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家是武将世家,祖辈三代都是将才,只是沙场无眼,如今邵家就只剩下邵经略一人,虽说在东都也有将军府,但是他大多时候都居于这阳宁,镇守边关,无诏不得随意回东都。
荀还是曾经和邵经略打过几次照面,倒也说不上熟识,但是见面一定会互相认出来。
好在此时邵府门口并未见到这位将军和他新妇,只有管家带着几个小厮拿着篮子。
如今时间已经不早,邵府门前却还有舞狮,热闹非凡,周围一圈围了不少人,不时有人上前说几句吉祥话,然后从管家手里拿走个红布包,那里面应该就是卖面具小贩所说的二两银子。
荀还是对这二两银子倒是没什么兴趣,拿不准这周围有没有暗中蹲守的邵经略的亲信,万一被认出来就坏事了。他有心想让方景明去探探,可是方景明是个哑巴,跪下给嗑一个还行,让他开口说吉祥话实在是太难了,荀还是算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眼瞧着众人一个个往门口攒动,并非主动,荀还是也被挤到了门口附近,听见那一句句不带重样的吉祥话心下觉得好笑。
话是好听,有几个真心实意祝福就不知道了,反正几句话就能换二两银子怎么看都划算,但是瞧着一个个不停的人,将军府到底有多少钱能这么个发法。
尤其是这些群众对于将军的信任,周围说话声不绝于耳,都是在夸赞这位将军的伟大,却不曾有人提起一句这都是承蒙皇上隆恩,似乎阳宁这个地方只有将军没有邾国皇帝。
这就是荀还是和方景明来此的目的。
其实邵经略自己身上并没有太大的军功,因着各国之间已经平复甚久,邵经略小时候曾经跟着父亲上过沙场,最后一役中,邵老将军靠着智谋取得了胜利,但是自身也受到了重伤,即便有很多大夫竭力医治,最后却也保住了三年的寿命,之后撒手人寰,只留下当时只有十六岁的邵经略。
邵经略虽说最后一役也参与了厮杀,但是大多时都被副将们保护在其中,只受了一点点皮肉伤。
邵老将军去世之后,邵家的重担就落在了邵经略的身上,皇帝其实很喜欢这种结局,既然国家已经稳定,那些军功卓越的老将军存在就成了多余,功高震主是每一个皇帝都极其忌惮的事情,而老将军死的正是时候,也因为他的去世保住了邵家唯一的血脉,不然很难说皇帝会不会寻个由头料理了邵家。
之后皇帝为了彰显自己对国家功勋的后代,子承父业,就将邵经略放到了这个地方。
这么多年小摩擦不时会有,大战役却再未发生,主要还是因为之前的战争让各国元气大伤。
别人知道这些事,可是百姓不知道,百姓只觉得自从邵经略到了这里之后,战争没有了,一切都风调雨顺,邵经略就成了百姓口中的福星,一来二去邵经略自己也是这么觉得。
邵经略自己身上其实是有些能耐的,毕竟是祖上都是实打实的大将军,邵老将军自小对邵经略要求甚为严格,所以邵经略身手也是不俗,正因如此,那些小摩擦中,邵家军战无不胜,便是让邵经略的名头更是多了些神话色彩。
至此,宁阳这边就只知道邵经略而不认邾国皇室。
这种事皇帝其实早早就知道,先前不动是因为国家还算安稳,这么多年都没再出现将才,邵经略的名声只是在宁阳这个小地方比较过激,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邵经略的名头越来越响,甚至开始影响周边的几个小镇。
如此下去,这邵经略岂不是要自成一国?
皇帝自然不能在允许这种事情发展下去,可是这个地方确实太过偏远,一时又找不到由头来料理了他,如果强行处置,很有可能伤了边陲将士的心,更是失了这边陲小镇的民心。
如此一来,这事就只能交给荀还是来处理。
皇帝下了死命令,若是不能找到错处那就直接杀个干净,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出这是邾国皇室的意思——也就是说,邵经略必死无疑。
荀还是戴着面具紧紧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红绸飘荡,四处都是欢声笑语。
他站在人群里格格不入,入眼的红绸就好像失去了颜色,笑声渐渐扭曲似乎成了哭声,这种场景不是荀还是的臆想,因为很快就会发生在这个地方。
后来的人们还在往前拥挤,管家笑得一脸褶子。
就在这时,荀还是感觉自己的衣袖突然被人拉了一下,荀还是猛地回神,就见那偌大的府门口,一个身着红色喜服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头戴高冠,双手抱拳,冲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作揖,道:“多谢大家今天前来捧场,今日子时之前,凡是到此恭贺之人都会得到纹银2两,让大家都沾沾喜气,因着府中还有事情,就不在此多陪,望大家见谅。”
能有什么是大家都明白。
在一众起哄和恭贺声音中,那男人又笑着鞠了一躬,拍了拍管家的肩膀转身进了门。
第68章
荀还是本以为两个人得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在这将军府绕一圈,结果倒是运气好,借着这位将军喜事,明目张胆地将将军府外面走了个遍,之后又顺着人群走回了街上。
此时时辰虽晚,街上依旧热闹,毕竟将军府那边要一直持续到子时,官兵都给将军府面子,只派了个把人维持秩序,以防出现乱子。
路上荀还是没有说话,到了客栈后直接回了房间,拿着笔纸,依着记忆里的样子将将军府外围结构画了个草图,随即坐到椅子后盯着那张草图出神。
出发前他曾经拿到了将军府内外的地图,但是因着时间久远,不确定是不是有变动的地方,所以他们到了此处还需要重新确定。
邵家军虽早已不如当年,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么多年积累之下,依旧留有很多忠实又有能力的部下,即便是荀还是,也不能保证进入邵府之后全身而退。
这可不比一般的大臣,他此次只带着方景明来,皇上的意思很明显,不能明目张胆地表示是邾国容不下他,自然也就不能大动干戈地动用一众天枢阁人手。
外面的吵闹声逐渐小了下来,荀还是仰头闭眼思考了良久依旧没能想好对策,直至听见打更的棒子声响起,他将地图收了起来合衣躺在床上。
第二天一早荀还是和方景明再次出了门,此时将军府门前已经不似前一日那样热闹,地上尚且留着未收拾干净的炮竹屑。
四周没了聚集的人群,偶尔有人路过时好奇地探着头望两眼,门口站着两个身着软甲的守卫,庄重肃穆。
荀还是刚走到这条小巷,就听见后人小声道:“走罢走罢,来晚了不是?昨天给银子,今天再去就要给板子了,即便咱们这位将军英明神武,咱们也不能蹬鼻子上脸,人家新婚正甜蜜呢,别去打扰。”
几人推推搡搡往外走,其中一人一不小心踩到了石缝里差点摔一跤,慌忙抓了一下靠着最近的人道:“慢点慢点,谁图将军那两个银钱,凡是阳宁的人,即便没有那二两银子昨天也都来道贺了,今儿不过是依着高兴,多过来瞅瞅,你激动个什么。”
“我激动什么?又不是我娶老婆,这不是怕你们扰了大将军吗?咱这还得靠着大将军多多庇佑呢,咱们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怕早就被朝廷遗忘了,也就只有大将军为了我们留在这个地方,倒是比那皇……唉……”
这些话若是传到东都,这些人直接株连九族早没命了,可是看看周围其他人,似乎对这种话司空见惯,竟是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止,甚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荀还是心里嗤笑,怪不得皇帝容不下邵经略,自己地盘上突然出现个乱撒尿的野狗,还是在十分要紧的边关,可不是要摘了他的脑袋。
荀还是正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入邵府一事,肩膀猝不及防地被人拍了一下。
周围人太多,荀还是没有察觉到杀意,自然也就没有注意这群还在念叨没完的人怎么会突然对他动手,所以肩膀一沉之际,他先是一惊,而后换上一个笑脸,微笑着看向叫他的人。
那人穿着不差,一看就知道跟平头百姓有些区别,不知道又是哪个贵人家的公子出来凑热闹。
他见着荀还是转过来时明显一愣,随后脸色晕出一点红色,问:“公子可是刚到这阳宁?先前从未瞧见。”
荀还是笑着点点头:“昨日方到,听说这边有热闹就过来凑个趣,不想还是来晚了。”
“那公子真是来晚了,昨天这里好不热闹,估摸着往后很长时间都不会有这样的喜事了。”
荀还是笑着点点头。
这样搭话的场景荀还是不是第一次见了,简单寒暄几句便不欲与他多做纠缠,客气地说了句:“在下还有事在身,就不在此多留,公子自便。”说罢带着方景明离开。
那公子目光一直留在他的身上,荀还是走了很远还能感觉到炙热的视线。
那视线让荀还是感觉很不舒服,只是他没心思探究。
回了客栈,荀还是将方景明叫到了自己的屋子,房门关上,他没多客套,直奔主题道:“你发没发现,将军府门口的几个人并不是正规军队的人。”
方景明想了想,未有所反应。
荀还是将昨天画的草图拿了出来,随后指着标识正门的地方道:“那些人虽穿着软甲,但是站姿并不标准,身形散漫,脚尖所指方向也很随意,身上带着江湖气息,明显不是正常招安后训练出来的兵。堂堂邵府,门口的守卫竟然是江湖草莽,到底是邵家军已经没人了,还是将这些人放在了其他地方,门口刻意留了两个破绽?”
倒不是说江湖人就一定弱,但这两个人站在门口一定有猫腻。
荀还是的这话就像是某种预言,到了晚间,街上突然出了很多官兵四下搜寻,不用多打听,瞧着官兵们拿着的画像就知道,邵经略昨天晚上娶进门的小妾失踪了。
那样大张旗鼓娶的人,一般小妾过门别说排场了,草草一顶轿子从侧门抬进去就是,哪里像现在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娶正妻。
可是这样大排场娶的人就这样失踪了。
一连几日整个阳宁都不安稳,四处能听见官兵排查的声音,城内明明搜了好多遍却还是不肯松懈,似乎认定了那个女人就藏在阳宁里没有出去,直到第三天才好了些。
可是即便是这样扰民,百姓却依旧没有怨言,对这位邵将军的敬仰已经到了入魔的地步,不管他做什么百姓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甚至还帮着搜寻,几乎将不大的阳宁翻个底朝天。
荀还是出门的时候看了眼街头巷尾贴的告示,姑娘模样算不得多么惊艳,只能说是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尤为有神,这种模样的姑娘若是出现在大街上应该很好认出,想必就算真的跑了很快也应该会被抓回去。
小妾逃跑这种事荀还是不太感兴趣,只是出了这档子事,邵府戒严,再想进去实属不易,就只能再等等。
一直到了第七日这事依旧没有过去的意思,荀还是隐隐觉得其中没有这么简单,只是还没等他去探寻其中缘由,当天晚上他的房间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根细细的竹管捅破了窗户纸伸了进来,而后白烟弥漫。
窗外稍有动静时荀还是就已经清醒,在看见那根竹管后赶忙捂住口鼻,过了会儿窗棂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窗户一声吱扭声被人推开。
那鬼祟之人的动作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利索,翻个窗户发出了不小的动静,落地后更是咚的一声。
荀还是不知道来的人是什么,他刻意放缓呼吸,闭着眼睛,一副被迷晕无知无觉的样子。
脚步声渐进,紧接着荀还是感觉到那人扒开他蒙着半张脸的被子,而后“啧啧”两声道:“当真是极品,可不比那小妾漂亮多了。”
得,听到这荀还是就知道什么情况了,敢情他是被采花大盗盯上了,而且这声还很耳熟,正是前些时日在将军府门口遇到的公子。
采花贼采到了他的头上,荀还是正想着直接抹了这两个人的脖子算了,结果就在动作的前一刻,听见那人接着说:“直接给将军送过去入洞房,省事儿。”
将军?荀还是心中一凛。
之后听着另一个人道:“送倒是可以,只可惜是个男的。”
“男的怎么了,男的玩得才爽。”
荀还是太阳穴突突了两下,默默将这两个人的声音记在了心里。
他自觉自己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是他也不是个能委屈自己的,所以他觉得这种事情不能算是报仇,只能算是顺心,等把这两个人灌一肚子春药扔到乱葬岗里,他才能顺了这口气。
靠着这个念头,荀还是一动没动,任由两个武功不怎么样,胆子却不小的人将他扛到了肩上。
肚子搁在那人的肩膀上,荀还是身上原本就没有几两肉,晃荡几下快把他五脏六腑晃出来,强忍着呕吐感,保持着极其不雅的姿势像个麻袋一样一动不动。
一人率先到门口探了探,确定外面没人后慢慢推开房门,垫着脚往外走。
刚出房门荀还是就察觉到走廊里气息不对,立刻就认出这股气息来自对门,显然方景明注意到了荀还是屋子里的异样。
荀还是此时正处于装死状态,没办法和方景明打招呼,只希望这个哑巴能有点眼力见,不会冒冒失失地冲出来。
直到下了楼都没听见开房门的声音,荀还是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路过于顺利,出了客栈后荀还是直接被扔进了马车里,马蹄踏在石板路上踢踏作响,晃晃荡荡不知道往哪走。
虽说现在时辰已晚,宵禁期间只有打更人和巡逻兵,但不至于这一路哪个都没遇见,巧合多了就显得刻意。
马车走的时间不算长,咔哒一声车厢微微歪斜了一下很快又再次归正,而后停了下来。
紧接着荀还是又被人扛着走了一路,过了几扇门后他被带到了一处暖房中,四周都是扑鼻的胭脂香,一闻就知道是女人的房间。
他被扔到一处床铺上,手脚被人拿着麻绳捆了个结实,之后脚步声渐走渐远,房门关严。
周围安静极了,夜深人静之时只能听见一两声不大的蛐蛐叫,荀还是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再感觉到他人的气息后慢慢睁开眼。
蜡烛照亮了整个房间,入目一片红色,连身下压着的褥子和身上盖着的棉被也都是大红色——这明显是个婚房,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邵将军刚刚娶小妾的婚房。
瞧着这一幕荀还是有些想笑,他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落得现在这个境地。
荀还是突然很期待邵经略见到他的表情。
第69章
红烛烧了半宿,床边麻绳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