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而且好像还不是异能者。
离开之前,女人又给他送了一只手工缝制的斜挎布包,给里面还装满了干粮和水,“你可以去溯游城,那里是我们溯游的主城,是最好最发达的地方,你是普通人类,去那里还可以谋生。”
“远吗?”乌珩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类。
“很远。”
“喔。”
目送少年离开的背影消失,女人才一拍大腿,她忙去拉亮了周围的灯泡,转身小跑进房子里准备今天晚上的饭菜。
灯刚亮起,汹涌的海浪边,一队人马的黑影影影绰绰地出现。
窦露用海水冲洗掉胶靴帮子上的淤泥,领着一队人回到家中,正在做饭的女人噔噔噔跑出来,跟她说:“露露,你早上说不要了的那衣裳,我刚刚送给了一个小叫花,那孩子看着怪可怜的……”
窦露怔了一下,淡淡地说了句“知道了”。
房子里鸦雀无声,他们当时都是自愿跟着窦露离开溯游城,差不多也听说过一些她跟人类总会会长之间的矛盾,那个狡诈阴险的女人在两年前已经步入婚姻并且拥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并且,孩子从出生便就是异能者,她那么幸福,于是就将他们队长对比地更加凄凉。
“队长,那个,就是,过段时间,”有人低声并且磕巴着开口,“过段时间是三周年悼念,你别忘了,悼念日还是得回去的。”
“知道。”
-
虞美人抽出新芽的时候,谢崇宜便知道,他的坚持是正确的。
即使除了他,无一人这么认为。
发芽了又怎样?这能说明什么?还能长出个大活人?这只能说明这盆花从根子上就是坏东西,要浇上两年的鲜血才肯给点反应。
死人是无可代替的存在,可活人更重要,大家的重心已经慢慢地转移到了谢崇宜身上,有关他的身体,他的精神状态,他们失去了乌珩,失去了沈平安,不能再失去谢崇宜了。
谢崇宜更加瘦削,少年意气在他身上流淌得飞快,他沉静得像无人之地的一片死海。
他的记性也越来越差,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好几次房子因为他忘记关火而差点烧着,出任务也会突然间走神,在会议上莫名其妙地靠着椅背便睡了过去,导致这些现象的原因,说法很多啦,有说是因为压力太大的,有说是天天放血把脑浆给放跑了的,也有说是因为死了老婆很快就会疯疯癫癫跟乌芷手拉手去翻垃圾桶的。
他还屡次忘记给X和蜀葵喂食,所以不管是喂宠物还是打理院子,现在都是江帘在负责,其他人都各自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林梦之和薛慎定期会过来探望他,就跟探望一个病人差不多,叮嘱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但谢崇宜自己并不觉得,他漫不经心地嘲讽,“鳏夫门前是非多。”
“?”
房子里乌珩留下的痕迹几乎已经没有了,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已经足够击垮一个人。
而乌珩留下来的遗物,不管是狗和鸟,还是发小和妹妹,对抚慰谢崇宜都起不了半点作用,或许还没有乌珩的一根头发丝来得重要。
而这种不哭不闹,不疯不癫,从身体内部开始的坍塌,才更让谢崇宜身边的人感到焦急不已。
一个人生病也最怕生一种不显现病征的绝症,外壳看着还好好的,内里却早已经溃烂。
但幸好,谢崇宜几番检查下来,都只是贫血,没有其他大的毛病。
可是这才三年,他甚至才二十一岁,人生刚过四五分之一,后面还有大把没有乌珩的时光,他们光是替他想想,都感到窒息难捱。
他们宁愿谢崇宜不爱了,反正他们会永远铭记,只要铭记就够了,没必要把活人搭进去。
但这种话,没人敢拿在嘴上说——之前刘深手底下的人想要讨好谢崇宜,嘻嘻哈哈地说要给他介绍个人,谢崇宜笑意盈盈地把人一脚踹得住了三个月的医院。
当时要不是林梦之在旁边拉着,那人即使是个异能者,以谢崇宜的实力,把人踹死也就是再添一脚的事儿。
而谢意和始终如一跟着她的那些人,也在最近告知谢崇宜,在悼念日之后,他们会离开溯游,去重建曾经的家园。
谢崇宜终日抱着他抽了芽的一盆花在城内行走,去哪儿都带着,花盆把他全身都沾染满了血腥气,晚上碰见他,简直就像碰见了幽灵。
芽苗在抽出根茎后,生长速度明显变快,谢崇宜便放更多的血,去喂养它。
“我感觉你最近,好像长高了。”海蛞蝓整天待在塑料瓶里,整天观察着这个人类,“人类可以长这么快吗?”
乌珩蹲在树上,摘了不少野浆果到布袋里后,跳下树,“不知道。”他站在地上,掏出一把野浆果喂进嘴里,刚一咬开果皮,他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酸,还有点涩,没有之前甜。
他把浆果全倒进了塑料瓶里。
“好吃我爱吃。”海蛞蝓用柔软的身体把野浆果全部包起来,它可以慢慢吃。
乌珩不再吃果子,他开始捕猎一些野生小动物,兔子狐狸之类的东西,凡是能抓到的,他都会去抓。
所以他很快就拥有一身旧伤新伤,身上灰色的制服也变得破破烂烂,与那女人说的小叫花看起来没有什么两样。
但大概是因为最近动物蛋白摄入得足加上疯狂运动,乌珩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了不少,思维也更活跃,有关人类的许多行为他也差不多明白了其中的原理,吃饱穿暖了,他还想找到同伴,一起生活,有关同伴的标准,他脑海中,隐隐出现过一些模糊不清的影子,这些影子正在随着食物的摄入时间的流淌,越发地清晰。
但意外很快来了。
艳阳高照的一天,乌珩费尽力气逮到了一只白狐,他刚把死狐狸拎到手里,一道强有力的力量就打在了他的脚下,他直接就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上面有人声,但攻击了他,所以不是同伴,乌珩抓着狐狸抱着海蛞蝓就没命地跑。
他在野外生活了这么多天,他太知道怎么逃生,他认为甩掉这些人不是难事。
他灵活得简直像只猴子,从一望无际的草场很快就遁入了繁茂的针叶林。
可身后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地面,头顶,都有。
怎么会这样?人类会飞吗?
乌珩被人从背后一下击倒,他重重摔倒在地,及腰的长发乱蓬蓬地盖着脸,他急促地呼吸,奋力地挣扎,然后他就被人给攥着手腕拎了起来,冰冷的手铐从后面铐住了他。
狐狸也被抢走了!他满脸恨意地看着地面。
在对方还试图来抢走塑料瓶时,他用脑袋撞过去,被撞的人一脸地疑惑,“你犯法了你知道吗?”
男人旁边的女人闲庭信步地走到乌珩面前,伸出青葱一样的手指,本来撩开看看这人哪来的胆子敢在今天违规捕杀,可那头发上树叶黄泥都有,她啧啧两声,有点嫌弃地把手收了回去。
“今天是悼念日,禁捕杀,而且你杀的这只狐狸,是溯游的二级保护动物,”女人挑起嘴角,“跟我们走一趟吧。”
“去哪儿?”
“溯游城。”
“放心,不会杀了你,只会送你去吃牢饭。”男人笑嘻嘻地说。
“牢饭!我知道吃牢饭!”海蛞蝓大声说,但除了乌珩,旁边的几个人根本不知道它在说话,“吃牢饭就是把你关在一个小屋子里,关一辈子。”
“好吃吗?”
“什么?”
“牢饭好不好吃?”
“死鱼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那是牢饭!”海蛞蝓抓狂道。
死鱼?
乌珩喃喃着这个绰号,他还没反应过来,肩膀被人从旁边按住,女人掌心溢出一道暖流,眨眼间,他的身体被带到五公里外的位置。
“我有名字,我叫乌珩。”乌珩垂眼,对海蛞蝓说道。
“这是什么鱼?”海蛞蝓问。
乌珩没有再说话,不过带着他移动的女人刚刚听见了他的声音,风声打乱了,她没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乌珩的头发被风吹了起来,上面的草屑一直在掉落,几道脏污还黏在他白净的脸颊上,他垂下眼,又看向四周,这片他再熟悉不过的绿地。
几分钟的时间,他就到家了,在城门口站住时,他脚下踉跄了几步,那几人没管他,先去识别身份。
“来,你过来!”他们一一确认过身份之后,招手让乌珩过去。
乌珩乖乖走过去。
男人嘴里发出“噫”的声音,嫌他脏,但还是用手掌把他的头发给粗鲁地捋了捋,然后把他推到了身份识别仪器面前,“之前每个人都录入过信息,你肯定也不例外,离屏幕近点儿,看摄像头。”
乌珩掀起眼帘,看着斜前方的摄像头,几秒钟过去,摄像头下面的屏幕跳出身份信息及其身份照。
姓名:乌珩。
身份编号:1。
职务:国王。
乌珩一直没有动作,周围也都忽然安静了下来,他没有去看旁边的那几人,他只是不太懂,为什么他会在海里醒来,还变成了一条鱼,他体内的光木系异能明显已经不存在,所以让他醒来的,应该与异能无关。
他还没有想出个始末,身后颤抖的女声磕磕巴巴着响起了。
“真、真的是、是您吗?”她没有久看屏幕上的信息,也没有怀疑过仪器的可信度,生姜在信息这方面的能力毋庸置疑,所以她此刻看见的,就是真的,只是,她仍旧要问,她只是不太敢相信。
一抹绿色在此时从地下钻入乌珩的身体,他略微偏头,余光扫了那呆若木鸡的几人一眼,不咸不淡道:“让谢崇宜来接我。”
第224章
天气阴,乌云一团团拥挤在头顶,压得很低。
太阳光从上方照下来的时候,云团四分五裂,地面上硕大的影子,在脚下缓缓流淌,地面上人群的面孔,时暗时亮。
墓园一点声音都没有,微风将树叶吹到脚下,撞击着鞋面的动静都能被捕捉进耳朵里。
因为被要务长当成心肝的那盆花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盆。
在上回那个因为忍不住发笑的人被要务长体贴帮助过后,每到悼念日前后,尤其是当天,所有人都异常的小心谨慎,说要务长玩弄特权当然是不对的,可他若是精神病呢?
所以当看见要务长拎起那个空花盆,放到眼前,花盆的底都穿了,他目光直直地从后面落在所有人脸上。
这一幕一点都不好笑,老天是想真的把他逼疯吗?
除了大部分人担心对方失控的战战兢兢,离他最近的几人,眼神中却只剩下担忧——他们都知道死而复生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有这么一株苗,好歹还能让对方吊着一口气继续活。
“那个,嘶,那个,”林梦之都罕见的嘴笨了起来,“它是不是长大了,出去遛弯了?蜀葵不就经常自己出门遛弯,前两天还被社区以不牵绳的理由扣了你10个币。”
谢崇宜的衣角被吹得往后翻飞,他站成了一樽雕塑,绷紧的下颌线,脉搏在皮肤底下突突地跳。
“时间快到了,先把正事办了再说。”
“老谢?”
站着的男人完全没有反应,他手指将花盆攥出了裂痕,脑袋却在花盆后面,困惑地歪了一下。
临近的人注意到他的异常,循着他的目光,朝人群后面看去。
人群后面,有一人从下面的山坡上踽踽走上来,他身上还是三年前的那身衣裳,沾满了黄泥,就像是在土里埋了三年再翻出来穿在身上,他冲站在最远处的谢崇宜笑了一下,大梦初醒的倦怠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