新变明起来,他低头状似惊讶道:“啊,如果不是你说,我都没发现,抱歉,无意冲突了你,我这就去解决一下。”
说着,斐西诺将手中蜷成一团颤颤巍巍的悯希松开,轻轻松松把他放到一边的座椅上,然后起身,朝悯希刚才用力指的地方走去。
就像他口中说的,真的没发现,要急于去解决窘迫一样,他走路的速度有些快。
但走动的姿势和步幅,却是依旧遵守着皇室礼节,让人挑不出一点可以指摘的地方。
见他身影走进厕所了,悯希一下瘫到座椅上,像恐高的人刚从万米高空跳下来似的,双腿还在轻轻抖动。
……
斐西诺大步走进盥洗室。
每走近一步,他的脸色都深沉一分,好似在与某一种深重的、让人无法承担的情绪对抗,再晚走一步,就要被吞没了。
斐西诺闭上双眼,用力蹙紧眉心,仍然没能阻止住越来越颤抖的手掌。
他猛一下撑住盥洗台的边沿,当他抬头,望向镜子里自己通红的双眼后。
那股被理智硬生生压住的情感终于翻起万丈浪潮,将他彻底吞进了海底。
斐西诺翻过手背,望向纹路繁复的掌心,那里还有余温,属于那个人的。
和他十年前摸到过的触感一模一样,包括那个人说话的语气声音,和全部。
最重要的是,他手腕上,戴着的那一条和田玉手链。十年前那天,他大声说想和悯希结婚,悯希大步离去,他很害怕,害怕悯希就此不理他,想要求和,于是给悯希送了一条自己亲自编织的手链。
为了彰显与其他手链的不同,他私心地在和田玉尖端硬嵌进去了一颗紫钻,斐西诺在漫天薰衣草盛放的时节出生,紫色是他的代表色。
那点紫钻嵌得非常隐晦,在固定角度、方向才能看出来。
即便真有人做到全面假冒那个人,他亲手做出的东西,也不可能有人能盗用。
还有最无法忽视的……和他在一起时,全然控制不住的悸动。
不是他的幻觉,不是他疯了,从纪念花园到警署每一秒发生的事……都是真的?
斐西诺呼吸滚烫。
他用指甲掐进手背,直到见血。最好是、最好是真的。他可以不去问当年的溺亡真相,可以不去问他这几年的藏身地点,可以不去纠结他模样完全没见老的古怪之处,他可以完全装糊涂。只要是真的。即便是假的,他也不要醒来——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
他只是太恨悯希了,没有别的。
斐西诺从盥洗室里出来的时间有点久,悯希依旧在原来的座椅上坐着,他出来前姿态还算舒适,他一露面,悯希立刻坐直腰板。
悯希警惕地看着他:“陛下还好吗?您进去了很久。”
斐西诺微笑:“谢谢。”
悯希:“……”
天地可鉴,他不是那个意思!
怎么几年过去,斐西诺变成这个调子呢?一点也不可爱。悯希心里恨恨又惶恐地想着,身边椅子忽然嘎吱一声,斐西诺坐到了他身边。
与此同时,警署的办事人员走过来:“陛下,比对结果要明天早上八点出,非常抱歉不能让您立刻取到结果。”
斐西诺看了眼身边藏不住开心的人,抬眸笑道:“不碍事,我明天叫人过来拿就行。”
说罢,斐西诺站起来,将手摊向悯希,没等悯希狐疑问出他要干什么,斐西诺已然将他抱起来,从另一个出口出去,如法炮制地将他塞进了悬浮车里。
悬浮车开了二十分钟左右,天色深暗,已来到深夜,天边云雾密布,浓重的水汽在莎里斯蒂皇宫上面徘徊。
悯希被扶着踉踉跄跄从车上下来,抬头一看,看到比十年前更辉煌、更耸立的宫殿,神色略有些复杂,他没想到斐西诺会将他重新带回这里。
又是五分钟过后,悯希望着一间阳台面水的寝宫,神情更加一言难尽。
莎里斯蒂皇宫全然翻新,宫殿外皮都换了新漆,这间房却一如既往,连对水的方位都没变,一样的帐帘、一样的金色床褥。
看上去有人在定期打扫和保养,地面纤尘不染。
悯希正观察着,身后的斐西诺突然走近道:“去洗漱。”
悯希疑惑回头,斐西诺又将一件睡衣拿给他:“去。”
手里的紫色睡袍质地丝滑,尺码也能一眼看出完美符合他的身型,悯希正拿着犹豫着,斐西诺再次道:“去。”
这一回,斐西诺的声音低沉了些,悯希一个激灵,又想起在警署被他俯身凑近耳垂说话的情形,连忙炸毛地攥紧睡袍,奔进盥洗室里。
悯希刻意在盥洗室里待了很久很久,他承认,他是在有意磨蹭,在他预想里,斐西诺不会有耐心等这么久,或许会留个骑士在这,交待他些事情。
结果一出来,他直直瞧见床铺上的男人。
悯希嘴唇抖了抖,骇然出声:“你怎么把衣服脱了?!”
着急下,悯希连敬称都没有加,他紧盯住斐西诺似笑非笑的神情,陡然想明白过来什么,呼吸急促道:“我不要跟你睡!”
斐西诺抬了下眼,并不恼:“上来。”
“不。”
“上。”
“不要!”
悯希面红耳赤地喊出声,他盯着斐西诺用力呼吸,随后又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努力调整语气:“我的意思是,陛下身份贵重,我太低微了,怎么好上您的床,这不是在践踏您吗?”
斐西诺歪头:“最后一次机会,还不上?”
悯希蹙紧眉:“除非您下去。”
“讨价还价。”
斐西诺点点头,似自言自语:“我新制定的律法里,疑似犯亵渎罪的在结果出来之前,都要在牢狱里待着。也就是说,你现在本来应该在狱里的……我想想,要不要现在叫人进来,把你送到正确的地点呢?”
悯希还是不动:“你这是在威胁,随便吧。”
斐西诺对他笑,下一秒就偏头看向大门:“来——”
话音还没落,斐西诺就见自己旁边的枕头上,呲溜滑过来一团白白的东西。
两副枕头距离太近,以至于挤上来的这个人,哪怕团成一团,也难以避免地挨到了他的手臂,滑润的微凉感,缓缓地覆盖到身上。
悯希钻进被窝里,将被子猛一下拽过头顶。
好半晌,他的声音从被窝里闷闷传出来:“陛下我们睡吧,我睡相很好,晚上不会把你踢下床的。”
有几缕乌黑的头发从被子里流出来,斐西诺盯着那一处,用力闭上眼睛,眼皮下的球状微微滚动。
良久,他咔一下关掉壁灯,抬手,用被子裹紧悯希,再一点点凑过去,像缺乏安全感的幼崽一样,抵在悯希的后背上。
悯希好似龟缩在壳里不敢露面的兔子,也不敢挣扎,睡相也真的很好,没有乱动。
他缩在斐西诺的臂弯里,呼吸都很轻微。
二十分钟。
半小时。
一小时。
两小时……
悯希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
“洛淮塔上将!通讯室里有一则两小时前从皇宫发来的密讯,要由您的个人证亲自启动。”
“好,辛苦了。”
军部,洛淮塔从休息室里出来,随手抽出抽屉里的个人证,往光脑仪器上一刷。
加密的一串字符,慢慢在眼前浮现了出来:【加强港口的巡逻。】
没有称呼,直接下达必须要人完成的任务,言简意赅,是皇室那位帝王惯来的风格。
洛淮塔微抬眼睫,刚要无脑遵循命令,目光一掠,看到了屏幕上的下一句:【别让悯希逃走。】
第72章 帝王逝世的白月光(30)
秋季帝国的黎明会比平常来得更早些, 天际隐有泄出云梢的白光。
日夜有人打扫的寝宫内,足够宽大柔软、足以让人贪睡到天亮的宫廷式酒红金箔雕花床上,此时此刻, 床褥里只拱起一个人的身影。
另一边凌乱的床罩,只剩下余温和皱褶。
“……陛下在纪念花园的宫殿内进行缅怀仪式的最后一步, 期间似乎有人闯进, 冲撞了陛下,陛下怒不可遏, 下令封锁了周边的全部出口,上将, 这是我所得知的所有——”
在前往港口的舰艇中,副官在一旁滔滔不绝汇报,从宫中探得的秘密。
只是他未说完,便犹犹豫豫放缓了语速,副官将狐疑又不敢太僭越的目光,悄悄地放在窗边的洛淮塔脸上,欲言又止。
他往前推,发现是当他说出“期间有人闯进”这句话的下一秒,洛淮塔的目光才开始陡然放空的。
这些年来洛淮塔的成长汹涌而凶悍, 在数不尽担忧他拥兵过重的闲言碎语中, 洛淮塔笑眯眯地安稳过到现在,胸中的城府不可斗量。
但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 副官会怀念幼年时的洛淮塔, 脸颊还有婴儿肥,战斗时损失过重抑或是和预期不符时会生气,笑容里也有真情实意,同时, 性格中也会有属于孩子气的一面。
类似现在……完全遮不住瞳孔中又惊又喜又惶然的情绪,只能不断抿紧嘴唇,压住喉间的干涩。
那个时候,每当洛淮塔露出这副接近于羞赧,会在晨起时就心不在焉,时不时就注重自己衣冠和容貌的神态时,基本就等于给副官打了提前针:“那个人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