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是在给焦广瑞提个醒,让他管好自己的舌头不要乱说话,但此番话也让谢玉绥睁开眼。
虽然只睁开了一条缝隙,那一点点目光依旧跟荀还是触个正着。
荀还是对他轻轻一笑,笑容里带着点安抚,让谢玉绥一愣,随后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焦广瑞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叹了口气道:“其实朝廷如今如何你我都知晓,我只是想明哲保身,我夫人至今未归,想必已经被梁大人安排妥当,我只是想救出南蓉,将她安顿好便放心了,大家都非年少,早已经过了因感情冲动的年纪,这些私事拉出来说挺丢人的,但焦某为官多年,除了拿基本俸禄以外,实在是找不到人帮忙,先前听说荀阁主为人公允,又不沾党派,即便如今阁主改了初衷,但焦某依旧相信阁主的人品。”
“人品?”荀还是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拍拍谢玉绥的胳膊,“他说我人品好诶。”
谢玉绥瞅了荀还是一眼,而后又慢吞吞地转过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焦广瑞脸不红心不跳,完全没觉得自己说了句多么扯淡的话,就像真的认定如此一般:“荀阁主的人品大家有目共睹,有些事情是皇命难违,并非阁主所愿,这些没必要深究,焦某现在只想知道荀阁主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说这话时又瞥了一眼谢玉绥,没再说什么祁国王爷,但意思准确的传达了出来。
这句怎么想的不仅包括许南蓉,也包括了谢玉绥。
荀还是不知道焦广瑞怎么知道的谢玉绥身份,按理说以焦广瑞为人处世风格,不会去查荀还是周围人,更没有方法去查,可如今,这事儿就这么明晃晃地摊到了眼前,说是无人安排的荀还是打死不信,但是什么人在中间作梗一时有没有头绪。
荀还是冷哼一声:“许南蓉的事情我目前爱莫能助,你也知道我刚跟太子亲近,如今去触霉头难保不会被认为是带着目的接近,您觉得我为了许南蓉而去接近太子这回事像话吗?到时候太子只会觉得我是为了你办事,而我们两个要是被划分到一个派系里,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一个正一品大臣,一个皇室暗部,你猜皇上若是知道了会怎么办?”
焦广瑞一愣,他只想着太子和皇帝之间的斗争,一时忘了自己的位置也比较微妙:“那荀阁主怎么看。”
荀还是:“不怎么看,反正人现在太子他们不会动,我这边也不能盲目地出手,我只能保证许南蓉的命一时半会儿不会出问题。”
听见这话,焦广瑞暂时松了口气。
“在下实在是……一介书生没什么能力,只能依仗着阁主,今日确实是我冒犯,理当赔罪。”
荀还是:“赔罪就不必了,只希望焦大人履行诺言,天枢阁不止手长,耳朵和眼睛都很长,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在下可能会做出一些焦大人不想见到的事。”
他指的是谢玉绥的事情,焦广瑞自然听得懂。
焦广瑞刚刚恢复一点的脸色再次白了白,点头起身:“那今日就不打扰二位雅致了,不过在下还是想给阁主提个醒。”
荀还是正整理自己的衣摆,听见这话抬头看去。
焦广瑞正色道:“王爷的身份并非在下有意探听,但是这消息就平白无故地到了我面前……”
后面的话焦广瑞没说完,但这点消息就足以荀还是去调查了。
荀还是点点头,算是领了焦广瑞的这个人情。
毕竟很多事情都有不确定性,焦广瑞来之前就知道没办法从荀还是这里得到准确的消息,能得到荀还是保人的承诺就很不错了。
三人起身又寒暄了几句,焦广瑞客气地问要不要吃点什么,荀还是和谢玉绥已经吃过一顿,摆摆手拒绝便准备离开。
焦广瑞的手刚搭到门上,荀还是突然拉了一把。
他耳朵一动,听着外面的喧闹声中似乎有些不对劲,阻止了焦广瑞开门的动作,在对方疑惑的眼神里说道:“等等,不对劲。”
“怎么了?”焦广瑞见此也不敢乱动,压着声音小声问。
这个酒楼比较接地气,一应饭菜酒水都很便宜,所以江湖百姓都喜欢聚在这里,吵闹声也就大一些,就在这些高谈阔论中,荀还是隐约听见几句不太合时宜的声响。
那声音好像是……官兵。
方才他们还说到荀还是身边的这位祁国王爷身份暴露的不寻常,马上就有官兵到达此处,若是被皇帝知道一个天枢阁阁主,一个中书令,一个祁国王爷聚在这里不知道商量些什么东西,这事儿可就大了。
荀还是转头看了一眼谢玉绥,原本想将手上的面具递过去,可是看着手里青面獠牙,这面具带了就更明显了,还不如不带。
好在那些官兵的说话声很远,想必还在楼下。
荀还是将门拉开个小缝,见着二楼一切如常,跟焦广瑞说了一句让他先留下,自己则拉着谢玉绥的手大大咧咧地就要往外走。
二人没有下楼,见着他们原本坐着的那桌已经收拾干净,但是可能因为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并没有其他客人坐在那,两个人又坐了回去。
荀还是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楼下:“确实是官兵。”
七八个身着官服的人正在柜台跟掌柜的说些什么,其余几个人四周打量着,似乎是找人,在一楼大厅的人群里来回穿梭。
“你认识?”谢玉绥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怕自己动作太明显引起人怀疑。
荀还是将面具戴到头上,只挡住半边脸:“不认识,应该不是大内的人,看起来有些像是临时凑数,但也说不准,可能故意找几个脸生的出来怕人提防。”
周围也有人探头往楼下看,原本热闹的二楼声音小了很多,有些好事儿的聚集到栏杆旁挤了一排,将荀还是和谢玉绥挤到了一起。
之后那些人在掌柜的指引下上了二楼,几个官兵守在楼梯口,其余人接着往里走。
那些趴在围栏上的人又坐了回去,斜着眼睛看着那些官兵。
官兵明显心情不太好,手里握着刀鞘,路过几个看得比较明显的人怒斥了一声:“看什么看。”
那几个是本地的百姓,不敢多言,听见斥责抿着嘴低下头。
走了没多远,掌柜的一指说:“二楼一共就这些包厢,三楼还有几间,但是因着三楼的地板有些问题,最近在维修,所以并未有客人。”
带头的那个官兵听此对着身边几个人努努嘴,那几个人每两人站在一个房门之前,先是敲了敲,听着里面的动静,随后各自对视了一眼后不等里面的人开门,直接强行推开进去。
“官府例行检查,都别乱动。”
因着方才的拥挤,如今荀还是和谢玉绥紧挨着坐着,谢玉绥探头小声道:“你们邾国还有这种例行公事?”
“闻所未闻。”荀还是也是第一次见,不过看这架势应该不是冲他来的,便也就放宽心看热闹。
没了两个人的事儿,谢玉绥突然想到荀还是先前说见着了熟人,不肯离开,他原本以为这个熟人是梁弘琛,如今看来并非这样。
“你先前说的楼下的熟人是焦广瑞?”谢玉绥问。
荀还是“昂”了一声,“不然你以为我会为了梁家的一个小孩儿亲自在这等着?”
“梁家的那个小孩儿比你大。”
“大有什么用,见着我还不是认怂。”荀还是不以为意,可惜现在桌子上空空的,酒水茶点什么都没有,热闹看的都不尽兴,“你觉不觉得,焦广瑞对那个许南蓉有些过于上心了,原本两个人分开不能全算是焦广瑞的错,至少面上不是,依着焦广瑞的性格,这事儿顶多假装不知道,可如今为何这样护着许南蓉?”
谢玉绥:“要么名声,要么人情,左右也就这些事了。”
荀还是想想:“倒也是。”
*
梁弘琛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确实很不顺心,尤其是到了户部就是一个打杂的,但凡在朝为官的都知道他们梁家得罪了皇帝,才将这位梁家公子放到了户部。
虽说别人不敢挤兑梁弘琛,但是那些人也不再如同从前那样捧着他,一应活计一点都没少,每天累死累活还没好处,闹得一肚子憋屈没地方说,回家更不敢跟梁和昶抱怨。
一连憋了好几天后终于忍不了了,恰巧从户部出来时碰见了李嘉茂,听着李嘉茂说约了一众公子出来吃酒,跟着一起就过来了。
梁弘琛确实需要发泄,借着这个机会提议找个远点的地方,这才到了这个酒楼。
只是没想到刚上了楼就见这荀还是。
进了包厢后李嘉茂的脸色不太好看,直到店小二将酒菜布好,听着周围人一众奉承的话,面色这才好了一点。
青木坊有些远,李嘉茂吩咐先上了点本店的酒,几杯酒下肚,梁弘琛才彻底放开,心中郁结因着酒一点点散开,跟着周围一众人抱怨事务繁忙,许久未曾跟人出来聚聚。
只是这酒刚喝了没多久,门外就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靠近门边的人刚起身,门就被人粗暴的推开。
梁弘琛原本心情就不好,见着对方这样动作直接就像一个被点燃的炸药桶,指着门口的人吼了一句:“滚出去!”
官差原本大晚上出来干活就一肚子气,站在门口尚未进门先被吼了一顿,如今更是火大,蹭蹭两声,刀出鞘,直指着里面的人吼道:“胆敢妨碍公务着,皆被收押论罪,都给我老实点。”
梁弘琛从小就被宠大,走到哪不是众星捧月,自己本身又有些才能在身上,就更是高傲,什么时候被这样对待过,再加上有点酒气上头,直接站了起来指着对面的人道:“你们可知道我是什么人,竟然敢在此放肆,还不都给我滚出去!”
若是换做平常,梁弘琛还会自持身份,不愿意跟这些人计较,可今日心气儿本就不顺,喝了酒后头脑又有些发热,正好这些人撞了上来,想着这里属于东都比较偏的地方,白捡个发泄之处不要白不要,梁弘琛不再控制,酒杯摔到那两人面前:“给我滚!”
两个官差刚踏进一只脚就险些被砸着,怒不可遏地举着刀就要将人拿下,然而他俩还没来得及动弹,另一个屋子传来剧烈的打斗声,紧接着两个穿着官服的人直接飞了出来,在地上滑出老远,好在到达栏杆的地方已经卸了力,被拦了一下之后没有翻下去。
荀还是拉着谢玉绥往旁边让了让,看着这场闹剧咋舌。
原本他还担心焦广瑞一个人在包厢被发现后要怎解释,现在看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那个包厢里还有这一个人。
他冷眼看着焦广瑞戴着斗笠从包厢里溜了出来,原本守在楼梯口的侍卫跑到里面支援,给焦广瑞寻了空子匆忙离开。
他一走,荀还是松了口气,更是有闲心看热闹了。
被踹出来的两个官兵好不容易爬起来却没敢再往前进,而那间屋子此时出来两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衣着飘逸,模样却很丑陋,手上拿着的斗笠尚未来得及带上,被划了许多痕迹的脸大喇喇地暴露在众人面前,让其他人不自觉地吸了口气。
见着这几个人,荀还是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冬日的时候,他们在邕州城落脚,邬奉被抓时,似乎听说邬奉住的房间原本就是几个穿着灰色纱衣的人。
不会这么巧吧……
荀还是眯着眼睛瞧着那两人。
两人对于自己被围住这件事一点都不慌,手里也没什么武器,只是在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拍了拍鞋子上不存在的灰。
这个动作极尽侮辱,那些官兵脸色很难看,打头的那一个在被这一幕吓懵之后,很快回过神,抽刀厉声:“有人举报,这个酒楼里有江湖人进城未登记,更是非法持有兵器,现在二位跟我走一趟吧。”
那两人好像没有听见这话一样,旁若无人地将斗笠带到了脑袋上,之后对视一眼,又向旁边看了一圈。
不知道怎么的,荀还是总觉得两个人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个感觉很不好,荀还是想了想,侧过头对谢玉绥道:“一会儿你先离开。”
“怎么?”谢玉绥不解。
荀还是沉默片刻,想了想还是决定跟谢玉绥说实话:“我觉得那两个人似乎是冲着我来的。”
谢玉绥皱着眉头看过去,那两个灰衣人的头如今并未转向这个方向,因为斗笠的遮挡,看不清视线落在什么地方,但是给谢玉绥的感觉不太好。
“稍等看看情况,总不能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荀还是诧异地看了谢玉绥一眼:“虽然我挺感动,但是先前焦广瑞的话我觉得还是得重视一下,若是你的身份在东都不再是秘密,那你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在这里能惹我的人估计还没出生。”
这话有些夸张,但是依着荀还是的身手确实少有对手,可荀还是身上却有着隐患,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即便荀还是说的很有道理,谢玉绥也不放心将荀还是一个人留在这。
官兵又跟那两个人废话了两句,结果那两人油盐不进。
能在东都当官的,即便只是个衙役都会有点背景,更何况这些带着刀的不只是衙役。
心高气傲的他们见着官老爷低声下气也就算了,见着百姓一贯气势汹汹,虽说方才这两个灰衣人露出的那一手惹人忌惮,可他们人多啊。
一众官兵将两个灰衣人围在其中,带头之人左右看了看,最后警告一句:“劝你们乖乖和我们回去接受调查,不然后果不是你们担得起的。”
灰衣人踹出第一脚的时候就没想好好配合,他们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斗笠一甩,竟是向后退去。
挨着他们的包厢就是梁弘琛的包厢,这番动作明显是想找人质。
隔壁包厢是什么身份他们或许不知道,但见着那些人衣着华丽就知道不简单。
其中一个灰衣人脚尖一点直接跃进包厢。
梁弘琛原本看着官兵退回去时胸中的那口气刚顺了没一会儿,听着外面吵闹的声音本不欲管,结果官兵还没走多一会儿,门尚未来得及关上就又有一人跳了进来。
梁弘琛一惊,斥责的话一惊到了嘴边,猛然发现进来的人穿着的并不是官服,而且周围气势奇奇怪怪,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