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崇宜在床边站了良久,X在房间门口踱来踱去,直到对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鸟和狗一起狂叫起来,却被谢崇宜用异能封住声音。
所有隐藏在溯游城,即将要发作的污染源在青年离开时,被清洗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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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珩在第二天下午才醒来,身边不仅是空的还是凉的,床位的位置,X和蜀葵精神萎靡地蹲在那里。
X一开口,嗓子嘶哑得不像话,“呱。”
乌珩暂时没有在意两只生物的异常,他掀开被子,走出了房间,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昨天刚刚感知到这个世界的温柔可爱,今天那些感受,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回了从前。
一狗一鸟小心翼翼地跟在乌珩身后,它们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毕竟不是人类,鹦鹉也只会学舌,它们现在连半个屁都放不出。
乌珩没有在房子里看见谢崇宜,除了厨房里提前备好的早餐能看出出自对方之手。
乌珩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步伐僵硬地捡起餐具,一口一口地把早餐吃干净,看着面前干干净净的盘子,他猛然转身,几乎连滚带爬地上了楼,衣柜里果然少了班长的几身衣裳。
站在被翻乱的衣柜跟前,乌珩咽了咽口水,他朝后退了一步,肩膀处传来的刺痛在这时提醒了他一下,他手忙脚乱地解开衣领,拽开,看见了肩头处见血的牙印——谢崇宜把它带走了。
乌珩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懵得不行,皮肤底下青色的脉络终于开始若隐若现,他体内能量在瞬间爆发出去。
藤蔓在整座城市的地底地毯式搜索,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经过社区时直接把地表都顶翻了过来,吓得全程安保系统都紧急启动。
但最后乌珩什么都没找到,对方连足迹都没有给他留下。
X一小跳一小跳地跳到乌珩脚边,昂着头,磕磕巴巴,“没有。”
乌珩目光阴沉地看向它。
“没有,没有,”X努力地记忆,“没有,没有选择。”
变异植物的暴走惊动了全程,但还好有人认出来这是乌珩的共生体,一些人知道可能是出了什么大事,立刻就朝乌珩和谢崇宜的住所赶来。
但赶来后,他们却看见了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房子的位置,被巨大的葱茏的藤蔓给包裹住了,那些藤蔓就像弯曲的巨树,一层又一层,严密结实地覆盖,最上方,泛黑的花瓣有气无力地垂着头,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赶过来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虞美人这膘肥体壮的样子,想必乌珩也没出什么要命的事。
可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哥哥!”乌芷最先要冲过去。
然而,她刚跑过去没多远,那些藤蔓就朝她抽来,她狼狈地躲闪,只能回到原地。
“都怪你!”她回头瞪着林梦之,“要不是你滥交,哥哥就不会这样。”
“你怎么不把末世降临怪在我头上?”
乌芷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
乌珩躺在床上,房间里已经被藤蔓堵满了,他听着远处的说话声,有的尖锐有的平稳,他懒得再听,用被子捂住头,滚烫的眼眶里溢出眼泪,他找不到谢崇宜,不仅溯游找不到,外面的世界他也找了,都没有。
溯游城是他的家,也是谢崇宜的家,是他们所有人的家,谢崇宜就算是要死,也应该死在家里,或者死在他的手里,他的嘴里,他们可以成为一体……
他都想好了,若是他死了,谢崇宜可以把他种在院子里,或者养在花盆里,他们就还是在一起。
死亡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他最不能接受的,是跟谢崇宜分开。
乌珩一言不发地流泪,为了不发出任何声音,他把手腕咬得稀烂。
他一日没有合眼,房子远处,闻垣安排了人轮流值守,他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怕房子里的人出事。
死活不走的乌芷被刘深几脚蹬走,但刘深守了两个小时就跑去潇洒了,林梦之骂骂咧咧地接上,一直守到了半夜。
林梦之不想回去,他倒更乐意在这儿守着发小。
他望着天幕,没有星星,月亮在这两天也不见了,他想到了跟柳宁滚到一起的经过,头疼,他只不过心直口快说了几句“男的女的都一样”“没觉得你是异类,现在共生体不满街都是,他们比你怪多了”这样的话,就把柳宁感动得以身相许了,整体上来说,主要还是他由于他的个人魅力太强,连男的都拒绝不了他。
很快,他又想到了薛慎,酒后乱性的典型,不过幸好他们中间没有爱,就像乌芷说的那样,睡来睡去的关系而已。
但今晚跟谁睡,也是个问题。
所以林梦之不想回去。
他在草地上躺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坐起来拉上了外套的拉链,他看了看四下无人的湖畔和宁静的身后,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朝那群看起来进入了休息时间的植物群靠近。
林梦之手脚灵活地攀上藤蔓的枝节,它们粗壮无比,承受他的体重完全不成问题,他在上面跳来跳去,它们都不带晃一下的。
好不容易,林梦之总算找到了被枝叶密密麻麻掩住的主卧室,在藤蔓后面,他满头大汗地扒拉开绿叶,手背还被划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但他没顾得上去在意伤口,而是把拼命挤进了藤蔓之间的间隙,上身刚挤进去,那些藤蔓就动了起来,越收越紧——
“哦哦哦哦哦哦咦咦咦哟哟哟哟哟!”林梦之惨叫起来,五脏六腑差点被从嘴巴里给挤压了出来。
来接班的薛慎看见这一幕,无语至极,他把人拽出来,拖回到原地。
“我靠!”林梦之举着双手,鲜血已经把他袖子都染红了,“六亲不认。”
薛慎暂时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中拎着一个小箱子,他命令林梦之坐下后,从里面取出消毒水和纱布。
林梦之感觉怪怪的,他们是睡友,搞这些,怪肉麻的,于是他打了个哈哈,“没想到你还挺贤惠,以后谁娶了你可有福了。”
薛慎不带表情地用拇指狠按了一下对方的伤口,嘴贱。
林梦之痛得大叫,但全部身心基本都挂在乌珩身上,所以他也没去注意薛慎的表情。
“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是跟谢崇宜玩得好么?”
“你跟乌珩玩得好,你知道?”
“他妈的我剥夺你这个星期和我的睡觉权。”
“……不行。”
两人在湖畔吵个没完,乌珩就趴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他们,一直到两个没见过的一男一女过来换班,看他们没有看林梦之和薛慎有意思,乌珩回到床上,重新躺下,这次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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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珩和谢崇宜进入休眠期,溯游城一切事宜由闻垣和薛慎以及阮丝莲代管。
虽然进入了休眠期,但饭还是要吃的,虞美人吃了就是乌珩吃了,所以每天上午,都有人牵着个头巨大的牲口送来,变异植物能把它们吃得一根毛都不剩下。
在溯游城被代管的这段时日,发生了很多事情。
最先被发现的就是江帘和沈涉体内的感染被抑制住了,不过感染已经导致的畸变无法消失,但这对人类而言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
接着就是刘深借着两位最不好说话的管理者不在,说是要设立一个让民众放松的不正规场所,被应老师念叨得喝农药忏悔,最后被乌芷救下,但树杈子被药死不少,短时间内估计无法恢复。
而阮丝莲与温挞的恋情也传遍了溯游城,俊男美女,大多是祝福的声音。
城内人口数量激增,闻垣一干人等忙得焦头烂额。
除夕夜那一天,全城欢庆人类的新生,那座巨大的藤蔓城堡外面,堆满了幸存者们送来的包裹。
林梦之还强硬地在藤蔓上面挂上了好几只灯笼,虞美人左甩右甩没甩掉,气得追了林梦之几十公里,愤愤而回。
房子里的狗鸟人都仿若回到了蛮荒时代,一个比一个潦草粗糙。
乌珩没有少它们的饭食,吃的都给够,不过它们自己不愿意离开这里,和乌珩一样,只在屋子里打转,一狗一鸟都胖了不少。
但乌珩瘦了,脸颊上的肉掉光了,不是大眼睛的眼型在这会儿也变得又大又黑,他的头发长至后背,发梢干枯凌乱,长出来的芽叶柔软弱小,几个小时就发黄掉落。
之前合身的衣裳都大了一圈,弯下腰,伸出手,瘦骨嶙峋的身体清晰可见。
他并不想死,他跟班长,能活一个算一个。
他只是想要静一静,就像植物在秋天枯萎,在冬天冬眠,休息蓄力之后,在春天再次发芽生长。
“植物才会重新发芽,人类可不会,共生体也不会。”
说话的人是北天青林场的老林,他也是碰巧想要离开溯游城,和谢崇宜撞上了日子,于是两人便一起离开了,这会儿,两人位于一座不见天日的地下基地之中。
老林翻阅着手里的报纸,边翻边说:“他还是植物共生体,谁知道变异植物会不会在宿主精神最虚弱的时候趁虚而入。”
“那是他的事情,他自己处理。”回话的青年手中翻阅的是书,他说完后,把书一抛,“谁写的?好难看。”
老林看了一眼著作人,他写的。
中年男人刚想驳一驳,余光却在此时瞥见了墙壁上晃动的黑影,他身体一个激灵,想都没想,动手按下墙壁上的按钮,一层又一层的特殊材质屏障将青年包围在内。
谢崇宜缓慢抬眼,他托着腮帮子的那只手已然已经虫化,眼睛血红,连墙壁上的影子都是巨大的虫形。
“这样就以为我会失去理智?我好像还没有那么弱。”
老林早已经吓得从逼仄狭长的走道里跑掉,谢崇宜打了个哈欠,起身到墙边的单人床上躺下。
躺了半天也没有睡着。
他想念乌珩,如果还有虫眼与戒指,他不会失去对方的动态,但现在他收回了自己在对方身上放置的一切。
没有工具,人类只能在记忆库里搜寻有关恋人的过往画面。
躺了半天,谢崇宜弯下腰,从床底下拖出行李袋,在夹层里翻出压瘪晾干的黑色虞美人花。
走出底下蜿蜒的幽深甬道,老林来到地面上的荒漠,他拍掉身上的黄沙,看向远处不知何时降落的直升机。
重伤痊愈的谢意带人走来,告诉老林,“溯游收到了我们的通讯,我们马上就要撤走。”
老林支支吾吾。
“我知道你要留下来。”谢意表示理解,“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但老林还是支支吾吾。
“你想说什么?”谢意追问。
“他希望你不要告诉溯游城的人,他在这里。”
谢意眉心动了动,难掩痛楚,但最终理智占了上风,“知道了。”
“他还希望,你不要进去看他。”
一刻钟后,直升机离开了地面,黄沙被搅得漫天飞。
他们刚走,那些飞扬的黄沙刚落地,很远的远方,模糊的黑影如同大军亲临,朝老林所在的位置快速奔来。
感染者,越来越多的感染者,这片土地上,很快就只剩下黄沙和感染者,由于缺乏食物,哪怕隔着上百里,它们都能嗅闻到新鲜人类的气味,循着味道找来。
老林朝后退了两步,抱着报纸又钻回甬道内。
甬道内伸手不见五指,老林走熟了,没有光亮也能照常行走,他一路小跑回到地下城,站在如鸟巢状的地下城边缘,他看着身处监测室的谢崇宜,对方平躺在狭窄的单人床铺上,像是睡着了,然而整个室内的壁面,满是黑色的浆液在攀爬流动,并且它越发的壮大、汹涌——头顶的地面骚动了一阵,彻底安静了下来。
老林再次爬回地面,已经看不出人类面孔的黑色怪物,横尸遍野,它们体内的杂质也就是污染源,全部被谢崇宜吞没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