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说了是邾国皇帝知晓,这不代表其他人知晓。”谢玉绥道。
“这是何意?”
谢玉绥勒着缰绳,他们到东都一共没几日,倒是看了场戏。
“你当邾国皇帝是傻的吗?荀还是是什么人,在邕州城中了埋伏也就罢了,怎么这么快消息便传遍江湖?皇帝未必能猜到诈死的消息是荀还是放出,就只能往伏击的人身上猜。这一点线索指向的人太多,国家江湖都有可能,荀还是仇人甚多,要猜到不算容易,但到了东都再次遭伏就不一样了。”
邬奉疑惑:“怎么不同?”
谢玉绥笑:“那可是荀还是刻意卖的漏洞,你说能在东都神不知鬼不觉伏击天枢阁阁主会是什么人?”
邬奉虽然反应慢,但是不傻,听到此处立刻明白所指为何:“太子?”
“想来邾国国内不太平了。”谢玉绥想到荀还是当初的话,说他只是想要在皇帝和太子之间寻条生路,如今看来,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现在这局势,明显是皇帝和太子斗法。
一方面皇帝膝下只有太子这么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可皇帝虽年事已高,却又不想这么快放权让位,而太子野心勃勃,似乎等不到自家老子龙驭宾天。
这样看来,天枢阁的位置就比较尴尬,若是忠于主君就成了太子的绊脚石,若是偏向太子,又与天枢阁宗旨相悖,万一惹怒天子,同样死无葬身之地。
果真是夹缝中生存。
一切看着合情合理,细想却又有些不妥之处。
谢玉绥并非对邾国的政权一无所知,虽说太子心比天高,却也知道自己羽翼未丰,本不应该这样急着动手,一切似乎从荀还是死亡这条消息出来之后开始逐渐走偏。
所以这场博弈真正搬到明面上的起因便是“荀还是死亡”。
就太子而言,本以为天枢阁群龙无首,促使他下定决心走下一步,可到底是什么让他坚信荀还是已经死了?
如今荀还是现在还活着便成了一个隐患,既然不能收拢麾下,太子就一定要荀还是死。
而荀还是又说太子麾下的梁和昶是他仇人,杀梁和昶必得罪太子,如此一来,太子和荀还是已是对立面,这便与荀还是所说的夹缝求生背道而驰。
左想右想,谢玉绥觉得荀还是的话全是屁话,竟是没有一句靠谱,再一想到夜半时分,荀还是说他便是他父亲死亡的罪魁祸首,谢玉绥觉得自己傻了才会相信,并且因此话头也不回的走掉。
那时候荀还是才多大。
但话说回来,要说那句话没凭没据又觉得不像,谢玉绥面色在片刻轻松之后陷入沉思,估摸着当初他父亲的事情,即便凶手不是荀还是,其中缘由他也应该知道一二,所以才会在那种情况下说出口,就是为了激怒他。
邬奉看着谢玉绥变幻莫测的脸色心下有些忐忑,过了会儿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叫了句:“王爷,您没事儿吧?”
谢玉绥猛的回神,看了眼邬奉,他有些后悔自己走的过于草率,应该再多问问。
不过依着荀还是的性格,即便拿刀抵着,想必荀还是那张嘴也说不出好话。
如今再回去是不可能了,谢玉绥决定还是得去趟邕州,那里荀还是留下局应该不止一个梁家。
马声啼叫,谢玉绥留下一句:“先去邕州。”
随后挥鞭而去。
邬奉反应到底是慢了半拍,待他要跟上时,只看见个逐渐变小的马屁股。
*
另一边荀还是洗完澡后换了一件青色衣衫,手里晃动着折扇,不紧不慢地又到了云弄巷口,卓云蔚和穆则跟在身后。
时则上午,天阴沉沉的,乌云压在头顶,两旁树枝被风吹的上下晃动,仅有的几片绿叶艰难地扒着树杈摇摇欲坠,这个时辰云弄巷如以往般门客稀少。
卓云蔚虽没来过这,但也听说这个销金窟,见着荀阁主拖着病躯直奔青楼,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出于对阁主的关心,他拉了拉穆则的衣摆,小声道:“这……伤风尚未好便来找姑娘,不,不好吧……要不要劝劝?”
穆则斜了一眼卓云蔚,不动声色地拍掉抓着他衣襟的手:“要劝自己去,你抓皱我衣服了。”
卓云蔚哪里敢,他若是敢就不拉着穆则了。
眼瞅着穆则眼观鼻鼻观心,安静站在一侧等着荀还是指示,卓云蔚瘪瘪嘴,向旁边蹭了一步,学着穆则的样子闭口不言。
荀还是自然也听见了卓云蔚的话,他面色如常,摇着折扇,冷眼瞧了一圈,一言不发地往永极楼走。
永极楼的大堂一如既往冷情,还是先前的那个小厮出来接待人,只不过见着荀还是后先是一愣,脸色瞬间惨白,像是见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脚下下意识后退一步。
荀还是眼睛一眯,嘴角翘起个细微的弧度:“你认识我。”
不是问话,他可以肯定这个小厮知道了他的身份。
乍一听见对方开口小厮险些抽搐晕过去,他浑身一颤却还要强打着精神,哆嗦道:“不,不,不认识,客官可,可是找妈妈?我去帮您叫人!”
说罢转身就跑。
卓云蔚啧啧两声没有发表言论,荀还是站在原处,慢条斯理地晃动着折扇,抬头看了一圈永极楼。
永极楼这名大抵是取着永享极乐的意思,楼里装潢花哨,此时二楼雅间的帘子全都掀开,荀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跟谢玉绥原本待着的房间。
他眼睛微眯,目光稍作停顿很快便离开。
好半晌都没见人出来,卓云蔚道:“不会是跑了吧?既知道阁主的身份,傻子才会乖乖出来,估计跑了,要不要去找找?”
荀还是想了想,甚有自知之明地觉得卓云蔚这话很有道理,吩咐道:“穆则去找人。”
而后抬步上了二楼。
穆则应声离开,荀还是自然而然地去了雅间。
房间还是先前的样子,只是桌子上空空如也,没有小食也没有酒,更没有那个人。
荀还是寻了个位置坐下,懒懒地垂着眼皮,瞥了眼空荡荡的桌子,末了手指在上面敲了敲,对卓云蔚道:“去找点酒来,到了青楼虽无姑娘,总归还是应该来点酒。”
卓云蔚一贯听荀还是的话,虽然觉得阁主身体不好不宜饮酒,但瞧着他情绪也不高样子,估摸着劝也没用,邃乖乖应声出去找酒。
人都离开,周围瞬间冷静了下来。
永极楼里的窗子不多,一般靠烛火照明,这个时间因着人少,烛火点的也少,荀还是待着的这间雅间面对着大堂,无窗,光线就更加黯淡。
荀还是坐着的依旧是上次的位置,目光落在对面空荡荡的垫子上,扣弄着指尖小痣,思绪一沉,先一步回忆起的竟是自己因为那个人而略有些失控的心脏。
自打荀还是进了天枢阁后,虽说不上顺风顺水,但无论哪一件事只要是他想做,过程暂且不论,结局都会如他所愿。
所以他觉得,或许因为这段时间事情过多,又接连被算计,又因着身子不剂导致情绪失控,才生出从未有过的心绪。
然而再回此处,在这样昏暗无人的环境里,曾经被他刻意忽略的事实一点点爬了出来。
这次不是荀还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他遇见过很多濒死的情景,也遇到过很多贵人,有一次甚至已经摸到了鬼门关门口,还是被人拉了回来。
可无论哪一次,他都没有生出过任何多余的情绪,甚至有一次差点杀了救命恩人,所以当他发现自己对谢玉绥的情感有一点点偏离时,他慌了。
这种难以捉摸的情绪着实恼人,荀还是皱着眉头,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好在没多会儿卓云蔚先一步回来。
酒坛放到桌子上,顺便带了个酒杯。
酒杯倒满,卓云蔚嘟囔道:“这穆大爷动作也忒慢了,不就抓个人,难不成要将东都转一圈?还是说人已经出城了?”
“不会。”荀还是接过酒杯放在桌子上,“你看那小厮的样子就知道,老鸨先前应该还在楼里,跑不远。”
话音方落就听外面一声嚎叫,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就见穆则拎着一个花花绿绿的人进来,而后一个用力,那人直接摔到中央。
荀还是没有看那个方向,慢条斯理地喝着酒,穆则将门关好后走到那人身旁,躬身道:“阁主,人带来了。”
老鸨头发散乱,衣服乱七八糟,好在穿的比较多,没有露出不该露的地方。
她听见穆则的话后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在看见荀还是那张漂亮的脸蛋时心下一颤,不似从前那样热络地动着歪心思,甚至想回到过去缝了自己那张嘴。
她瑟缩着身子,眼神飘忽,舌头抵在牙齿上,本想开口辩解些什么,可是一想到对方的身份吓得不敢开口,脑袋抵在膝盖上,浑身颤抖。
荀还是饮尽了杯中酒,示意卓云蔚满上,他自己摇晃着纸扇,瞥了一眼老鸨,而后扇子朝着穆则的方向晃了晃道:“找个布塞她嘴里,然后断她一条胳膊。记得把嘴塞严实点,不然太吵。”
荀还是的话就像喝水吃饭一样轻飘,说完弯下身,冲着老鸨弯了弯眼睛,歪了下头,用着略有些无奈的口气道:“望您理解,我这人身体不好,依着大夫话……我是个病人,病中忌吵闹。”
作者有话说:
营养液加更进度(33/100)
第41章
老鸨记不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如何到了这间青楼,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地方。
那时候因着模样出众,也曾盛极一时。
但人总有老去的一天,在她脸上长了第一条皱纹开始,从皮肤不再如从前般细腻开始,他的客人渐渐从风流才子变成了挺着肚子的老爷,那些恩客说着爱她,大多是爱她的容貌,还有她风趣的言辞,可当她鬓染霜白之际,风趣变得无关紧要,从前的爱慕也如流水般而去。
桃花虽美,零落之际,赏花之人从未因花瓣落地而有所驻足,一脚下去,再美的话也成了一滩烂泥。
从前的感动和期望慢慢变得麻木,一个对爱情有过向往的女子,在即将凋落的年龄,终于抹去了最后的幻想。
好在她是幸运的,在新旧交替的年岁里,率先遇到了贵人,并在贵人的帮助下逐渐掌控了这间青楼。
她成了青楼名义上老板,手下花儿似的姑娘一茬又一茬,她虚假的笑意变得熟练,似乎对每个人都真诚无比,其实那颗心早已坚硬如石,除了钱财以外什么都不信了。
她一直不知道在幕后支持她的是什么人,只当是个不想露面的官老爷,这倒也能理解,哪个官老爷想要跟青楼沾上关系?
青楼开的时间久了总会闹出点事儿,尤其是那些急色之人,长时间混迹在女人间,再加上自身不知保养,偶尔会有猝死之人,这时候这位幕后老爷的用处就来了。
别的青楼遇到这事,即便后来平息也没少花钱,可是永极楼唯一一次遇到时却能全身而退,那时候她就知道她身后的“老爷”官职绝对不低。
可官职再不低的“老爷”用处之大也是对这贫民百姓,到了荀还是面前无甚大用。
因为这是个疯子,彻头彻底的疯子。
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得到天枢阁阁主的关注。
当初水儿之死出乎意料,她心疼水儿之余不免怨念损失了不少钱,所以当有人送钱上门,让她将前来询问之人引到城外时,没多想就应了下来,左右一句话的事。
那些人若是说明引的是荀还是,借她两个胆子都不敢应下,如今见着这个场景没晕死过去已经算她胆子大。
然而现在看来,还不如晕过去。
*
听了荀还是的吩咐,卓云蔚开始满屋子找能堵嘴的东西。
他很少跟着荀还是出门,更没见过这种场面,他有些兴奋。
最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一块破抹布,没管馊没馊直接塞到了老鸨的嘴里,随后看向荀还是,脸上的激动掩饰不住:“阁主,怎么整。”
荀还是靠坐在椅子上,手里晃动着酒杯,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语气清淡:“果真待时间长了人容易待傻,下次穆则带着卓云蔚出去见见世面,如今话竟需要我重复第二遍。”
穆则没再让卓云蔚玩下去,主要是他怕再玩下去被塞抹布的可能就不止老鸨一个。
他拎着老鸨往外拖,临到门口时荀还是道:“卸了一条胳膊带回来问话,我没耐心跟她耗,若是没有说实话的意思就再卸一条。”
穆则点头应下,老鸨一脸菜色,想要求饶奈何嘴里被塞满了东西,双手捆在身后,绝望地被拖了出去。
门合上后荀还是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卓云蔚有些不懂,几次想要开口但又憋了回去,在第三次张嘴之际,荀还是先一步说道:“想说什么快说,张嘴闭嘴做哑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