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雪的力道拿捏得巧妙,恰在疼痛与安抚之间,铁横秋竟莫名生出几分信赖,任由对方托起要害端详摩挲。
铁横秋被迫仰起脖颈,视线陡然被汤雪的脸庞占据。
汤雪垂首时,呼吸间带着茶香,扑在他喉结上,指尖沿着勒痕游走,轻得像怕碰碎瓷胎。
“疼了就跟我说。”汤雪轻声说话,喉结就在铁横秋眼皮底下滚动。
铁横秋凝神看着汤雪,见他面上的专注神色与月薄之惯常的淡漠截然不同。
铁横秋难免想到:汤雪对我一直不错,不像是演的。
我有什么值得月薄之这样演我?
再说月薄之就算要捏化身掩人耳目,也不至于连侍童都要一人分饰两角吧!
这是多大的戏瘾!
更别提,如果明春和汤雪都是月薄之的化身,那月薄之岂不是一个侍童都没有?
堂堂月尊,不至于这么寒碜吧!
第39章 神树酿
“你信不信我?”汤雪忽而问他。
铁横秋一怔:“什么?”
汤雪笑起来,眼睛眯得似朔日的月牙:“我要拧你的脖子,你愿不愿意?”
铁横秋心里直打鼓:任谁要被拧脖子,恐怕都不会太愿意吧!
汤雪忽将手掌贴住他后颈,铁横秋脊背瞬间绷紧。
这种无路可逃的感觉,让铁横秋好似变做了一条砧板上的鱼。
他瞪着眼睛看汤雪含笑的嘴角,却恐惧消散,反而有种离奇的安心。
铁横秋放松地把脖颈交付于他人指尖。
搭在颈后的指尖突然发力,咔嗒一声从脖颈传到颅顶,像锈蚀的铜锁被撬开。
铁横秋还来不及害怕,却觉淤塞的经脉陡然通畅,酸痛竟消了大半。
铁横秋明白过来,他的脖子一直酸疼不适,是筋骨错位。
刚刚汤雪是帮他正骨复位了。
铁横秋张了张嘴,汤雪已收回手。
失去掌心的温度,后颈蓦地泛起凉意。
他看着汤雪,轻咳两声:“多谢汤雪师兄。”
汤雪眯眼微笑:“客气了。”
说罢,汤雪抖了抖长袖:“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歇息。”
铁横秋目送汤雪离开房间后,才躺回到床上。
窗隙漏进一缕寒香,是院中老梅与神树气息纠缠的味道。
人或许是嗅觉的动物,因为这独特的气味,铁横秋仿佛回到了那段最不堪的岁月。
他辗转难眠,感受到了许久未曾重温的脆弱。
毕竟有些伤,即便愈合结痂多少年,遇着相似的风雨,依旧会隐隐作痛。
他深吐一口气,看着屋顶。
他想:睡眠是很重要的。
为了以后不失眠,还是得把柳六杀了。
嗐,我也是一个被迫无奈的老实人啊!
次日清晨,神树山庄笼罩在薄雾中,各处张灯结彩。
今日是各方来宾恭贺柳六正式成为神树山庄的大日子。
日间是庆贺大典,各大宗门到来之人都可以举杯同庆。
然而,入夜了还有一个私宴。这私宴也是传统,一般只邀六大宗门的门主以及他们的亲传弟子。
今日难得月薄之来了,故月薄之也在受邀之列。
铁横秋、明春和汤雪都跟在月薄之身后,一起来到了典礼场地。
这宴会选择的场地倒不一般,竟是举办在神树的树顶。
天然枝桠交错成径,蜿蜒通向礼台,四周垂着流苏状的藤蔓,俱结着流光溢彩的飘带,树干虬结,悬着萤火灯盏,灯芯凝出松脂香的泪滴。
月薄之姗姗来迟,到场的时候,各派宗主已按位落座,但见在座的都是正道仙门最具影响力的大宗主:万剑宗宗主,云隐宗宗主,药王谷谷主,玄机阁阁主,天音寺住持以及凌霄宫宫主。
月薄之是最后一个到场,踏着雾色而来,各派宗主的目光齐刷刷投来。
月薄之却目不斜视,素色衣摆扫过阶前青苔,径直走向云思归身侧的空位。
席间传来压低的声音:“这个月薄之还真是仙姿玉骨,风度不凡。”
“倒比当年的罗浮仙子更胜三分。”
“可不一样,我见过罗浮仙子。罗浮仙子道行虽高,却是最和气不过的,倒不似月薄之目无下尘。”
“是啊,这样的盛事,六大宗门宗主都准时来席,偏他最迟来……”
月薄之像是听不到这些闲言碎语,朝主位上的柳六说道:“月某来迟,还望柳庄主海涵。”
众人都停止议论,纷纷把目光投向柳六,想看看这个柳庄主被月薄之一再下了面子,是什么反应。
却见柳六只是温和一笑:“月尊言重,能得您亲至,已是神树山庄之幸。”
铁横秋最知道柳六骨子里是个什么货色,看他这时候还能和颜悦色,只想:还真是一个装货!
柳六的确很装。
他还记着昨夜的一剑之仇,看到站在月薄之身后的铁横秋和明春,心中已经想好了如何把这二人折磨,但表面上却和颜悦色礼数周全。
他笑着收回目光,对在座的人说:“既然贵宾皆至,便开席罢。”
众人倒是很期待开席的。
能得这么多宗门大能来庆贺,不仅仅是因为神树山庄声明赫赫,更因为每次典礼,神树山庄都会以神树酿招待贵宾。
神树酿需取神树顶端的嫩芽与虬结处的根须,以叶尖凝的晨露作引,佐以百年灵芝、千年雪莲,在地下冰窖封存百年方成。
此酒入喉如刀,却能温养灵脉,饮之可助突破瓶颈,至少能增益十年修为。
这酒极为难得,但神树山庄的传统是广结善缘,每一百年都会请诸位宗门首座品一次酒。
好让……
好让大家不去深究山庄浇灌神树的法子。
一般而言,仙门的粗使弟子最差也都是炼气。
而神树山庄却不一样,他们每年都会招大批凡人进山庄做杂役。
当年铁横秋就是这样进的神树山庄。
然而,除了铁横秋之外,这些入了山庄的凡人从无一个活着离开。
仙门正道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抵也是知道他们要喝到神树酿,就得让神树开花结果。
既然要神树开花结果,自然要让神树山庄好好浇灌神树。
至于神树的花泥是什么,并不在这些仙人的考虑范围里。
铁横秋想起当年自己差点被埋入树根当花肥,又看着座上对神酿翘首而待的仙长们,嘴角不觉勾起冷笑。
柳六击掌三下,白衣使者们鱼贯而入,每人手中托盘都盛着琉璃盏,给诸君一一奉上。
待神树酿奉送眼前时,月薄之目不斜视,淡漠轻声道:“我有心疾,不宜吃酒。”
听到月薄之拒绝,除了熟知月薄之性子的云思归,在座众人,都非常惊讶。
众人望着那盏被退回的琼浆,神色各异——有人惋惜,有人困惑,更有人窃窃私语:这样喝一杯酒就能增益十年修为的好事,居然有人会拒绝?
听到月薄之的拒绝,柳六也微微一怔,却也没有深劝,只说:“既然这样,那就给月尊换上热茶吧。”
话音刚落,一名仙侍行至月薄之跟前,俯身奉上茶盏。
月薄之颔首接过。
柳六起身,高举琉璃盏:“承蒙诸位见证柳某继任庄主。这第一杯酒,敬天地神树,佑我山庄!诸位共饮此杯!”
各派宗主纷纷响应,盏中琼浆泛起幽蓝荧光,映得众人眉眼发亮。
月薄之虽然不太合群,但也不能太没礼貌,到底也是慢悠悠站起来,举起茶盏,抿了一口。
席间觥筹交错,神树酿的香气混着雾气,熏蒸出醉人的酒意。
柳六望着座间众人,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酒过三巡,绿衣仙侍们旋着流云袖翩然而至。
舞者的裙裾翻飞如蝶,众人目光追随着那旋转的裙摆,却渐渐泛起晕眩。
万剑宗宗主突然剑眉倒竖:“酒……是酒……”
各派宗主面面相觑,纷纷运气调息,灵力却滞涩如陷泥沼。
云思归悚然一惊,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柳六:“这酒……酒有问题!”
然而,药王谷谷主却难以置信:“不可能!”
他精通药理,若酒中有毒,岂能逃过他的舌尖?
这也是在理。
他们都知道神树山庄花泥的秘密,对神树山庄自然不会毫无防备。
只是多年以来,他们都带着药王谷谷主一起来喝酒,每次喝完回去也的确感到灵台清明,修为突进,所以今次才没有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