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就是因为危险。”
——一种无需凭借法术、连龙都能于无声中杀死的降维打击式新型武器,而且很容易让人将实验对象联想到人类身上。虽说诺瓦自认不是什么罔顾科研伦理的反社会疯子,但他无法操控他人的看法。
果然,另一人严肃地回答他:“因为危险。”
诺瓦眨了眨眼睛:“我可以签订灵魂契约,保证不会泄露这种技术、利用其伤害人类或损害纳塔林人的利益——我说了,我个人对这个课题很感兴趣。”
他浑然已经将灵魂契约当成了立项申请书来使用。
“……这仅仅只是其中一个层面,教授,而且我本人并不觉得您会借助这项尚未实现的技术对人类做些什么,您不是这种人。”
“好的。那是因为什么?”
被人认真解释安抚的黑发青年飞快且敷衍地扯了扯嘴角,满脸写着我压根不在乎你的真实想法,继续催促他说下去。
阿祖卡叹了口气——他忽然觉得和宿敌呆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叹气的机会格外多。
“您冷么?”他忽然问道。
对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表示这和接下来的话题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神眷者干脆从另一人的背包里翻找出打火石,不急不缓得用风在四处薅了点枯枝,收集起来生了一堆火,然后从某个毫不起眼的洞穴里揪出了一只吱吱乱叫的东西。
“我说的危险是因为这个。”
“……一只灰背游鼠?”
“没错。”神眷者轻轻松松地拎着那只拼命挣扎的大老鼠,然后理所当然地冲诺瓦摊开修长白皙的手指:“您带水和小刀了么?”
“……”
教授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熟练无比得用小刀给那只倒霉的灰背游鼠开膛破肚,处理皮毛和筋膜,然后用风操控着水团冲洗干净内脏,再把废弃物全部丢到山下去。
这场景再次让诺瓦想起了仙女教母,还是荒野求生版本的。
很快,那只被处理得仅剩雪白细嫩肉体的游鼠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异香,诺瓦突然觉得胃一阵剧烈而贪婪的抽搐,竟是出现了久违的食欲。
他不由皱起眉头,用手压住腹部,移开了视线。
“可以吃的,放心吧。”对方显然是误会了他的反应,温和地解释道:“灰背游鼠只吃植物,很干净,而且味道也不错。”
布洛迪教授冷着脸:“我想现在不是讨论老鼠能不能食用的时候。”
“您现在的脸色很难看,您需要食物。”
“这和您没关系。”
被人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但神眷者依旧不恼,宽容、温和、坚决而沉默地望着另一人。诺瓦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终于隐忍地吸了口气,脱下了一只手套。
“……请给我一条腿吧,谢谢。”
他不情不愿地说。
见宿敌开始进食,惨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些许代表暖意的血色,阿祖卡满意地翻烤着猎物以保持余温,总算继续他的解释。
“灰背游鼠在这片高原上泛滥成灾,这些小东西格外恋家,一对鼠夫妻每年会生产五到八只幼崽,慈爱的父母与长辈不会将长大的幼崽赶出族群,直到鼠群过于庞大,岩缝再也容不下它们,食物也被消耗殆尽,它们便会举族搬迁,开辟新的领地,一路上不管因恶劣的自然环境与贪婪的掠食者损耗多少同族,鼠群都不会被拆散。”
“但是每隔一段时间,鼠群中会突然出现一只行为怪异的游鼠。”神眷者的声音变轻了,在高原吵闹而单调的风声中,莫名显得格外飘忽诡异:“它会脱离族群,不顾同族焦急的呼唤,独自朝着阿萨奇峰的方向进发,哪怕被同伴咬断双腿也会挣扎着朝向目的地爬行。”
“越是靠近雪山,环境便越发极端。植被会彻底被冰雪掩埋,游鼠找不到食物,它的唯一结局就是死亡。”他的声音已经轻得近乎耳语,但也许是因为对方施加了风的力量,那些话语依旧顽强地钻进在场另一人的耳朵里:“它为什么要这样做?它听到了什么?雪山的深处有什么呼唤着它,吸引着它那比坚果还要小的脑仁?我们到现在依旧无从得知。”
“但是,只要鼠群中出现了一只‘朝圣者’,这种自杀行为会如瘟疫一般在整个族群中蔓延。”如梦呓般的声音轻声描绘道:“那是一副无比荒诞可怖的场景,灰白色的游鼠群不再躲藏在深深的巢穴里,而是潮水般占据了视野所及,朝着群山深处进发,直到半途冻饿而死——这场尽头注定是死亡的朝圣会一直持续,直到整个庞大臃肿的鼠群仅剩下十几只游鼠,它们才会如梦初醒般重新钻回岩缝中。”
“教授,”那个声音已经近在耳畔:“对此您有什么头绪么?”
“……某种频率的超声波或次声波?”诺瓦叼着烤游鼠腿,皱眉思考着。他不适应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突然靠这么近,陌生的呼吸吹得人耳朵痒痒的。
“也许。”神眷者摆正倾斜的身体,恢复了正常音量总结道:“阿萨奇峰深处有东西,能够发出人类听不见的声音。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您提出的‘声波’倒是一个可行的解读——那么如果贸然在四周架设‘声波武器’,是否会引起那东西的反应,引发谁也无法预料的灾难?这就是我所说的‘危险’。”
“您的顾虑是正确的,是我轻率了。”教授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不过我还是得指出一点。”
“您说。”
“以后请不要用讲故事的方式与我沟通,这会影响我的信息获取效率。”他毫不客气地抬眼指责道,烟灰色的眼珠子里写着你实在是太啰嗦了。
啰哩巴嗦的神眷者:“……”
教授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等等,我明白了——你刚才是想吓唬我?”
另一人无奈地、深深地叹了口气——再说一遍,他叹气的频率真是与日俱增:“是啊,明明每次讲完这个故事,族里的孩子都会被我吓得直哭。”
从而起到格外良好的安全教育效果。
阿祖卡垂下眼,用小刀切下另一条游鼠腿递给他的宿敌,看人下意识接过去,嘎吱嘎吱地咬,他的眼中忽得浮现了一点笑意,但又很快隐去了。
“那么我就直说吧。”神眷者语气平静,某种似曾相识的威严与压迫感再次从他身上浮现。
“无论如何,不要试图靠近阿萨奇峰,会死。”
作者有话说:
敲黑板!请勿模仿食用野味!
游鼠的故事原型之一,是某个纪录片里提到的,独自远行的企鹅,我超级害怕这个故事,感到格外掉san
第9章 争执
拉米娜的一天从向风暴之神乌托斯卡祷告开始。
祷告结束,进行日常修行锻炼,清洁身体,检查武器磨损情况,今天轮到哥哥做饭——果然又是玛姆果炖银背鱼配上烤玛拉,讨厌。把早餐吃光,前去猎队报道,巴萨的伤势情况不妙,还在昏迷,担忧。分配任务,组成小队前往安装什么“防龙网”,黑头发的贵族也会跟随,啧,烦躁。
“休整结束。”
纳塔林战士无声而迅捷地收拾着行囊,站在树上勘测路线的拉米娜轻盈地跳了下来,居高临下地望向还坐在树荫下的黑发贵族,重点盯着对方那泛着不正常潮红的面容与额上的冷汗,慢慢皱紧了眉头。
“你怎么样,可以继续么?”
对方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撑着身边的树干,勉强站起身来。
由于此行需要进入山谷东侧的原始森林深处,那里少有人涉足,植被茂密,路都没有。大角鹿无法通行,小队只好全程徒步前行。猎队里的纳塔林战士多为武者,也有少部分术士,个个身体素质都不错,哪怕需要扛着设备,这点路途对他们来说依旧不算困难。
只是苦了那位看起来出生后就没怎么用自己的脚走过路的贵族老爷。
不过出乎拉米娜的意料,对方始终没有叫苦抱怨,也没有撂挑子不干。虽说自己有意控制了队伍的前进速度,但那家伙确实是一路竭力紧随,尽管是一副快要断气的模样。
这倒是让拉米娜对他改观了不少——不过很快这点微妙的好感就被人撕了个粉碎。
“你听不懂人话么?”红发姑娘强压着火气,恨不得一拳揍上去:“再往前走就是七级魔兽雷蟒的地盘,而我们现在只有五个人,最强战力是我,高级使徒武者——我不会让我的人无缘无故冒这个险!”
安布罗斯大陆的战力等级划分为侍者、使徒、主祷、圣者四个阶层,每个阶层又分为初级、中级、高级三个阶段。一名高级使徒大概可以等同于一只六级魔兽。
“我能听懂。”对方本地话溜得飞起,完全没有最初的磕磕绊绊:“但是这里的地况不适合布置地基和立杆,为了整体效果必须要再向前推进五百米左右。本来实地考察工作应该提前完备,是你们告诉我人手不足——而这也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见鬼,只是五百米而已?”拉米娜有些暴躁。
“看似微妙的差距会导致整体效果的崩塌,”对方冷着脸,飞快地反驳她:“不要用理所当然未经证实的幻想来质疑我的判断结果。”
拉米娜:“……”
一旁惊叹于胆大包天的异乡人居然敢怼大姐头的纳塔林战士:哇哦!
拉米娜更想揍人了——奈何这家伙看起来绝对经不起她一拳,不到三秒她就得跪在地上给人急救复苏。
诺瓦同样深吸了口气,他现在脚疼得厉害,也有些喘不上气,还要耐着性子和不相信自己的陌生人解释一堆废话,这让他烦躁起来,语气也越发不客气。
“时间紧迫,我们还有其他立杆需要架设,况且雷蟒本身也得清除——蛇类有攀爬的习惯,很有可能会破坏设备,它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隐患,难道你们想要每天冒着危险分派人手前来检查维修?恕我直言,这种对人力的巨大浪费十分不切实际,也过于愚蠢了。”
……虽然这家伙话说的好像挺有道理,但是怎么这么讨人厌呢?
拉米娜深吸了口气:“……我去侦查情况,并负责主力进攻,其他人绕后辅助我。”
“十分钟之后再行动。那只雷蟒大概在六个小时前进食了一次,它吃了一只岩羊,吃得很饱,要想彻底消化完大概需要两天。”黑发青年迎着众人震惊的目光,气人地啧了一声:“拖拽痕迹,毛发,不同的土壤类型,树枝断裂方向——这些你们应该比我熟悉。”
“蛇受惊后会优先吐出腹中的食物,然后再逃跑或战斗,哪怕是魔兽也不例外。”教授面无表情,但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已经看到了未来:“我带了火药,给我十分钟,设置一个简单的扩散装置再引燃火药,这里离雪山较远,也不必担心引起雪崩——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会让雷蟒受惊,因为情况不明,它一定会立即吐出腹中食物,而不是释放雷电,这时的雷蟒会更好对付些。”
“你们可以不相信我的判断。”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冷漠而锐利,宛若傲慢独断的暴君:“但是如果不想死人的话,你们别无选择。”
……
神眷者是在族中巫医的屋里见到自家宿敌的。当时他正在检查巴萨的伤势,结果就瞧见几个猎队成员架着脸色不太好看的教授走进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在床上。
对方看起来不是自愿的,眉头紧锁,几次试图爬起来,又被那几人按了回去,如一只不情不愿、被人逮住的猫。
阿祖卡有些惊讶:“怎么了,这次不顺利么?”
拉米娜实力不错,虽说性格有些急躁,但行事细致谨慎,应该不至于出事才对。
“神眷者?”族人这才发现他,连忙恭敬地低头行礼,得到了一个温和的颔首。
“不,一切都很顺利。多亏了教授,这次猎队没有人受伤,我们还带回来了一只雷蟒!”一名纳塔林战士难掩兴奋。雷蟒的肉质鲜美细嫩,又很大只,是非常难得的美味。
神眷者挑起眉头,示意着瞥了眼挎着脸的教授先生——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另一名纳塔林战士忍着笑意回答:“就是回来的路上教授把脚给扭了。”
阿祖卡:“……”
他强行控制住嘴角的弧度,以免将人惹恼了。等族人走了以后,他才轻却不容置疑地按住另一人的肩膀,阻止对方起身:“坐着等一会儿吧,纳卡婆婆去拿药了,很快就回来了。”
“不必麻烦,我可以去找船医。”诺瓦皱着眉,他宁愿相信船医老杰森的医术,也不想呆在这里闻那怪异刺鼻的草药味。
“你们还有多余的药物?”神眷者淡淡问道,不等对方回答,顺手捏了捏黑发青年的后脖颈,手心烫得人下意识一哆嗦。
“别动。”
他低声说,松了手,俯下身来将另一人的裤腿卷上去,仔细查看对方脚踝上青紫一片的吓人伤势,只留下诺瓦坐在原地睁大眼睛,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是很快,一种尖锐剧烈的疼痛突然自脚踝袭来,诺瓦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下意识攥住另一人的手臂,想要把脚抽回来,但是被人按得动弹不得。
“还是这只脚,之前的伤就没好透。”对方很快就松了手,重新将他的裤腿放了下去。
“万幸是骨头没事,但是必须得按时上药,否则你的脚以后还会扭伤,甚至脱臼。”神眷者平静地看着他。不知为何,诺瓦总觉得对方现在有些……让人瘆得慌。
好在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打破了这莫名古怪的气氛。
“纳卡婆婆。”神眷者不再看另一人,站起身来搀扶皱纹满面、颤颤巍巍的老人,并顺手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
老人眯起湿润的眼睛,仔细辨别来人好一会儿,才慈祥地微笑着拍了拍对方的手臂。
“艾莲娜,好孩子。”
对方沉默了一下,无奈道:“纳卡婆婆,您又认错了。我是阿祖卡,艾莲娜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