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薄之指尖一顿。
“不信?”魇魔的声音带着恶意的愉悦,“师尊可是特意留了这段留影给我观摩学习呢……今日便让你也开开眼界.……”
黑雾翻涌间,一幅幅画面如走马灯般浮现——
月罗浮被困于魔宫深处的景象清晰浮现。她素白的仙衣已被血色浸染,周身缠绕着暗红锁链。
魔君立于血池中央,面容在蒸腾的血雾中若隐若现。
“罗浮……”他的声音沙哑如钝刀磨石,“我别无选择。没有寒梅淬体丹,我永远无法突破……”
月罗浮眼瞳中血色翻涌:“我怜你弱小,将你收留,却没想到,不想竟是养虎为患。”
“你生来就带着仙骨灵韵,在梅蕊幽谷那等仙境长大,怎么会懂得我们这些蝼蚁般的魔修,每日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滋味?”魔君垂头看着月罗浮,“我发誓绝不会伤你分毫……只要你愿意留下……”
月罗浮不为所动。
魔君眼中却噙着血泪:“什么三界美人我都不要,我只要你做我的魔后……”
他的姿态十足虔诚,但困住月罗浮的锁链依旧没有松开分毫。
月罗浮恨声说:“你是钟情于我,非我不娶,还是因为天上地下只有我能孕育梅蕊骨血,供你炼丹?事到如今,你以为我当真不明白?”
“你的性子如此倔强。那只好委屈你在这儿多留些时日……”魔君缓缓直起身,指尖在月罗浮苍白的脸颊上流连,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琉璃,“直到你想清楚了为止。”
说罢,魔君抹了抹眼角血泪,便翩然而去。
月罗浮恨得咬牙切齿,吐出一口黑血。
一道魇影从她背后漫出:“啧啧,这捆仙索专克仙体,若你舍了这身仙骨,改修魔道,此物于你便如纸糊一般,随时可以挣脱。”阴影中伸出枯爪般的手指,轻抚过锁链,“届时,把伤害你的人百倍奉还,岂不快哉?何苦执迷不悟……”
月罗浮冷笑道:“古玄莫,没想到你居然趁我不备,于我道心种魔……妄想我屈服于你……”
“此言差矣。我对人屈服于我没有兴趣,你可曾听闻,老朽用种魔之术操控过谁?”阴影在她周身缓缓流转,“千百年来,经我种魔者不知凡几,可追随于我的,也不过是我魇魔一族的孩儿们罢了。”
那团黑影幻化出老者轮廓,竟显出几分慈悲相:“老朽只是不忍见那些有趣的灵魂,终要被仙门戒律磋磨成道貌岸然的模样。”阴影中传来一声轻叹,“你自己想想,若有一天,你变得和那些仙门伪君子一样,自己不觉得恶心么?”
月罗浮淡淡说:“要让我变成你这样,也未见得痛快。”
“人各修其道,怎么所谓仙道就比魔道更高贵吗?”古玄莫的阴影微微晃动,声音里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我看仙子当年既然能做出收留弱小魔修的义举,想必不是那般狭隘之人。”
“不错,道本无高低。”月罗浮淡淡道,“这句话我也要反问你,为何在你口中,修魔便是真性情,修仙就注定虚伪?这般论断,与你所鄙夷的仙门偏见,又有何异?”
古玄莫的暗影骤然凝滞,如墨色般在虚空中凝固。
月罗浮眸光如电,字字铿锵:“我自问无愧天地,更不觉得自己会沦为道貌岸然之徒!”
沉默在二者之间蔓延,良久,古玄莫的阴影突然发出沙沙声响,竟似在鼓掌:“不愧是仙子!我信了,你绝不会沦为那般恶心的伪君子。”阴影中渐渐显露出一张模糊的笑脸,“因为,以你的性子,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
还未等月罗浮反唇相讥,那道魇影便消失无踪了。
她强撑的气势骤然松懈,身形微微一晃,凭借锁链拉扯,才堪堪站稳。喉间腥甜翻涌,终是压抑不住,一缕暗含魔煞的黑血自唇边滑落,在雪白的衣襟上洇开触目惊心的痕迹。
心口处的魔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原本澄澈的眸子此刻猩红一片,眼底似有无数扭曲的面容在挣扎哭嚎——这正是道心将溃,魔种生根的征兆。
月罗浮被锁链悬在半空,四肢受制,却倔傲地仰起头来。她死死咬住下唇,直至鲜血淋漓,一缕清明之色在猩红的眼眸中艰难浮现。
她染血的唇边浮现出一抹苦笑,眼前走马灯般闪过那些温暖回忆——梅树下教小弟子们练剑时,他们笨拙却认真的模样;雨夜里为受伤的灵兽包扎时,它湿润的鼻尖轻触手心的温度;还有那个雪夜,她将瑟瑟发抖的小少年带回仙门时,他眼中闪过的光亮……
锁链感应到她心绪波动,骤然收紧,勒得她骨骼咯咯作响。
魔气在血脉中叫嚣着要吞噬这些柔软的记忆,她却固执地一遍遍回想那些笑脸,那些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温暖。眼角渗出混着魔气的血泪,可嘴角却渐渐扬起一个真心的弧度。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
虽然满身血污,可那目光已如雨后的晴空般澄净。
就在此刻,月罗浮灵台深处骤然迸发一道清光,直冲云霄!
天穹骤然变色,滚滚劫云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云层中紫电翻腾,如同千万条雷龙在咆哮。第一道天雷轰然劈落,刺目的电光不仅击碎了缠绕周身的锁链,更将她周身魔气涤荡一空。
九重雷劫过后,劫云散尽。
月罗浮凌空而立,周身流转着琉璃般的清光。
在这生死一线的绝境中,她竟以最纯粹的善念为引,触动了突破的契机!
魔君见状,先是震惊,而后生出恐惧。
他仓皇暴退,袖中法盾瞬间祭出。
月罗浮素手一抬,那法盾应声而碎!
魔君震惊不已,想着要对付月罗浮,却自知此刻必然不是她的对手。
他眼珠一转,立即双膝跪在,横剑颈前:“是我对不住你!”那姿态卑微至极,仿佛当真痛悔不已,“你杀了我吧,我断无二话!”
说着,他横刀断臂,血如泉涌!
果然,他捕捉到月罗浮眼中那一瞬的震动。
魔君踉跄着跪倒在血泊之中,断臂处的鲜血仍在汩汩流淌:“权势、修为、长生……这些我都不要了!”他仰起惨白的脸,眼中噙着癫狂的泪光,“只要……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
月罗浮广袖轻拂,垂眸看着这个曾经让她倾心的男子,轻轻摇头:“你我缘分已尽,前事休提了。但愿你是真心悔过,若再行不义,我必取你性命!”
说罢,她便翩然而去。
看着月罗浮的背影,魔君得逞般地松了一口气。
他比谁都更能意识到:月罗浮是不会伤害他的。
不是因为他很特殊,而是因为月罗浮很特殊。
明明拥有斩天裂地的修为,却连对仇敌都下不了杀手;明明可以轻易取他性命,却宁愿相信那虚无缥缈的“悔改”……
正是这份近乎愚蠢的仁慈,才让月罗浮成为了修真界最特殊的存在——一柄永远舍不得出鞘的绝世利剑。
这般的绝世珍品,怕是穷尽三界轮回也再难寻得第二个了。
魔君缓缓拭去唇边血迹,眼中闪烁着病态的狂热:如此稀世珍宝,若不物尽其用,岂非暴殄天物?
魔君冷笑道:“她的腹中已孕育着我的骨血。梅蕊族女子天生神力,但孕后会越来越虚弱,这是她最大的破绽……”
断葑幻化出的画面在这一刻凝固,继而如烟尘般簌簌消散,化作无数光点湮灭在虚空中。
月薄之死死盯着母亲消散的残影,眼底反复激起阵阵猩红的血雾。
断葑声音幽幽:“你看,我说得不错,家师道心种魔不为害人。而真正坚定的人,也能借此契机突破瓶颈,可惜啊……”
月薄之眼珠微动。
断葑的阴影袅绕:“比起令堂,您倒是更有乃父之姿呢!”
这话简短,但对月薄之而言,却比全天下所有骂娘的话加起来骂得还要脏。
月薄之的道心,在这一刻出现了更大的震颤。
断葑又轻飘飘地补上一句:“更可笑的是,那些以你为尊的正道诸君,在看到你此刻的模样后,又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你呢?”
正道诸君……月薄之眼前闪过无数模糊的面容,那些道貌岸然的嘴脸。
他不在乎。
唯独一张脸庞是清晰的——那双永远含着仰慕的、清澈的下垂眼,此刻却像利刃般刺痛他的心。
刹那间,月薄之只觉天旋地转,心神俱裂!
月薄之周身煞气轰然爆发,如渊如狱的威压瞬间席卷全身。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断葑眼中幽光一闪,早已埋伏多时的魇息如附骨之疽般缠绕而上。
古玄莫所言非虚。
悠悠千载,经他种魔者不知凡几,但他从未把任何一人做成傀儡。
然而,这不是他不能,而是他不想。
这上古魔功既被称为魔族至高惑心秘法,又岂会没有操魂控魄之能?
断葑眼中幽光一闪,正打算趁月薄之心神失守之际,将其收为傀儡。
自鸣得意之时,却见空中闪来两道身影。
一个赤足蓝衣的少年,一个清俊剑修。
正是簪星和铁横秋!
簪星望着被魇息层层缠绕的月薄之,瞳孔骤缩,声音都变了调:“断葑,你……”
铁横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意识到情况不妙,自然是怒不可遏:“你对薄之做了什么?”
“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质问我了?”断葑低低笑了起来,“呵呵,你们已踏入我的魇域,连月薄之都被我困住,你们是不是也该做好永远留下的准备?”
簪星额角沁出冷汗,强自镇定道:“这儿是长生城,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正是长生城,我才敢放肆。”断葑道,“就算我把你就地格杀,疆万寿也是绝不会寻仇的,反而还会赞我一句‘不愧是古玄莫的得意门生’呢!”
簪星无言以对:以疆万寿的性子,的确如此。
簪星抿了抿唇,满眼希望看着铁横秋:“横秋哥哥,你快给他点颜色瞧瞧!”
铁横秋神色凝重,按剑不动。
断葑更不把铁横秋放在眼里:“我也看你不顺眼许久了,簪星还配做我的傀儡,而你……还是魂飞魄散来得干净!”
话音未落,四周阴影骤然沸腾,一道漆黑魇影如毒蟒出洞,直取铁横秋咽喉!
第110章 破局!
铛——
一声清越剑鸣响彻云霄。
只见铁横秋手中青玉剑绽放出翡翠般的光华,剑锋流转间,将袭来的魔气尽数斩断。
断葑身形微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栽树弟子有这般剑术?……呵,倒是有点意思!”
铁横秋执剑而立,剑尖斜指地面。
簪星在一旁拍掌叫好:“就让你看看横秋哥哥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