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闭眼,像是要将这荒唐的念头彻底碾碎。可再睁眼时,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汤雪脸上。
汤雪染血的指尖仍紧攥着他的衣襟,血液的温度灼得他肌肤发烫。
他身上每一滴血,都是为自己流的……
那张染血的面容如此动人,可恍惚间,他竟像是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月薄之的影子。
一样的凌厉,一样的决绝,可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却是月薄之永远吝惜赐予的温度。
铁横秋的呼吸乱了。
他分不清此刻剧烈跳动的心脏,究竟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某种更危险的情绪。
铁横秋的指尖悬在半空,微微发颤。
他像是被蛊惑般注视着汤雪染血的面容,每一滴血红都刺得他眼眶生疼。
指腹距离对方的脸颊不过寸许,却迟迟未能落下。
不对……不对……
月薄之永远不会为他流血,而眼前这个人……
眼前这个人流的每一滴血都在提醒他……
有些东西……
他从来不敢奢望的东西,此刻正鲜活地摆在眼前。
他的心神却像被劈成两半——一半被眼前染血的面容灼烧着,另一半仍固执地望向九重天上那轮永远触碰不到的明月。
突然,风里传来了沙沙声响。
铁横秋浑身一僵,本能地反手握住青玉剑柄。
“真是一对动人的野鸳鸯啊……”
柳六的声音带着黏腻的笑意从头顶传来。
铁横秋猛然抬头,只见柳六赤足踏着枯枝,千机锦在月光下化作流动的银浆,顺着他青白的肌理缓缓蠕动。
“柳六!”铁横秋下意识侧身,将受伤的汤雪护在身后。
柳六笑了,显然是在享受铁横秋给予的憎恨愤怒。
他歪着头,指尖缠绕着一缕丝线:“小泥狗子——”他拖长音调,声音腻得令人作呕,“你可真招人疼啊。”
在听到“泥狗子”三个字的时候,铁横秋牙关紧咬。
这个称呼——
总是让铁横秋下意识地感到烦躁乃至……疼痛。
柳六欣赏着他瞬间发青的脸色,愉悦地眯起眼睛:“怎么?想起我们年少的时光了?我承认,我那个时候的确有点太粗鲁了。”他轻轻扯动手中的丝线,“别怕,这次我会对你温柔的……”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数十根丝线骤然袭向铁横秋!
“很快,”柳六放柔了声音,“你就会变成我一个人的玩具了。”
铁横秋怀中的汤雪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垂落的眼帘下,一抹寒芒在瞳孔深处炸开——那是被触怒的剑意。
他藏在袖中的手指握紧,几乎要撕碎这层画皮,让柳六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快剑。
铁横秋侧身,把柔弱的汤雪掩护在身后。
面对迸出数十道银线,他反手将汤雪推到身后,青玉剑应声出鞘——
铛!!
铁横秋手腕急抖,剑锋贴着丝线的来势连斩。
“好快的剑。”柳六的笑声从头顶飘来,“不错不错。”
话音未落,更多银线已从树冠间激射而出。
铁横秋踏前半步,青玉剑在身前舞出密不透风的银光。
千机锦的丝线却仿佛无穷无尽,月光穿过交错的银线,在地上投下阴影。
铁横秋很快意识到,自己每一次出剑都在柳六算计之中。看似被斩断的丝线,实则在半空化作更细密的银网,正无声收紧。
而柳六始终立在不远处,任由这些致命丝线自己完成围猎。
铁横秋的剑势渐渐迟缓下来。
“怎么?累了吗?”柳六的声音飘忽不定,时而从树梢传来,时而又似在耳畔低语,“你的剑,好像没有刚才快了。”
一滴汗珠顺着铁横秋的眉骨滑落,在睫毛上悬停片刻,最终坠入眼中。咸涩的刺痛让他眼前一阵模糊。
——这个破绽转瞬即逝,但对柳六来说已经足够。
“抓到你了。”柳六愉悦勾起笑容。
铁横秋的剑势骤然凝滞,青玉剑悬在半空,被无数蛛丝般的千机锦层层缠绕。
铁横秋也勾起了笑容:“不,是我抓到你了。”
柳六直觉不妙,正自蹙眉。
铁横秋突然暴喝:“雷蛰于渊!”
刹那间,青玉剑身迸发出刺目雷光。
缠绕剑身的丝线成了最好的引雷针。
耀眼的雷蛇顺着千机锦疯狂流窜,在夜色中织就一张璀璨的电网,映得方圆十丈亮如白昼。
“蛰雷引?!”柳六脸色骤变。
铁横秋笑道:“受死吧!”
“难为你习得这样神功。”柳六突然诡秘一笑,神识骤然收束。
本该引雷的丝线竟在雷光中泛起奇异光泽,变得柔韧异常,将狂暴的雷电阻隔在外!
铁横秋笑容凝固在嘴角。
“这雷击确实是我唯一的破绽……可惜啊——”柳六慢条斯理地捋着绝缘的丝线,故意拖长尾音,“你区区元婴,而我,已晋升化神了!”
柳六周身再度暴涨出化神威压。
铁横秋喉头腥甜!
“可你这样的一条泥狗子,怎么突然习得如此高阶术法?”柳六眸光流转,定在汤雪脸上,“哦,定是你教坏了他。”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鬼魅般闪至汤雪身前!
——寒髓雷的教训刻骨铭心,柳六便弃了最拿手的千机锦,直接运起化神期的磅礴灵力,一掌朝汤雪天灵盖拍下!
眼见汤雪即将受害,铁横秋心神一动。
只见眼前电光炸裂,铁横秋身形化作一道炽白残影!
——快!前所未有的快!
他体内的木灵根在雷霆刺激下疯狂燃烧,经脉寸寸灼痛,却爆发出远超元婴极限的速度。剑锋未至,暴烈的电弧已先一步撕裂空气,直逼柳六后心!
柳六回掌横挡,化神期的护体罡气与雷光相撞,炸出漫天青紫火花。
轰隆隆——
天上雷鸣闪电。
柳六和铁横秋两人同时抬头,只见乌云翻涌间,隐约有雷劫漩涡正在成形。
柳六眉梢微挑,绽开一抹玩味的笑意:“你要晋升半步化神了……嗯,真好,我知道你不错。”他语气轻柔得仿佛在夸赞心爱的玩物,眼底却涌动着危险的暗流。
铁横秋咬紧牙关,体内沸腾的灵力几乎要冲破经脉。
仔细一想,他元婴结成也有一个阶段了,刚刚又习得新招,加之得了汤雪的灵气馈赠,此刻进阶也合情合理。
半步化神,该是喜事。
但铁横秋心中暗骂——这该死的雷劫,偏偏选在生死相搏的关头降临!
修真一途,自古有定数。
修士自炼气始,历筑基、金丹、元婴,每破一大境,必遭天雷淬体,此乃天道常理。然修行至元婴巅峰,欲窥化神玄妙,却需渡两道劫关——
先是“半步化神劫”,雷火加身而不灭者,方可称半步化神;此后需积淀百年甚至千年,待道心圆满、元神凝实,再渡“化神真劫”,方能真正超脱凡俗,踏入化神之境。
两道劫关,一为叩门,一为登堂,缺一不可。
古往今来,多少惊才绝艳之辈,便是在这两劫之间,道消身殒。
而此刻的铁横秋,却在这生死搏杀之际,恰逢半步化神劫。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这不是巧合。
铁横秋闭目:从他金丹开始,每一次雷劫都如此艰辛。
不是巧合。
铁横秋死死盯着天穹,那雷云漩涡已开始缓缓旋转,如同天道睁开的无情之眼,冷冷注视着这个靠窃取灵骨强修仙途的凡夫俗子。
果然……
他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从金丹期那次振动山门的雷劫开始,他就明白——这天道对他格外严苛。
每一重雷劫都比旁人更凶,像是惩罚他胆敢不服宿命脱胎换骨。
天穹骤然炸开一道刺目白光,劫雷如天罚之剑,轰鸣直贯而下!
铁横秋瞳孔中倒映着越来越近的雷光——
那道刺目的白虹不偏不倚,正直取他的天灵。
劫雷未至,恐怖的威压已将他的神木灵骨灼烧,每一寸骨骼都仿佛被业火灼烧。
雷光如瀑,刺目的白芒中,铁横秋看见汤雪撑着染血的衣袖,颤抖着要爬起来,像是要用最后的力量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