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楼仰雪抬起眼，看向星辰闪烁的穹顶：“既然他死亡后，将自己上传至【诸天】，那么很容易就能推测出，他的死亡地点，就是最后一扇门的所在地。”

　　Deicide缄默了片刻：“您猜得没错。”

　　“不过有无数的灵魂镇压在上方，这扇门目前一直很稳定。”Deicide这么说道。

　　楼仰雪冷静指出：“但这扇门一旦被毁，对储存在【诸天】的灵魂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吧？”

　　“是的，我们也只是在赌罢了，赌异端先毁灭人类，还是人类先毁灭异端。”Deicide沉静地望着楼仰雪：“这是陆启流的原话。”

　　楼仰雪还真看不出来，监管者66666以前竟然是这么敢赌的人。

　　“所以，被上传至【诸天】的灵魂，还会成为监管者？”楼仰雪不解询问：“成为监管者后，就会失去所有的记忆？为什么要这么设置？”

　　Deicide一板一眼地解答：“有七情六欲，就会拥有私心，就会扰乱公平公正的监管系统，这是其一。”

　　“其二，并不是每个人类，都能接受从人转变到电子生命的转变。”

　　“不用呼吸，不用睡觉，不用进食，这样存在着，我真的还是‘我’吗？我究竟是真实的灵魂，还是复制的一串拥有记忆的电子数据？”Deicide道：“灵魂也是有san值的，一旦陷入了关于‘何为真实存活’的死胡同，灵魂就会崩坏，封锁他们的记忆，也是另一种层面的保护。”

　　楼仰雪明白了：“那么直面邪神后的马赛克也是一种保护了？”

　　“是的。”

　　楼仰雪的疑问差不多都得到了解答，介于Deicide态度不错的份上，楼仰雪决定也给他提问的机会。

　　“我的问题问完了，你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

　　楼仰雪敏锐地观察到，在听到他抛回去的问题后，Deicide一直沉静无波的面容上忽然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微微颔首：“我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答应。”

　　说完，他朝接待室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楼仰雪移步至接待室细谈。

　　楼仰雪在接待室的软椅上坐下，一个机器人提着茶壶过来，为他倒上了一杯热腾腾的花茶，楼仰雪倒也不急，不紧不慢地拿起杯子，吹去浮在茶汤上的茉莉花瓣。

　　369号小章鱼从他的兜里爬到他的肩上，探出章鱼脑袋，痴痴看着他拿着青色茶杯的修长手指。

　　楼仰雪察觉到它的注视，误以为小章鱼是对茉莉花茶感兴趣，便试探着朝祂举起杯子。

　　小章鱼果然热切地伸出触手——然后用触手上的吸盘吸住楼仰雪的手指，狠狠嘬了一大口过瘾。

　　楼仰雪：“……？”

　　Deicide并非没发现楼仰雪跟章鱼之间的互动，但他只在乎自己的目的能不能达成，因此直接无视了章鱼的存在。

　　他双手交握，眉宇间出现了一抹阴翳，一副十分凝重的模样：“我观察到，监管者66666现在已经是A级监管者。”

　　楼仰雪盯着手指上的红印片刻，将目光转回Deicide身上：“是的，所以？”

　　“我希望您能再给他灌输一些魔力，让他成为S级以上的监管者。”Deicide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楼仰雪闻言没有什么意外，随手将茶杯放回了桌上，好整以暇地问：“可是对我来说，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现在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别说将自身的魔力浪费在一个监管者身上了……恕我直言，应该没有多少超凡者会这么做吧？”

　　“况且，如果我猜的不错，等级越高的监管者，越有可能觉醒自己原本的记忆吧？”

　　楼仰雪脸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漠然：“我的确很佩服陆启流的魄力和决心，但正如你所说，有七情六欲，就会产生私心，我又怎么能保证，在监管者66666觉醒出陆启流的记忆后，它依然会选择站在我这边呢？”

　　楼仰雪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它现在寄居在我的脑部，并且，它还可以对我的大脑放出电流，如果它想控制我去保护人类，完全可以释放几个强电流，命令我按照它说的去做。”

　　“这样的不安全因素，你觉得我会放任它成长起来吗？”

　　交情归交情，在神塔获得的经验教会了楼仰雪一个很重要的人生道理，那就是不能永远相信所谓的交情。

　　人心易变，哪怕确实有人永远不会改变最初的情意，但在这种一步错满盘皆输的情况下，你根本赌不起人心。

　　既然赌不起，就永远都不要站在危墙之下。

　　这也是楼仰雪一直拒绝给监管者66666氪金的原因之一，在不确定监管者究竟是什么身份的情况下，他绝不可能贸然贡献出自己的魔力——谁知道他日是否会养虎为患？

　　楼仰雪静静看着Deicide，等待他的回答。

　　哪怕被他拒绝，Deicide也没有多余的情感波动，他只是点了一下头：“我能理解您的顾虑，为此，我已经想好了解决的方式。”

　　Deicide看向一旁，一辆银色小车自发地开了过来，Deicide伸出手，拉出小车最上面的抽屉。

　　一排排眼镜出现在了楼仰雪的视野里，楼仰雪完全没料到会看到这些，有些诧异地眯起眼：“这难道是……”

　　“陆启流离开的这五十年里，我一直在做眼镜。”Deicide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第二排，第三排，第四排的抽屉。

　　无一例外，全是眼镜。

　　“最高等级是SS级，最低是B级。”Deicide平静地问：“总共有612副，这些眼镜，足够换取陆启流的自由了吗？”

　　总共612副，也就是说，在这五十年里，Deicide一直保持着平均每月制造一副眼镜的习惯——直至五十年后的今天。

　　楼仰雪恰好在为眼镜的事苦恼，如果得到Deicide的这些眼镜，刚好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楼仰雪口风略松：“那你如何保证，恢复记忆后的监管者66666不会对我造成威胁？”

　　“到达S级后，监管者可以短暂离开超凡者的身体。”Deicide垂下眼：“我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具仿生身体，只要你同意，我会想办法帮你们完成分割。”

　　楼仰雪从抽屉里拿出一副眼镜，没犹豫多久，就做了决定：“成交。”

　　“但是，监管者66666不一定会同意跟我进行分割。”楼仰雪抬起眼，注视着Deicide：“如果它不同意跟我进行分割，你又会做什么决定呢？Deicide。”

　　Deicide想也不想：“绝无可能，陆启流一直很渴望得到自由，如果有选择，他绝不会愿意继续留在你的体内。”

　　楼仰雪淡定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既然你觉得他会跟你走，那我们就问问他吧。”

　　＊

　　被屏蔽后，监管者66666但是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既看不见外面的场景，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监管者66666遭遇过好几次这种情形，因此并不惊慌，直接开始整理关于楼仰雪的档案，借此打发时间。

　　楼仰雪的各项数值刷新一下，删删减减，增加一些补充内容，楼仰雪破解的沦陷地也要更新一下，增加幸福岛的破解过程。

　　监管者66666看着楼仰雪一路走来的战绩，深深叹了口气，这些战绩要是能上传到【诸天】，楼仰雪不知道能获得多少积分，偏偏楼仰雪非要保持低调，不肯把这些资料上传……

　　监管者66666估算了一下，楼仰雪现在的实力估计都能进超凡者排行榜前十了，换作以前，监管者66666嘴都要笑裂，自己手底下竟然带出了SS级超凡者！这跟自家孩子考上清北有啥区别？！

　　但现在嘛……监管者66666已经有点麻木了，因为它很清楚，SS级根本不是楼仰雪的极限，甚至有可能连SSS级都不是楼仰雪的极限。

　　自从发现楼仰雪连深渊之主都召唤出来后，监管者66666已经彻底看淡人生了。

　　这超凡者它已经监管不了了，就这样吧。

　　除了给楼仰雪当陪聊，偶尔当当导航以外，监管者66666的日常工作就从监管邪恶银渐层，变成了记录邪恶银渐层的邪恶瞬间。

　　视频照片都有记录，监管者66666再在下面附上经过，都快把它们做成了一个“邪恶银渐层手账”。

　　光是将这些视频和照片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就耗费了监管者66666不少的时间。

　　更别提监管者66666还特意给楼仰雪做了数个大合集。在幸福岛走过一遭后，监管者66666新增设了“特殊皮肤大合集”，将蛾化版本精灵的照片全部放进了这个合集里。

　　看着其他的“缺德瞬间大合集”“发型大合集”“外出服饰大合集”“大招大合集”，监管者66666满意点头，颇有一种平地起高楼的自豪感。

　　抓拍技术还得是它，看看这些美图，要是卖给章鱼，一定能大发一笔横财吧？

　　就在监管者66666兀自欣赏自己的杰作时，屏蔽解除了。

　　［嗯？结束了吗？］监管者66666还没反应过来，看着楼仰雪和Deicide之间略显紧绷的气氛，不由疑惑，刚刚不是还聊得挺友好的吗，现在又是怎么了？

　　不知为何，监管者66666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下一秒，楼仰雪轻咳一声，当着Deicide的面问它：“五六，现在Deicide说要带你回家，你是愿意跟Deicide走，还是继续留在我这里？”

　　监管者66666瞬间懵逼了，“父母离婚跟爸爸走还是跟妈妈走”的问题再次直击它的心灵，让监管者66666大为茫然：［不是，你说真的？可、可我怎么能跟你分开呢？我已经跟你绑定了啊……］

　　楼仰雪耐心道：“Deicide说有办法将我们分开，而且，他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一具仿生身体，只要你愿意，你也能像人类一样行动自如，不用再依附我存在了。”

　　［什么仿生身体，我不要。］监管者66666闷声拒绝，并且感到了一股非常强烈的委屈：［我的职责是监管你，直至死亡的那一刻，而且我什么都没做，凭什么拥有一具仿生躯体，这完全不合规矩啊！］

　　这也是一个让监管者66666感到不可置信的地方，身为【诸天】的管理员，Deicide居然带头违反规定，这是一个管理员绝不该出现的非理智决定。

　　监管者66666警惕道：［你不会答应了他吧？］

　　楼仰雪：“这不是正在询问你的意见吗？”

　　［我不要！］监管者66666气闷道：［无功不受禄，什么仿生身躯，谁知道管理员把我装进去想干什么，我才不跟他走！］

　　Deicide：“……”

　　居然真的拒绝了……

　　而且，根据监管者66666展现出的自主性来看，其逻辑思维能力，完全不像是普通监管者所拥有的初始系统模块能达到的水平。

　　Deicide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试图劝说自己失忆的主人：“我对你没有恶意，之所以为你准备仿生身体，也是……为了完成另一个秘密计划。”

　　监管者66666愣了一下，没想到Deicide也能听到它的说话声，气势顿时弱上不少，但还是坚持道：［我有我的职责，不能随意离岗的，我们还是按规章制度来吧。］

　　楼仰雪不紧不慢地戳破了监管者66666：“说了这么多，其实你还是想跟我一起走吧？”

　　［当然不是！我……都是为了完成我的职责。］监管者66666嘴硬了一句，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承认了：［好吧，我承认，我就是不想离开你，就是喜欢跟着你一起作死的刺激感……你现在开心了吧，你这个冷漠无情的精灵！］

　　楼仰雪没说话，只是挑眉看了Deicide一眼。

　　Deicide表情模块已经彻底加载失败，神情缓缓裂开。

　　为什么……会这样？

　　陆启流不是最向往自由了吗？他怎么会愿意屈居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并且在明知自己有可能会死的情况下，还愿意跟着那个人冒险？

　　对了……冒险。

　　Deicide缓缓平静了下来，因为他忽然想了起来，他的主人陆启流，确实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

　　但陆启流一辈子都被困在超研院，从未有过出门冒险的机会。

　　“我明白了……”Deicide缓缓说：“我需要再跟伊里安商量一下，很快就会给你答复。”

　　监管者66666不知道楼仰雪跟Deicide商量了什么，总之等它再次解除屏蔽后，楼仰雪就十分突然地给它氪了金，一口气把它氪到了S级。

　　监管者66666：？

　　监管者66666：！！！

　　监管者66666震惊了：［你不是说氪金都是骗局的吗？怎么忽然给我氪了这么多！日子不过啦？！］

　　楼仰雪淡定道：“这是管理员给你的抚养费，现在我正式领养你了。”

　　监管者66666持续懵逼。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楼仰雪是领养代替绑架了吗？

　　想不通，但大受震撼男人啊。

　　监管者66666悄悄问楼仰雪：［我现在可以跟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