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为了比赛的公平。
她虽非参赛选手,但若以一方宗主之尊对年轻后辈出手,导致对方比赛失利,如此传扬出去,非但有失身份,更损凌霄宫清誉。那恐怕比如今的难堪,还要糟糕十倍。
凌霄宫主强敛怒意,收势冷嗤:“大比规则,我自当遵守。但对尊者出言不逊,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待大比结束之后,若你们还能全须全尾……我不妨亲自教教你们,何为规矩!”
苏若清却冷笑道:“何必等到结束后?下一场比赛,我自会替师父好好教训这个没剑骨的废物。”
何处觅眉峰微扬,却不见恼色,只从容应道:“既然如此,拭目以待。”
凌霄宫主与苏若清再无多言,拂袖转身,凛然而去。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他们都知道下一场比赛必然凶险,苏若清挟怒而来,必下狠手。
擂台比武虽明言“点到即止”,不过一旦交手,兵刃无眼。届时纵是伤筋断骨、甚至修为尽废,亦只能认作技不如人。
即便何处觅身为堂堂何氏少主,若真在台上遭了重创,明面上也唯有自承其果。世家体面、宗门规矩,都不容何氏一族公然寻仇追究。
铁横秋心下愧疚,低声对何处觅道:“都怪我这张嘴惹祸,倒连累你了。”
何处觅却朗然一笑,摆手道:“这是哪儿的话?”他目光微沉,却道,“自我失却剑骨却仍居少主之位,明里暗里的质疑从未断绝。如今因为这一场口角,我和苏若清一战备受瞩目。如果我真的把她胜了,反倒是正名立威的良机。”
铁横秋好奇看着何处觅:“你可有信心?”
何处觅苦笑道:“得有。”
铁横秋一时默然。
风跑得快,不如雨跑得快,风风雨雨都不如风言风语跑得快。
凌霄宫主与铁横秋几人的争执不过半日,便已传遍白光山上下。原本何处觅与苏若清这场复赛,虽属同轮比试,却因众人眼中二者实力悬殊,并未引起多少关注。
而今风波乍起,此战顿时成为焦点。一众修士皆翘首以待,想看看这局究竟孰胜孰负。
看台之上,百丈仙人、玄机阁主与万籁静竟也齐齐现身。
玄机阁主自然是来看热闹的,要是何处觅被打死了,他得乐得回去干吃三碗大米饭。
至于百丈仙人和万籁静,则是怕出事,想着如果有什么变故,他们要站出来拉架,免得到时候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看万籁静舒舒服服坐在台上,身旁似乎还有空位,铁横秋斜眼瞥了瞥身旁的月薄之。只见他身披一袭雪氅,静静站在人群之中,宛如一只误入鸡群、被打鸣声扰了清静的白鹤。
铁横秋心道:从前在剑道大比上,月薄之都是坐在高台上舒舒服服的,如今却要陪我一起挤在人堆里,可见我这个道侣还是不够称职!
铁横秋索性厚着面皮,牵着月薄之往台上走。
在众人奇怪的目光里,铁横秋已经把月薄之带到万籁静和百丈仙人中间的位置。百丈仙人、万籁静和玄机阁主都扭头看他,却谁也没有出言斥责他无礼冒犯。
铁横秋腆着脸笑道:“我家道侣身子弱,人堆里挤不得,我怕把他挤坏了。”
玄机阁主皮笑肉不笑地接话:“这般娇贵?要不我将这位子让给他坐?”
铁横秋呵呵一笑:“岂敢,岂敢。”话音未落,他已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张宽大厚重的紫檀座椅,四四方方、气势非凡,几乎要比百丈仙人的宝座还要阔。
他将这座椅硬生生塞进百丈仙人与万籁静之间的空隙,顿时让两位仙风道骨的大人物都显得有几分局促。
台下的观众都惊愕无比:这个姓铁的剑术不怎么样,脸皮倒是第一!
铁横秋一点儿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拍了拍紫檀座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着对月薄之道:“夫人,请坐吧。”
月薄之毫无忸怩之态,从容落座。雪氅未解,在日光下如覆新雪的白梅,清冷出尘。他这般风姿,倒让台下原本议论纷纷的观众颇为惊艳。
有人悄声感慨:“我若是铁横秋那样的穷散修,能得如此美人为道侣,定然也要将他捧在手心,半点委屈都舍不得他受。”
却也有人低声议论:“可他们这般放肆,几位前辈竟也不出声制止,实在有些奇怪……”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台上大人物的面容,却见万籁静只是微微一笑,开口道:“铁师弟,你也坐吧。”随即吩咐身旁弟子为铁横秋添了一张木凳。
月薄之闻言却轻轻摇头,神色清冷,伸手将铁横秋一拉,径直拉到自己所坐的紫檀宽椅上。那座椅本就阔大,两人并肩虽稍显拥挤,却也能坐得下。
万籁静含笑叹道:“二位感情果然深厚。”
月薄之不言不语,只是去看铁横秋。
铁横秋立即回答:“当然,当然,的确深厚,比海深,比我脸皮厚。”
众人闻言:……那是很厚了。
披着“玄机阁主”皮的云思归暗自不快,但他也不好发难。
他现在虽然最恨月薄之,但也最怕月薄之,能不引起月薄之的注意就最好了。他只好表现得一脸无奈,转头去看凌霄宫主,希望凌霄宫主这暴脾气能发作一下。
凌霄宫主自然恼怒,语带讥讽地说道:“若人人都嚷着身子不爽,要坐上来观赛,咱们这台上,岂不早就挤得没处落脚了?”
“凌霄宫主说得在理!”铁横秋立刻接话,“要是人人都想上台来坐,这台上可不就挤不下了嘛。”
凌霄宫主挑眉冷笑:“你倒是明白。”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第一个冲上来占座啊!”铁横秋拍手笑道。
凌霄宫主气得说不出话来:果然,天高地厚,没有穷小子的脸皮厚!
凌霄宫主与玄机阁主不约而同,皆带着几分求助之意,齐齐将目光投向百丈仙人。
百丈仙人却只是轻抚长须,含笑说道:“赛事即将开始,真是令人期待啊。”
见他有意将话题带过,他们自然也不便再纠缠先前之事,只得纷纷敛声,将注意力转回场上。
果然,比试的确是要开始了。
苏若清和何处觅双双上台。
台下议论隐隐传来,何处觅虽然重返赛场、赢得初赛,但大众对他却多存轻视之心。
普遍认为他不过是倚仗何氏雄厚资源,以家族秘法强行重塑剑骨,算不得什么真本事,更不配与凌霄宫首徒苏若清相提并论。
苏若清眸光冷冽,淡淡扫向擂台另一侧。只见何处觅一身华贵绫罗,手中折扇轻摇,俨然一副世家纨绔作派,浑不似来此认真比剑的模样。
她唇角微扬,掠过一丝讥诮:“只能靠家族砸钱,才勉强砸得上这个擂台,却也不怕好不容易塑好的骨头又被打折,岂非浪费金财。”
听到对方的讥讽,何处觅并未动容,只平静道:“多说无益,还是拳脚下见真章罢。”
话音未落,他手腕轻振,那柄看似风雅的折扇忽地“咔嗒”连响,扇骨节节相扣、延展拼接,竟于顷刻间化作一柄流光溢彩、金珐琅纹饰精美的长剑。
剑身映日,华光流转,与他一身锦绣相映,却透出一股凝练的剑意。
苏若清冷笑道:“豪门世家,惯会在外物上耍花样。”
语声未落,她身形已动,长剑倏然出鞘,如冰裂风骤,毫无保留。
苏若清剑势如虹,招招凌厉,逼得何处觅步步后退。他剑骨新塑,运转间尚存滞涩,分明力有未逮。
电光石火间,苏若清一剑直刺何处觅心口,寒芒夺目。
——竟是直取命门的杀招!
铁横秋惊得几乎跳起来:“哪儿有比武刺胸口的!”
万籁静看铁横秋这么震惊,只是淡淡的,心里想到:莫说是刺胸口,刺裆口的都有。
铁师弟还是太年轻了。
而月薄之看到铁横秋这么紧张,也冷哼一声:“你很关心你的师兄啊。”
铁横秋动作一滞,缓缓坐回位子,顺手替月薄之掐了颗瓜子仁,强作镇定道:“我这是在了解规则。待会儿我也得上台比武呢,要是别人刺我胸口怎么办?”
月薄之答道:“好办,先刺他的。”
铁横秋:……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何处觅手中长剑倏然解体,鎏金珐琅的剑身节节环扣,倒卷收回,瞬息重化作一柄华美折扇,“锵”的一声格挡在心门前!
苏若清全然未料他兵刃竟能如此变化,不由一怔。
就在这瞬息之间,何处觅掌心猛一发力,那折扇再度解体,扇骨四散飞旋,化作数道金光凛冽的回旋镖,自四面八方袭向苏若清!
苏若清不愧是凌霄宫首徒,面对这突生的变故,虽惊不乱,剑随身转,寒光缭绕间响起一连串“铛铛”脆响,将飞来扇骨尽数击落。
击至最后一道金光时,她冷笑一声:“黔驴技穷了么——”
话音未落,何处觅左手忽探,抄起半空一枚被击飞的扇骨,疾刺苏若清眉心!
苏若清撤步疾退,却觉劲风一虚——竟是诈招。
真正的杀招,原在右手。
剑光倏闪,如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划破她握剑的手腕。
苏若清五指一颤,长剑铿然坠地。
腕脉乃是剑修关窍,苏若清腕脉受创,顿觉整条右臂酸麻难当,手中再提不起半分力气,心神霎时大乱。
何处觅岂容她喘息?当即纵身疾进,手中那段扇骨如短匕般凌厉,招招进逼,直取要害。
苏若清勉力支撑,却终是节节败退,直至一脚踏空,坠下擂台。
裁判站起来:“苏若清,败!”
四座哗然!
惊疑之声四起。
苏若清跌坐在地,右手鲜血汩汩涌出,她却恍若未觉,只失神喃喃:“我……竟败给了这个……废物?”
凌霄宫主身形一动,来到苏若清身边,指尖疾点,先封住苏若清腕间血脉止住流血。
安顿好了苏若清后,凌霄宫主飞身跃上擂台,怒指何处觅,厉声道:“此人分明使诈作弊!否则如何能败我亲传弟子?”
何处觅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前辈指晚辈作弊,可有凭据?”
“凭据?众目睽睽,皆为人证!”凌霄宫主声如寒霜,“白光山大比明令只可比剑,你方才所用分明是暗器手段!”
何处觅却从容不迫,朗声辩道:“宫主此言差矣。晚辈所用乃何氏特制剑器,形态变化皆由剑意催动,扇骨分合俱是剑道所载,何来暗器之说?”
“好个砌词狡辩!”凌霄宫主怒极反笑,“区区形变之巧,也配称为剑道?若依你之言,日后大比人人手持百变兵刃,这剑道之争,岂不成了炼器之斗?”
二人争执愈烈,台下观众也议论纷纷,一边认为凌霄宫输不起耍赖,一边认为何处觅胜之不武玩赖。
眼见场面越来越嘈杂,百丈仙人缓缓站起:“诸位且静一静。”
场中顿时一寂,所有目光尽数汇聚于他一身,等待这位大能定夺。
凌霄宫主敛袖一礼,仍带余愠道:“请仙人明鉴。”
百丈仙人微微颔首,声如沉钟:“按照结果而言,苏若清依规判负,此节无疑。”
凌霄宫主闻言,脸色骤青,唇齿微动,想要争辩,却见百丈仙人缓缓抬手,止住她的即将出口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