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这几日的经验,铁横秋随口几句蜜语甜言,便将月薄之轻轻松松拢住。
可眼下,情形显然不同。
某种不对劲在空气中无声蔓延。铁横秋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他分明感觉得到。
果然,月薄之还是和从前一样,总爱抛出些似是而非的问题,逼着铁横秋去猜一个答案。
无论回答什么,反正是铁横秋的沉默最容易激怒月薄之。
而此刻,铁横秋却也是在沉默。
月薄之很快被激怒了,怨气几乎凝成实质,四周空气骤然阴冷下来。
铁横秋不知该说什么才能令他满意,但现在却明白,什么都不说更令他不满意。
眼见月薄之几乎压抑不住,周身隐隐泄出魔气,铁横秋一咬牙,猛地起身将他紧紧抱住。
月薄之身形较他高大,修为也远胜于他,此刻却竟被他轻易扑倒。他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声音却仍维持着冷静:“……你这是做什么?”
铁横秋没有回答,只伸手扣向他的手腕。
腕脉是剑修命门,向来不容外人触碰。方才就连百丈仙人来了,也是不给碰的。
但此刻,这手腕却被铁横秋捏在手心,没有任何抵抗。
月薄之浑身软绵绵的,竟真似个久病无力之人,任由他扣住手腕。
铁横秋指腹按上脉门,低声说:“薄之,你的脉象不对劲……”
“嗯?”月薄之微微挑眉。
铁横秋道:“是不是蛊毒发作了?”
月薄之一下竟是无言以对了。
然而,铁横秋却一本正经:“说起来,也好多天没有缓解蛊毒了。你该不会是在默默忍受蛊毒发作之苦吧?”
月薄之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应。
铁横秋却扼腕一叹:“薄之,你何必逞强?”
说着,铁横秋往月薄之身上大马金刀地跨坐,“我乃魔尊,敢作敢当!我点的火,就由我来灭!”
月薄之一下也被这状况弄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心里未必没想过:这狡猾的家伙该不会是想用那档子事蒙混过关?
而铁横秋也未必没想过:月薄之会不会猜到我是想给他降降火?
只不过,铁横秋还是带着几分侥幸:虽然他清冷如月,但到底是一个男人嘛。是不是也会有色域熏心时刻?
却见月薄之冷哼一声:“谁说我发作了?”
铁横秋心下冷笑:我说你发作了,你就发作了!
霸道魔尊,你以为是开玩笑的吗?!
说罢,铁横秋双管齐下,双手齐出,双龙出海……末了,邪魅一笑:“嘴上说着没有,身体倒是很诚实嘛!”
月薄之羞愤不已,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居然是如此的薄弱。
真是有失斯文!
恼羞成怒之下,这位清冷月尊猛地一个翻身,化被动为主动,将铁横秋这邪恶剑修制在身下。
“如此想来,的确是发作了。”月薄之给了一个自信的肯定。
铁横秋却感到巨大的阴影压了上来,心中暗道不妙:日!
明日还有大比!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前一刻,还大言不惭地说“我点了的火,我自己来灭”的霸道魔尊,此刻已经成了落水狗。
月薄之的身形笼罩着他,投下的阴影几乎将他彻底吞没。他喉结微动,下意识地想挣脱,但月薄之看似清瘦的手臂竟如铁钳般纹丝不动。
不消片刻,铁横秋便是长发蓬乱,衣襟松散,像只被揪住后颈的狸奴,双爪乱抓,双足乱蹬,一张嘴嗷嗷嗷地叫唤……
第二天,铁横秋只能顶着一副使用过度的身躯前往大比现场。
然而,剑修的尊严让他不能放弃形象,他抬头提肛正步走,让自己看起来依旧是神采奕奕,威风凛凛,一副元婴高手的风范。
客舍廊下,一名负责洒扫的杂役抬眼瞥见他二人:只见铁横秋走得铿锵板正、气宇轩昂,而月薄之却似弱柳扶风,掩唇轻咳,眼尾还泛着淡淡的红。
那杂役不由摇头低叹:“铁道友……也太不是人了。”
铁横秋今日一到场,便察觉周遭目光已与日前截然不同。
昨日他那一手寒梅剑法惊艳四座,更击败玄机阁大力剑士魏琇莹,一举成为本届魁首的热门人选,而且他月尊传人的身份再无质疑。
刚现身,便有数名修士迎上前来,个个面带笑意,语气热络非常:
“铁道友今日神采更胜昨日,看来对魁首之位已是胸有成竹了!”
“寒梅剑法果真名不虚传,昨日那一招‘梅影横斜’,实在精妙绝伦啊!”
“梅蕊一脉隐世多年,如今有铁道友这般英才现世,实乃道门之幸。”
旁边几名年轻修士更是目光灼灼,语带钦佩:“还望铁道友得闲时,能指点一二……”
话音未落,又有人递来玉简灵丹,皆是示好之意。一时间,铁横秋身周尽是笑语寒暄,竟似被围得水泄不通。
铁横秋人生一百多年来,都是遭受白眼过来的,遭到这般奉承反而不自在起来,不禁暗叹:当了元婴,才发现修真界是可以很友善的。
铁横秋拱了拱手,倒不习惯推拒这些人,一时不知如何脱身才好。
正当他疲于应付之际,月薄之在旁忽地轻咳两声,冷不妨淡声道:“吵得我头疼。”
四周霎时一静,众人面上皆浮起几分讪讪之色。
铁横秋忙扶着月薄之的臂膀,对众人一脸抱歉:“我家夫人身子弱,经不得人多的。”
虽有人对月薄之的倨傲略显不满,却也不得不卖铁横秋几分颜面,只得赔笑道:“是我等疏忽了,既然尊夫人不适,还请快些去歇息罢。”
铁横秋趁机便扶着月薄之往前走。
没想到,看台那边居然还真的给月薄之留了座。
“啊?我现在的待遇这么高了?”铁横秋自己都有些发懵,低声喃喃。
月薄之在一旁轻轻笑了:“如今你已是名副其实的元婴剑修第一人,在外行走,也当得起一声‘老祖’了。”
铁横秋怔了半晌,才摇头道:“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月薄之却淡然道:“你当得起。”
铁横秋心念一转,侧头揶揄:“我若成了老祖,那你又该是什么?”
月薄之瞥他一眼,静了片刻,才慢悠悠道:“我可比你年轻多了。”
铁横秋顿时语塞,半晌一顿,笑道:“那你怎么不喊我一声哥哥?”
月薄之闻言一愣。
铁横秋也是玩笑罢了,真让月薄之喊他哥哥,他也受不了!
却不想,月薄之扯着他的袖子,低声问他:“你喜欢这样?”
这话倒也寻常,可被他这般郑重其事地问出,竟让铁横秋没来由地耳根一热,霎时闹了个大红脸。
月薄之狐疑看着他:“你脸红什么?”
铁横秋见月薄之眼神澄澈,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还是下作话本看太多了!
黄书误我!
铁横秋强自按下心头杂念,凝神步入赛场。
接连几场大比,他都赢得轻松自如,势如破竹般杀入决赛。
早早被淘汰的热门人选魏琇莹还来恭喜他:“愿铁道友一举夺魁,马到成功!”
铁横秋感叹道:“魏姑娘真是心胸宽广。”
“这哪是胸怀的问题,分明是面子的问题!”魏琇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若输给一个无名散修,自然颜面尽失;可若是输给最终魁首,那便不算丢人。所以啊,你赢得越多,我越高兴!”
铁横秋:……有道理啊。
还是名门子弟懂的门道深啊。
铁横秋想起什么,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问道:“说起来,我这几天光顾着比赛,也不知道凌霄宫主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魏琇莹蹙眉答道:“这件事,我劝你就不要再去打听了。听说为了大比秩序稳定,大家一致决定不要大张旗鼓查案。要我说,八成是查不出什么结果,最后也只能含糊了之。”
铁横秋惊讶道:“凌霄宫的弟子也不闹吗?”
魏琇莹轻笑一声:“宫主骤然陨落,首徒又不成器,如今他们自顾不暇,哪还有心力生事?倒是万籁静,该乐得睡不好觉了吧。”
铁横秋心下一动:“和万籁静什么关系?”
“咳,我也只是随口一说。”魏琇莹顿了顿,压低声音,“你记得吗,先前云隐宗势颓,被各方蚕食?其中就以凌霄宫出手最狠。如今形势倒转,压力全落到凌霄宫头上。他们当初从云隐宗吞下的好处,如今不仅被万籁静尽数收回,还倒赔了不少呢。”
铁横秋倒不以为意:“凌霄宫主当初的确仗势欺人啊,万师兄这么做也没错。”
“修真界谁会讲对错呢?”魏琇莹笑了一下,“就像咱们阁主,近年越来越老了,阁内要把他踢下去的风声越来越盛。我看他再不认清形势,自己退下来,就要被暗杀了。”
“你师尊要被暗杀了,你还乐呢?”铁横秋道。
魏琇莹却道:“玄机阁中多是机关术士,像我这般纯粹练剑的是异类。阁主之位由谁坐,于我而言并无分别。横竖谁坐上那位子,我便称谁一声师尊罢了。既然都是充门面的,我当然希望一个强者给我充啦。”
铁横秋感叹道:……正道魔道,其实也没什么分别嘛。
日子转眼就到了决赛。
铁横秋对此还是非常重视的,而月薄之嘴上说没所谓,但还是挺支持的。
主要体现在决赛前夜,蛊毒很懂事地没有发作。
总决赛,他遇到的对手,正是何处觅。
铁横秋也很感慨:“没想到是和他巅峰对决了!”
月薄之冷冷道:“他可是你的好师兄,你手软些,也是寻常。”
铁横秋暗道:这哥们又要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