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几人就告了别,邬奉牵着马车找了一间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没想到客栈只剩下两间房。
“我跟荀公子一间,你自己一间。”眼看着邬奉挠着头思考着要不要换一家的时候,谢玉绥突然开口,“看这情况,其他客栈估计人也不会太少,就先这样安排吧。”
掌柜的搓手笑道:“是了,这两间房还是恰巧客人刚走,这段时间很多文人墨客前来赏雪,还有些武林人士说要来寻宝。咱也不知道寻什么宝,在这待了几十年也没听说邕州城有什么宝贝,人家说有宝贝那就应该真有宝贝罢,如今镇上的客栈基本上都满了,连仓库现在都有人呢。”
邬奉迟疑地看着谢玉绥,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就见自家主子瞥了他一眼。
邬奉一噎,不吭声了,乖乖交了钱,拿了钥匙跟着两个人一起上了楼。
谢玉绥虽然没说话,但邬奉也从眼神里看出了意思——若荀还是出手,你顶得住吗?
邬奉顶不住,事实上他觉得自家王爷也顶不住,但这话他不敢说。
荀还是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主仆二人眼神交流,他现在就想找个床铺躺躺,跟谁一间房都好,当然自己一间更好,不过这两个人不会放他自己待着。
房门刚关上,荀还是没骨头似的倒在床上,看着谢玉绥走到桌前坐下,翻开茶杯。
“王爷大老远的跑到邾国,不会就是为了跟在下同床共枕吧?”
咔哒——
茶杯掉落至桌面。
谢玉绥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消失地很快,但因为荀还是的注意力一直在他的身上,所以看了个全。
如今没了外人,谢玉绥端出王爷的派头,不紧不慢地满上茶水,小酌了一口,说:“那荀阁主又为了哪般落得现在这种境地,又担了那样的名声。”
“嗯——”荀还是抻了个长音问,“传闻太多,王爷说的是哪条?”
谢玉绥看向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通,得出个评价:“能让各国同时骂上也算个本事,不知其中多少真假。”
荀还是不甚在意:“传言之所以为传言,总归是有些证据依托,假里必定掺着真,不知王爷听过哪些,朝廷上的还是私下里的?”
谢玉绥挑眉。
荀还是看着谢玉绥一本正经的表情,心中兴致大起,似乎经脉都不怎么疼了。
他侧过身,手肘抵着床板,因着这个动作肩膀上外衣略微向下滑动,露出锁骨和修长的脖颈,再配上那张脸,真是活脱脱的浪荡子。
这位浪荡子冲着一本正经的王爷眨了眨眼睛,道:“王爷就没听说过,现任天枢阁阁主荀还是容貌倾国倾城,世间罕有……”
屋子里炉火烧得正旺,桌子上的蜡烛突然爆出两个灯花。
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椅子上,就这么遥遥相对一动不动,屋外不知道什么鸟落在窗框上,嘎嘎叫了两声。
一边香艳动人,一边面不改色,最后还是荀还是觉得无趣了,向下一瘫,拉起被子背过身赌气似的说:“我睡了。”
荀还是的斗篷随意丢在旁边,露出里面淡青色长衫,这模样半分都不像外面传言的那般恶名昭著,倒像是个弱冠少年,还有着稚气未脱的恶劣。
谢玉绥盯着荀还是的背影看了须臾,即便裹在厚实的被子里,那身影看起来依旧过于单薄。
谢玉绥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抠了下桌面。
隔绝了冷空气,荀还是嗓子舒服多了,嘴上说着睡了,其实一点困意都没有。
身后杵着那样一个人,多大的心能让他安然睡去?借着这个姿势掩饰,他可以好好检视自身,暗自运转内力,尝试着对抗经脉里横加的东西,至少要让经脉通络,这样才能慢慢恢复力气。
那些黏腻漆黑一片,有些粘连在一起将经脉堵得严严实实,内力就只能捏成细细的一条,通行缓慢,小心翼翼地在黏腻间钻出条缝隙。
走廊上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很快敲门声响起。
荀还是没动,听见门被拉开。
来人声音耳熟,正是先前给他们办理入住的掌柜。
掌柜的先是干笑了几声,而后道:“客官对不住,今日突发事情,所有入住的客人都要接受盘查,还请见谅啊。”
“屋里有人在休息,烦请各位官爷动作慢些。”谢玉绥回的很客气。
他客气,不代表那些其他人客气。
掌柜的身后跟了几个官差,那些人丝毫没有放轻动作的意思,脚步零零散散地进了屋子,还有一个大嗓门喊道:“什么时辰就睡觉?起来起来,上面要求,无论是外来者还是本地户都要接受盘查,赶紧把床上的叫起来,再把携带的所有物件拿出来,全都要盘查。”
谢玉绥走到床边,拍了拍荀还是胳膊,轻声说:“荀阁主是准备再躺一会儿?”
他知道荀还是一直没睡。
荀还是睁开眼,没等谢玉绥抽手立刻抓了上去,刻意地捏了两下指腹,在薄茧处刮了刮,而后眨巴着眼睛看着谢玉绥,满眼写着“我好虚弱,动弹不得,要不你背我起来”。
谢玉绥捡着荀还是已经有些时日了,起初这位阁主大人或许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姑且算消停,但自从能行动自如就开始不老实,总要表现出些浪荡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么作是为了什么。
细算下来,阁主大人好像也就两天的功夫看起来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第三天就活蹦乱跳了。
这真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谢玉绥不动声色地收手,刚想说“那你就躺着罢”,结果嘴还没张,就听外面轰隆巨响,紧接着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怒吼道:“你们这群鳖孙,敢在爷爷头上扣屎盆子,你爷爷我现在就让你知道屎是什么味儿的!”
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邬奉。
谢玉绥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他抿着嘴唇,正要出门看看情况,突然感觉手指一凉,那个不安分的主又扒拉上来,摆出一副快死了的表情道:“胸口疼……头疼……肚子也疼,我是不是要死了?”
荀还是是想卖惨的,结果惨卖了一半喉咙突然一紧,下一瞬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谢玉绥看着地上的艳红,又看看即便这样还挂在手上的人,再听着外面的吵吵嚷嚷,有一瞬间觉得算了,都死了也挺好。
第3章
最终荀还是败给了外面那个五大三粗的小妖精,眼睁睁看着俊逸青年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他一嘴血迹,跟着满屋子的官兵面面相觑。
那些官差都是府衙里的,在邕州作威作福惯了,平时顶多欺负欺负普通人,没闹出人命过,所以乍一看见床上这人口吐鲜血全都有些懵。
这还什么都没干呢。
是没干吧?怎么就突然吐血了?这不是江湖骗子专门来讹人的吧?
先前吼着要让荀还是起来的人距离荀还是最近,裤脚沾上了不少血,这会儿已经吓傻了,直愣愣地看着床上那个漂亮柔弱的公子。
公子同样一脸茫然,精致面庞泛着病态的白,尤显得嘴角血迹更加触目惊心。
眼看着他瞪着一双无辜茫然的眼睛,官差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字——罪过罪过。
“你……您需要大夫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荀还是抹了抹嘴角。
怎么回事,只是想卖个惨,怎么就真惨上了?可是都这么惨了,某人依旧坚定地去寻“壮妖精”。
地面上的鲜血里还夹杂着几处乌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荀还是盯着那黑块出神,等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说:“无妨,只是身子不好,经不住折腾。”
官差心里的那点怜香惜玉都被激发了出来,暗骂了一句刚刚出去的谢玉绥不是东西,而后跟着其他人简单查了一圈后,留下一句:“您好好保重”,撤了。
走廊上的吵闹声小了许多,也不见邬奉粗狂的骂娘声,看来谢玉绥出去还是有效果的,只是不知道到底沾了什么事,让这位邬大爷气成这个样子。
荀还是起身穿上鞋,没再多看一眼地上的腌臜,在谢玉绥的包袱里摸出个手帕将嘴角擦干净,随后倒了杯茶,像没事人一样漱了口,大摇大摆地出去看热闹。
走廊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探着头往一个方向看去。
荀还是不声不响地站在人群里,跟着看斜对门的热闹。
邬奉此时正双手抱胸站在门口,谢玉绥则站在他前面,对面两个官兵手里拿着刀,虽然还在刀鞘里,但看模样一言不合可能就要拔出来打一架。
“这是找出了什么东西,这么大阵仗?”来晚的人问。
看热闹的人大多好事儿,自然也乐得分享,听见有人问,便凑头答道:“据说是在这个房间里搜到了凶器。”
“凶器?杀人了?!”
“可不是,听说前段时间失踪的安抚使死啦!”
荀还是看了眼说话那人,乌衣紧束,款式有些像夜行衣,却又比夜行衣宽松些,日常些。
那人继续说:“死的还挺惨,在荒郊野外被人剖了肚子,似乎肠子内脏都被薅出来了。”
“这是有多大的仇啊,那位安抚使大人不是在东都有人吗?这事儿可不小,要闹到东都去哩。”
“可不是么!”
周围凑耳朵听的人终于知道这么大的排场是为了什么,感叹之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生怕这么个杀人凶手再随便拖出来个人开膛破肚。
“我都说了那把刀不是我的,而且我今天刚进城,哪来的是时间去动手?你们不能为了草草交差就拿我顶罪!”邬奉沉着嗓子,双眼通红,一副随时都要干一架的样子,好在有谢玉绥拦着。
谢玉绥脸上看不情绪,眼睛乌沉沉的,说话还是那股子腔调,无甚起伏:“我们确实是刚进城,门口盘查的官爷可以作证,而且也是刚入住这间客栈,东西尚未来得及收拾,柜子里发现匕首便说是我们的,草率了。”
那官差一脸的不耐烦:“你说不是你们藏的就不是了?人赃并获,是不是清白等调查完了再说!”
谢玉绥沉默片刻,转头对闻讯赶来的掌柜的说:“之前掌柜说这间房是有人临时退房,才让我们捡了便宜。”
“是啊是啊。”掌柜的擦着额头上的汗,自己家店出来这种事情,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他不想沾这些事。
不管这个凶手到底是谁,匕首就出现在自己家店里,要说跟他没关系谁都不信,少不得也要跟着这些人去衙门走一趟。
“即使如此,我这位兄弟可以跟各位走一趟,当时退房的人是不是也要一起?万一是上一位住在这里的人落下的东西呢?”
“这是自然。”官差看起来也不是不讲理,上下打量了一下谢玉绥,看着对方不俗的着装,摸不清对方身份,很有眼力见的软了语气说,“既然各位是一起的,那就都走一趟吧,若是无关,自然也不会冤枉了各位。”
他话刚说完,一个人匆匆赶过去,趴在他耳朵边说了两句,官差表情变换了一下,皱着眉头问,“还有一个生病的?”
生病的说的自然就是荀还是了。
荀还是听见自己被点名,不动声色地往门口蹭了蹭,随后靠着门框做出一副虚弱快断气的样子。
“官老爷,这可是出了什么事?”荀还是一开口,周围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那几个官差顺着这条路一眼就看见病秧子,一个过分漂亮的病秧子。
病秧子歪歪斜斜,捂着胸口,一句话中间要停歇个好几次:“我们……刚进城,连邕州城的模样……都没看过,怎能在这犯事儿?因我……身体不好,受不了……长途奔波,原本是要奔着……奔着东都去的,到这也是不得已,想先看看……大夫,续着我这条半残的命,官爷通融一下?”
话有些长,仿佛真没了半条命。
荀还是捂着胸口喘气,低头时余光看见一官差在他耳边低语,是先前在他们屋子里,亲眼看他吐血的人。
两人凑的很近,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但看原本咄咄逼人的官差头头明显态度软了点。
荀还是趁机给对方了个台阶下:“要不……让我们这个兄弟……跟着去一下,讲话说明白了,官爷……官爷也好交差不是?”
这话若是谢玉绥说,邬奉一声都不敢吭,但是从荀还是嘴里说出来,他就是觉得不爽。
虽然明白这样是最好的了,不然三个人都得去牢里待一段时间,但邬奉就是不爽,总有种自己被卖了的感觉。
好在邬奉虽心中不爽,却还知道顾全大局,若是真为了意气用事就将自家王爷带到监狱,到时候再查出点蛛丝马迹,得知他们是祁国的,就不是一桩命案这么简单了,恐会挑起两国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