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月薄之听他的呢喃,好奇问他。
铁横秋突然抬眸,直直望进对方眼里:“是因为……剩下的时日无多,又觉得无趣,所以才想养个宠物解闷么?”
“宠物?”月薄之眨了眨眼,“什么宠物?”
铁横秋咽了咽,还是说出心里所想:“您说的,找我做道侣,是因为生命无聊,想试试有个道侣是什么感觉。是这样吗?”
月薄之蹙眉:“我说过这样的话?”
铁横秋有些无语:“嗯,是的。就在您允诺取回千机锦就能结为道侣的时候。”
“这样啊……”月薄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的确像是我说的话。”
铁横秋:……好的,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找我做道侣,果然就是打法时间用的。
百岁垂暮空巢老人养条狗。
气氛骤然凝结。
月薄之斜睨了铁横秋一眼,像是在提醒他该说说话什么的。
铁横秋立即警醒,知道气氛不好的时候,该是自己缓和调节。
他扬起笑脸:“第一次见月尊穿这样的窄袖衣裳,从背后看着,真是蜂腰鹤势,叫人见之忘俗。”
“你倒评论起我来了。”月薄之闻言脚步微顿。
“怎么敢?”铁横秋连忙垂首,语气诚恳中带着几分讨好,“只是你的确风姿卓然,实在令人移不开眼。”
月薄之轻哼一声,状似不悦地别过脸去。
可那修长的身形却不着痕迹地转了个角度,将背影完全展现在铁横秋眼前。
脊背挺直了几分,连带着腰背肩颈的线条都愈发挺拔起来。
铁横秋却心思散漫,无心欣赏,只是草草裁下几根梅枝,说道:“要不把这插在瓶子里,放在屋里?”
月薄之目光停留在铁横秋冻得发红的指尖上,随即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暖阁,带进一身寒气。
铁横秋正要去寻花瓶,忽觉袖口一紧。月薄之拽着他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这花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先去炭炉旁暖暖手。”
暖阁里的炭火正旺,噼啪作响。
梅枝上的积雪渐渐融化,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铁横秋原本只是靠着软榻取暖小憩,不知何时却悠悠睡熟了。
睡梦里,铁横秋隐隐约约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昏暗的屋子里。
他迷糊地行了两步,却见前方摆着一口棺材。
他突然想起,这儿是汤雪的灵堂!
“汤雪……”他混沌的思绪尚未理清,双手已不自觉地扶上那口黑漆棺材。
却见躺在棺内的,不是汤雪,竟是月薄之!
而月薄之脸上,安详得诡异。
最令他魂飞魄散的是,那人唇角竟挂着与汤雪临终时一模一样的神秘微笑!
“啊……”铁横秋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
他满额冷汗地坐起来,发现天已经黑了,屋内也已然点灯。
案前烛火摇曳,月薄之正将一支红梅斜插入青瓷瓶。
见铁横秋惊叫,月薄之放下梅花花枝,问他:“怎么了?”
铁横秋这才发现自己的里衣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
他张了张嘴,梦中的景象在眼前挥之不去,让他此刻仍心有余悸。
但他闭了闭眼睛:梦里倒是不作数,倒是可以趁这个机会……
他半真半假地维持着恐慌的样子:“薄之,我梦见……你……你陨落了……呜呜呜……”
说着,竟真从眼角挤出两滴泪来,顺着脸颊滚落,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看着这泪光闪闪,月薄之也凝固了神色。
就在月薄之怔愣的瞬间,铁横秋心一横,整个人突然前倾,倒到月薄之怀里。
这么做的时候,其实他绷紧了一张皮,唯恐会触怒月薄之。
迟迟没等到被推开,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若他抬头的话,就会能看到月薄之脸上便挂着餍足得近乎诡异的笑容。
“平白无故就咒我。”月薄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依旧冷淡,可手却轻轻落在了铁横秋的发间,卷起一缕散落的发丝。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铁横秋心头一热,便胆大包天地伸手,抓住月薄之的手腕:“那你有没有想过,百年之后,你陨落了,我怎么办?”
月薄之任由他抓着,不仅不恼,反而轻轻勾起唇角。那双总是倦怠的眸子此刻竟泛起奇异的辉光:“你打算怎么办?”
第89章 闹点小别扭
铁横秋喉结微动,轻轻咽了咽。
他闭了闭眼,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在努力平复心绪。
——他现在该是什么身份?
是乖巧的、讨人怜爱的小宠物。
再睁眼时,那双天生无辜的下垂眼已然蒙上一层水雾,湿漉漉的,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狗。
他微微仰着脸,借着方才噩梦残留的惊惶,声音低软,带着几分委屈的颤意:
“若是一条小狗……没了主人……”
话未说完,便抿住了唇,仿佛连说出口都是一种痛楚。
铁横秋故意欲言又止,是因为觉得无论回答何种可能,都可能不是正确答案。
他要说一半藏一半,看准月薄之的反应再做决定。
他垂着眼睫,目光却悄悄上挑,借着那副天生惹人怜的下垂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月薄之的神情。
月薄之眸色骤然转冷,眼底翻涌起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脑海中同时撕扯出两个念头——
一条狗没有主人,自然就是要找新主人了。
但更多的,月薄之想说:你又不是狗。
你是人。
是我喜欢的人。
不能用“最喜欢”来形容。
因为……
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喜欢的人。
看出月薄之脸色不善,铁横秋就知道自己回答错误了。
他暗自叫苦,却实在想不通自己哪句话触了逆鳞。
这人怎么比六月天还善变,明明方才还……
“我从没说过你是什么宠物。”月薄之声音冷如冰。
“是的……”铁横秋一怔,心跳突然漏了半拍——不是宠物?那在月薄之心里,他究竟是……
“什么狗不狗的,你的意思是我月薄之找一条狗做道侣吗?”月薄之语气中的不悦宣之于口,“那我成什么了?”
铁横秋心底刚泛起一丝隐秘的欢喜,又慌忙压下,垂首道:“是我失言了。”
月薄之看铁横秋如此低姿态,更是来气,训诫道:“你是我选定的道侣,不可妄自菲薄!”
铁横秋立刻心领神会:原来如此。
作为月薄之的道侣,我若太过卑微,丢的可是月薄之的脸面。
铁横秋想了想,便抛弃了小宠物思维,代入道侣角色思考。
半晌,他道:“真成了道侣,要结同心契,薄之若陨落,我自然该……随你而去……”
“所以,我们不结契。”月薄之支着下颌打断他。
铁横秋一怔:啊,是了,他们说了这么久当道侣的事情,但从来没过过明路,不曾提过会有结契大典。
他原以为,是因二人身份悬殊,月薄之不过一时兴起,并未当真。
没想到,月薄之是考虑到他们的寿数差别,所以不结契?
“薄之的意思是……”铁横秋牙关发颤,“你要和我做道侣,却不结契,咱们好这一百年,过后你撒手而去,留我一个人独活?”
铁横秋看起来泫然如泣,楚楚可怜,仿佛要撕裂心肠。
只可惜,铁横秋演这种戏码实在太多,又演得太好,以至于月薄之分不清,他此刻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又在作戏。
“这不好么?”月薄之淡淡睨着他,指尖轻轻拭去他眼角那滴要落不落的泪,“难道叫你被杀,才算美谈?”
“什么‘被杀’……”铁横秋瞳孔微缩,声音里带着几分惊疑。
“天道无情,契约更无情。”月薄之收回手,语气平静,“若一方身死,另一方必被法则抹杀——这般结局,与其说是殉情,不如说是被杀。”
铁横秋噎住了,但半晌懵懵懂懂地读懂了几分月薄之的逻辑:“因为契约自动抹杀,是被杀,算不得殉情。”
铁横秋抬眸看着月薄之:“那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契约,我却自己抹脖子,那是不是就算殉情了?”
语气里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较真,仿佛非要在这生死命题上争出个名分来。
他抬手轻轻划过自己的脖颈,笑得灿烂:“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