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莫德当着楼仰雪的面将这颗黑色结晶捏碎，接着，楼仰雪就听到了一道清晰的声音。

　　这是一道苍老阴毒的声音，压低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恨，他向阿斯莫德虔诚地祈祷着：“伟大的恶魔主宰，亿目之瞳的命运窥视者……我祈求您的降临，请您降临于此，帮我杀死那些胆敢阻拦我的永生计划的贱人们吧！我愿为您献上一万名血祭者，只要他们能够立即死去！”

　　等这道怨毒的声音彻底消散，阿斯莫德便无动于衷地继续介绍道：“凡是向我祈祷的人，我都能在这里听到他们的愿望，同时，无论是召唤师的献祭品，还是祈祷者的献祭品，都会抵达这里，由我的仆从整理好……如你所见，在我离开的一百多年里，我的仆从们依然没能将这些献祭品整理完毕，因为献祭品实在太多了。”

　　楼仰雪也是第一次看到邪神的献祭池是什么样子的，对它的运作方式很是好奇：“阿斯莫德，像刚刚那个愿望，你会帮忙实现吗？”

　　“你是说那个帮忙杀人的愿望？”阿斯莫德的眼角眉梢多了几分傲慢不屑：“蚂蚁向你献上几颗糖粒，邀请你帮忙踩死其他几只蚂蚁，你会帮忙吗？就他那个档次的祈祷者，还不够格让我出手。”

　　这么傲慢？楼仰雪虚心求教：“那什么档次的祈祷者够资格请你出手？”

　　阿斯莫德看着他，挑眉：“答案不是近在眼前了吗？”

　　“……”楼仰雪心虚目移，想起自己不仅给阿斯莫德开空头支票，还让人家被迫沉睡了一百多年的邪恶行为，不免感慨，自己当年未免也太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楼仰雪直觉这个话题聊下去会很危险，于是转移话题道：“听到愿望后，不帮忙实现愿望也可以吗？”

　　“那又如何？我是邪神，又不是慈善家，听到什么愿望都帮忙实现，哪有这么好的事。”阿斯莫德理所当然地如此答道：“偶尔心情好，顶多会实现几个有趣的愿望，但也仅限于此了。”

　　作为深渊的主人，阿斯莫德的献祭品来源，大部分都来自于召唤师。

　　对于祈祷者那点小利小惠，阿斯莫德自然看不上眼。

　　经此一遭，监管者66666终于弄明白了，它悟了！

　　［这就是垄断市场的邪恶平台方啊！大章鱼只需让手底下的深渊生物累死累活地给召唤师打工，祂当中间商收平台抽成，轻轻松松就能在家里躺着数钱了！］

　　［好邪恶啊，不愧是邪神耶！］

　　楼仰雪：“……”

　　这么说倒也没错。

　　见精灵似乎对献祭池很感兴趣，阿斯莫德便化作本体，让楼仰雪坐在自己的触手上，带着他去捞祈祷结晶，沉浸式体验当邪神的感觉。

　　一连捞了好几个，无一例外都是杀人越货之类的负面愿望。

　　楼仰雪松开手，手里的结晶碎片便落回了献祭池里：“阿斯莫德，会有好人向你许愿吗？”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好人。”阿斯莫德舒展开浑身的触手，懒洋洋回答道：“为了保护星球环境，决定杀死一半生命的人，是好人吗？为了让自己家园不被占领，许愿让敌人全部死光的人，是好人吗？为了阻止瘟疫蔓延，屠杀了整个村子的人，是好人吗？”

　　楼仰雪陷入了沉思。

　　“伊瑟洛斯，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到处都是人性的阴影。”阿斯莫德将小小的精灵拢在触手当中，耐心地告诉他：“所以你不必自责于自己成为了黑魔法师，所有黑魔法师都是坏的吗？也不见得，黑魔法师是好是坏，得看他有没有把黑魔法用在正途上。我相信，你的族人会理解你的所作所为，哪怕是精灵女神，也会宽恕你……因为你的心，仍在向往光明。”

　　一根触手抬起，轻轻点在了楼仰雪的心口。

　　“在漫长的岁月里，我遇到过很多的黑魔法师，”阿斯莫德说：“除却少数的天生恶人，有很大一部分的黑魔法师其实跟你一样，都是人生突逢变故，才会堕落为黑魔法师。”

　　“他们同样帮助过很多人。”

　　“倒是有些名声大噪的神圣魔法师……”阿斯莫德冷哼一声：“每个群体里都有好人和坏人，伊瑟洛斯，你不能因为自己变成了黑魔法师，就觉得人生完蛋了，真正喜欢你，在乎你的人，才不会管那么多。”

　　“如果你的族人们真的因此议论你什么，你就躲到我这里来。”阿斯莫德语带蛊惑：“你永远可以把深渊当成你的退路，深渊很乐意接纳一位年纪轻轻的天才魔法师。”

　　楼仰雪的眸光因阿斯莫德的这些话微微震颤，他怔愣了半晌，然后背过了身，低声说：“……真的吗？”

　　“真的。”阿斯莫德将坐在触手上的精灵递到了脸畔，发出充满喜爱的模糊呓语：“伊瑟洛斯……美丽的小精灵，强大的魔法师，没有谁会不喜欢你……”

　　楼仰雪被大章鱼蹭得银发凌乱，不得不伸出手抵住祂小山一般的巨大脑袋，语气已经有些动摇了：“那你说说，有哪些做过好事的有名黑魔法师。”

　　阿斯莫德立即报出一串人名：“哀伤之渊的赫尔加，一位强大的黑魔法女巫，曾召唤亡灵保护过整个星域的世界，居住于黯星的厄瑞波斯，他曾用引导星辰毁灭的力量，杀死了一位黑暗神王，凭一己之力开辟了一个星域的乌撒多姆……”

　　“等等，”楼仰雪忽然打断了阿斯莫德，并怀疑道：“乌撒多姆明明是光明魔法师，怎么会变成黑暗魔法师？如果他是黑魔法师，我的老师不可能给我学习他的魔法。”

　　“弥萨伦亚的消息当然不会有我灵通，”阿斯莫德淡定道：“乌撒多姆在研究光明系魔法的同时，也研究了黑魔法，只是没有向世人展示罢了，没想到吧？”

　　楼仰雪感觉天都塌了：“弥萨伦亚的精灵一直将他视为光明系魔法师的代表人物，他怎么可能是黑魔法师，不可能的……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偶像……他怎么会是黑魔法师……”

　　咔嚓一声，世界观崩塌了，偶像滤镜破碎了，楼仰雪被阿斯莫德提供的惊天八卦深深震惊到了。

　　“这消息保真吗？”楼仰雪忍不住提出一个合理的疑点：“乌撒多姆没有对外展示过他的黑魔法，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提起这个，阿斯莫德可疑地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说：“当然是因为……我被他的黑魔法攻击过，那一战十分凶险……”

　　“天啊！你竟然跟活的乌撒多姆打过架！”楼仰雪迫不及待地追问：“然后呢？你赢了吗！”

　　“差点被他打死。”

　　“……”

　　阿斯莫德试图挽尊：“那大概是八千多年前的事了，我那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强。”

　　楼仰雪安慰祂：“能从他手里活下来，你已经很强了。”

　　阿斯莫德却更加不爽，咬牙为自己挽尊：“现在我可以吊打他。”

　　“也就是说，他还活着？”楼仰雪显然更关心偶像的近况：“阿斯莫德，你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吗？”

　　阿斯莫德只觉满心挫败，不情不愿道：“知道……如果你想亲眼见见他，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真的吗！”听到能亲眼看到传说级别的偶像魔法师，楼仰雪双眼发光，整只精灵都焕发出了新的活力：“可乌撒多姆都不认识我，他会愿意见我吗！我们是不是要尊敬一点，提前发一个拜帖问问他？”

　　“发什么拜帖，直接去就行了。”阿斯莫德傲慢道：“以他的身份，还没资格拒绝我的降临。”

　　“阿斯莫德，你现在真的打得过他了吗？”楼仰雪对阿斯莫德的实力很担忧，非常善解人意道：“虽然我很想见乌撒多姆，但我也不想你白白送命。”

　　真是岂有此理！！被精灵小瞧的阿斯莫德大发雷霆：“谁打不过他！你以为你在小瞧谁！八千年前我确实不敌他，但八千年后，我跟他再战一场，送命的只会是他！”

　　［八千年河东，八千年河西，莫欺少鱼穷！］

　　楼仰雪忽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他越笑越大声，甚至笑得从阿斯莫德的触手上滚了下去，阿斯莫德下意识地伸出触手去接，这才慢半拍地回过味来，祂是又被坏心眼的精灵耍了。

　　“又来招我？”阿斯莫德用触手威胁地卷住笑得停不下来的精灵：“从小心眼就多……打不过乌撒多姆是什么很好笑的事吗？”

　　“不是……我是觉得你很好笑，”楼仰雪：“阿斯莫德，有时候你也挺幽默的。”

　　阿斯莫德并不是很理解精灵的笑点，但看到楼仰雪肯再次露出笑容，又觉得被楼仰雪作弄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楼仰雪不再像之前那样消沉，就算让祂把乌撒多姆绑到楼仰雪面前，祂也愿意去做。

　　阿斯莫德掂了掂触手上的精灵，恢复了镇定从容：“我这里还收集了其他知名魔法师的手稿，你该多看看其他的魔法师，不要只盯着一个乌撒多姆看。”

　　“你还有其他魔法师的手稿！？”

　　“当然。”

　　阿斯莫德卷着楼仰雪离开了献祭池，走了传送阵，直接抵达了一个藏书阁，在这里，环形的书柜顶天立地，浩如烟海的典籍被存放在这里，乍然看去，壮观得可怕。

　　大章鱼进入这里后，朝着四面八方伸出触手，每根触手分别卷了一册典籍，然后将它们规整地堆叠在了地面上。

　　楼仰雪被触手放了下去，刚好就落在这堆一人高的典籍旁边。

　　楼仰雪踮起脚尖，拿起最上面的那本典籍翻看，看清第一页的署名后，楼仰雪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然后“啪”的一声，猛然将封面合上了。

　　“阿斯莫德，”楼仰雪将典籍放在身前，一副恍惚的模样：“这个真的是大魔导师埃尔里奇的真迹吗？会不会是仿造的？”

　　阿斯莫德思考了片刻：“从他本人手里拿到的话，是假货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楼仰雪：“……这是你抢的？”

　　“不，这是他给我的献祭品。”阿斯莫德说：“那一次，他掉进了时间裂隙里，为了从无穷无尽的时空乱流里逃出来，他向我祈祷，祈求我能动用时间的权柄带他离开，而代价，就是这本凝聚了他毕生心血的手稿。”

　　楼仰雪愣愣道：“可是你又不用魔法……”

　　“因为这是给你准备的。”阿斯莫德看着他：“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本打算将它作为聘礼，在向你求婚的那天送给你。”

　　“可还没来得及带走它们，我就从献祭池里听到了你的祈祷。”

　　阿斯莫德继续说：“来不及准备完整的聘礼，我只拿了几个宝箱，就匆匆回应了你的祈祷。”

　　楼仰雪抱着书看着祂，好像一瞬间不会思考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所以呢？”

　　阿斯莫德变回人形，来到楼仰雪的身前，用那双血色重瞳直勾勾看着他：“我已经带你看过了我拥有的……一小部分财富，你喜欢吗？只要你愿意跟我结婚，无论是权利，还是财富，凡是我拥有的，我都愿意与你共享。”

　　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楼仰雪看了看怀里的手稿，又看了看面前的阿斯莫德，犹豫着将手稿递还给了祂，深吸一口气：“阿斯莫德，你的条件确实很好，但我真的觉得，我身上没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如果你喜欢我的容貌，我现在也算是毁容了，”楼仰雪苦笑着拉开手套，露出自己满是疤痕的双手：“塔核留下的疤痕是不可祛除 ，这些疤痕或许会伴随我到永远，就算这样，你也喜欢我吗？”

　　“我无法欣赏你的本体，也不能像尊敬精灵女神那样尊敬你，我无法对你产生生理性的冲动，这意味着你很难在我身上得到什么快乐，我或许一辈子都不能回应你同等的爱，也就是说，你在我身上投注感情，是一笔注定会赔本的买卖，这样，你也能接受吗？”

　　阿斯莫德握住楼仰雪的手，神色沉肃：“首先，谈感情不是谈买卖，我在你身上投注感情，是因为我乐意，你可以不回应我，但我要你的身边一直留着我的位置。”

　　“不欣赏我的本体也没关系，至少你喜欢小章鱼，你也不用尊敬我，现在这样就很好，至于结合……我并不觉得，你真的永远不会对我有冲动。”

　　“最后，谁说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的容貌？”阿斯莫德说：“这个世界上，美貌者数不胜数，我喜欢你，是因为你让我在万年如一日的孤寂岁月当中，看到了‘生机’。”

　　“我喜欢你对一切都有探索欲和求知欲的样子，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对所有事物的新鲜感。”

　　“你没有向我认输，没有向神塔认输，也没有向既定的命运认输，我喜欢你不服输的韧劲，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就此倒下，我希望我能保护你，成为你可以依靠的那个人。”

　　阿斯莫德其实很不习惯如此坦诚地向旁人剖白自己的心迹，但楼仰雪不是旁人，是祂想要结为伴侣的人，所以祂必须得说出来，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争取到配偶权。

　　说完这些，祂近乎热切地看着楼仰雪，等待他的回答。

　　老实说，楼仰雪也不是没有被人狂热表白过，但从没有哪一个人，拥有着跟阿斯莫德一样的特殊身份，且参与过楼仰雪的过往人生。

　　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阿斯莫德这样傲慢的邪神，曾经那么轻视他，现在言辞恳切地细数他的优点，愿意把自己的一切拱手相让，只为换取一个跟他在一起的机会。

　　想想竟然有点爽……？

　　可现在要怎么办，楼仰雪也有点拿不准主意了。

　　答应阿斯莫德？太草率了吧？

　　继续拒绝阿斯莫德？可阿斯莫德都这么说了，一时间似乎也找不到其他的拒绝理由。

　　所以楼仰雪想了想，这么说道：“既然你不信，那就试试吧，我很无趣的，你说不定跟我过几天就腻了。”

　　闻言，阿斯莫德的瞳孔骤缩，然后非常用力地抑制住了上扬的唇角，克制地露出两枚尖牙，貌似镇定道：“如果我没腻呢？”

　　作为一只同样没有感情经历的精灵，楼仰雪一时间也给不出正确的答案，索性使用拖延大法，摆烂道：“到时候再说结婚的事。”

　　“轰隆”一声，藏书阁外似乎传来了一声沉重的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塌了。

　　楼仰雪茫然问：“什么声音？”

　　“没什么，应该是打雷了。”阿斯莫德镇定道：“你在这里看看书，我出去看看情况。”

　　“哦。”

　　待阿斯莫德离开后，监管者66666终于彻底憋不出了，在楼仰雪脑海里发出哀嚎：［不是，你怎么就答应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