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兄长却站了起来,赞同地下了逐客令,并往他口袋里塞了包什么:“你确实该走了,阿祖卡会解决那些眼线——之前借你的钱,还你。”
波西不死心地扒着门框:“你至少要告诉我,你的敌人到底是谁?”
诺瓦沉默地注视着他,在这一瞬他真切感知到到些许救世主在面对往日同伴的复杂情感。
要赌一把吗?
见他不说话,对方又低声补充:“我会照顾好伯母,照顾好玛姬太太……这不是交易。”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就在波西满心沮丧地以为无法得到答案,被某人拎去门口时,他听见兄长平静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教廷。”
某人已经重归了往日里温柔平和的模样——可惜波西再也不会被那虚伪的表象迷惑。对方盯着他阴郁的脸色,忽然露出一个微笑来,就算是对他满心厌恶的波西都不由被那张脸晃得一愣,直到听见了说话内容。
“对了,关于成年礼上发生的事。”那家伙恶劣地冲他弯了弯嘴角,用气声道:“刚才是骗你的。”
——是我操控你将你的兄长从家族除名。
波西茫然了一瞬,反应过来后顿时大怒,脸涨得通红,但是还没等他发作,便被人将门板拍在了鼻子上。
第81章 血腥
“你是说,他直接当众与布洛迪家族断绝了关系?”伊亚洛斯骑士长诧异地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的密探。
“属下亲眼所见,”那人恭敬地俯下身来:“相信很快布洛迪家族便会上报王庭议会。”
“他疯了?就在异端裁决所盯着他的紧要关头?”伊亚洛斯不由皱紧眉头:“难道他不知道脱离贵族身份后,一些人要想寻他的麻烦会有多么轻而易举吗?”
对方垂着眼睛,没有应声,另一人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抚着剑柄沉吟片刻后道:“教廷那边有消息传递出来吗?”
“尽管已经极力平抑,失去神选之人的事实依旧在教廷高层造成巨大震动,献祭派的呼声再次高涨,教皇冕下对此很是头痛。”没等伊亚洛斯继续询问,那人已经熟练地简短汇报道:“海神殿近期变得更加低调,似是成功找到了第三名神选之人,范围大致明确在卡萨海峡附近;赴死者一如既往行事诡谲,我们探听不到太多值得关注的消息,至于风暴之神乌托斯卡……”
对方迟疑了片刻,道:“截至目前,没有任何消息。”
伊亚洛斯眯起眼睛:“一点消息都没有?”
“没错,我们所能寻到的神殿均已荒废,信徒都是些乡下的愚夫愚妇或吟游诗人,基本全是普通人,也没有听说过近年来出现过任何和那位神明有关的神迹。”密探解释道:“至于那名风暴之神的神选之人……我们同样看不出底细。他是卡拉克人,初次出现的地点又是鱼龙混杂的莫里斯港,这大大增加了追踪的难度。等对方离开白塔大学,一路上我们前去盯梢的人也没发现什么……”
密探迟疑地一顿,虽说眼线们只道一切如常,他看着回来汇报的属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伊亚洛斯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他沉默地注视着桌面上那些大面积摊开的资料,全是涉及风暴之神乌托斯卡的神史文献,哪怕仅仅只是几句只言片语。
“献祭派……”他低声喃喃自语着:“难道那群胆大包天的疯子真得成功了?”
……
回程的路上气氛压抑了许多,神眷者一如既往随时随地失踪,教授也没在意,只是买了好几份大大小小报社的近日报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请问最快还有多久能到白塔大学?”他忽然出声问道。
老车夫正吧嗒吧嗒抽着烟斗,闻言扯着一口浓重的乡音:“老爷,还得跑上大概一天一夜嘞,您二位要是累了,等穿过这片荒原,再走不久就有个镇子,咱们可以去那里歇歇脚。”
身后忽然由远及近传来庞杂急促的马蹄声,沉沉闷响越来越大,仿佛重重砸在人类的心脏上。老车夫受惊扭头一看,只见由两匹健壮黑马拉着一架纯黑的马车,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老车夫立即赶着马向一侧让路,嘴里还嘟嘟囔囔着抱怨:“这群老爷真是性急,赶路就赶路,还和咱们抢道——”
“他们不是赶路的。”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接过他手里的缰绳,老车夫惊得一颤,差点从车上掉下去,睁大眼睛瞪着那突兀出现在车前座的金发年轻人——他甚至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出现的。
“坐稳了。”
对方接替了车夫的位置,一抖缰绳,鞭花在空中炸响,拉车的温驯棕马嘶鸣一声,顿时狂奔起来。老车夫趴在座上,紧紧抓着一旁的车架,只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都要被颠散了——随后他忽然发现车厢似乎变得越来越轻,仿佛半悬在空中似的,这令他笨重的老伙计轻巧迅捷得仿佛一只游隼。
“有三架一模一样的马车在追我们,呈尾部包抄状。”
黑发青年从车厢里探出半个身体,风灌入了他的喉咙,让他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
数支带火的箭划破空气,正冲着他们疾驰而来,但都插进离车轮不远的泥地里。
“哎哟,我的光明神啊!这是遇上强盗了!”老车夫忍不住惊恐地叫了起来。
诺瓦没有应声,他抓紧了窗沿,被晃得越发恶心想吐。不太可能是强盗,他勉强维持着思考,强盗不会使用带火的箭矢,以免烧毁试图劫掠的货物和财宝,而这群人显然更加无所顾忌。
黑发青年眯起眼睛,试图分辨更多信息——然后被一阵风按得跌坐回去。
“很危险,教授。”神眷者的声音清晰在耳旁响起。
下一秒,一支箭便从他的眼前滑过,斜斜钉进车厢门的门框上。
诺瓦:“……”
他都不知道这支突破重围的箭是某人故意漏给他,以此满足他的好奇心,还是单纯为了吓唬人——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和他的同伴还有一些小小的、未彻底解决的争执。尽管教授完全搞不懂那家伙究竟有没有生气,毕竟救世主已经在他面前初步展示过了,当某人脾气坏起来且不加控制时,到底行事能有多么恶劣。
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将尚未彻底燃起的火扑灭,烧灼的焦味冲进鼻腔,他被浓烟呛得捂住鼻子,眯起眼睛:“麻布、木炭、硫磺和……某种油脂?”
他只能通过那股蛋白质被烧焦后的特有臭味,大致推断出应该是一种动物油脂。
马车忽然猛地一顿,诺瓦差点跌到座椅下面去。
他从车窗向外望去——第四架黑马车出现了,正巧堵住了前路,看起来预谋已久。
“总算来了。”
诺瓦望着拉开车厢门的同伴。神眷者那张漂亮的脸此时依旧挂着微笑,淡淡的杀意却从他身上一丝一缕地冒了出来。
“从您前去铁棘领开始,便有人在盯梢。”对方平静地解释道,顺便朝他伸出手来,示意他下车:“起初我以为是王庭的密探,探查后却发现好像不太对劲——除了密探,还多出了一些人。那群人身上的血腥味很重,重得不像是以修行为主的普通信徒。”
阿祖卡握住了教授的手腕,又因那不正常的冰冷微微一顿。
诺瓦立即反应过来:“所以你一路上蒙蔽了王庭密探的感官,没有让他们上报消息,试图将这些人彻底引出来?”
“唔。”神眷者淡淡应了一声,注视着那四架呈包围圈的马车,渐渐将他们围了起来。车停了,十余名身着血色红袍、戴着惨白面具的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那些面具雕工精细,样式一致,看起来像是一张嘴角微微翘起、双目安详紧闭的男性面孔,仿佛微笑着睡着了,诺瓦却莫名觉得那应该是一张属于死者的脸。
老车夫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开始不断向光明神祷告。
“……生命之子。”阿祖卡低声说。
黑发青年忽地扭头盯着身旁的同伴:“传说中那群搞人体献祭的邪教徒?”
神眷者的眼神很冷,诺瓦很少见这家伙如此情绪外露地对谁表露厌恶之情。他不由挑起眉来:“你之所以讨厌血腥味,是和这群人有关?”
对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简短地用母语说:“我曾彻底毁灭了这个教派。”
准确来说,他只身一人将那些“生命之子”屠杀干净,手段残忍凶狠到连他的两个同伴都没敢上前劝说。
诺瓦眨了眨眼。好吧,看起来确实关系匪浅。他难得体贴地没有深究下去。
那边的生命之子已经纷纷拔出武器。他们的武器同样奇异,多以铁钩、尖刺为主,就像是放大版的刑具。
但是他们没有对准教授等人,反倒喃喃着咒语,忽而回身朝着那些黑马的脖颈和腹部狠狠刺入——一时间,马的惨嘶哀鸣声四起,血水立即喷射而出,将那群人的红袍染得更加鲜艳。被生剖的马腹里滚落而出的各色内脏还冒着热气,浓烈的血腥味顿时充斥了每一个人的鼻腔。
老车夫已经彻底被吓晕过去了。
伴随着生命之子的齐声吟诵,在地上汇聚成河的血水忽然沸腾般冒起了泡。一些马还没有彻底死去,躺在地上轻微抽搐着,它们的内脏却如活物般可憎地扭动起来,忽地炸裂成一团团扭曲的怪物,伴随着成千上万血水凝成的血箭,朝向众人的方向疯狂袭来。
神眷者平静地举起一只手来,对准了那由腥臭难闻的血雾与骨肉共同构成的污秽海潮。风从他的背后而来,将他的金发拂起,看似温柔的气流在他手中聚拢成一轮轻描淡写的小小漩涡,却仅在一息之间,便将一切秽物吞噬殆尽,连空气都变得洁净起来。
要不是躺在地上的马尸,简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红袍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幕,出现了轻微的骚乱——但领头的红袍人藏在面具后的眼睛闪现过惊愕,却立即被狂喜所取代。
他忽地抓住了一旁的同伴,生生用手中的尖刺贯穿了对方的眼球,而那人竟连任何挣扎都没有,除了初始的惨叫之外便堪称温驯地无声软了下去。
第82章 咬人
诺瓦盯着那些红袍的疯子,源自人类本能的抗拒令他开始隐隐作呕。
另外两名生命之子娴熟地剖开了那名“祭品”的胸口,暴露出森白的肋骨和其下尚在蠕动的内脏来,仿佛活剖的只是一头牲畜,而非一个人类。但伴随着吟诵,教授敏锐地发现,祭品的伤口边缘竟以不正常的速度蠕动生长出新生肉芽。
史书中那些荒诞血腥的宗教仪式再一次在他眼前具象化,他想起曾亲眼目睹过的、被公开处刑的异端的惨状,而对方不过是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农妇——唯一的区别大概是这一次的牺牲者仅有沉默。
活人的血肉对红袍人来说,似乎更有些难以言喻的成效。尖锐凄厉的嘶声炸起,听起来竟像是层层叠叠的狂笑与诅咒。血腥味浓得呛人鼻子,胸膛大开的祭品跪在地上,双手大张,睁着两个血洞仰望天空,浓稠的血雾自他的胸口喷涌而出,呈现铺天盖地之势,嘶嚎着再次朝他们冲来。
神眷者的身形忽然从原地消失了。
下一秒,那道身影出现在血雾中,一手掐住了领头的红袍人的脖颈。
狂风乍起,石块战栗,诺瓦感到脚下的大地重重呻吟着颤抖起来,仿佛在承受某种极端的痛苦。以对方为原点所诞生的、如爆炸般的巨大冲击波令他下意识卧倒,顺便抓住了昏迷不醒的老车夫。
但是很快周遭变得格外寂静,诺瓦抹了把脸上的沙土,歪斜的镜片却倒映出一张表情凝固的、陌生男人的脸从不远处飘过——只有一颗脑袋,头颅以下已经消失无踪,余下的部分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齑粉,更远些的唯有飞速旋转着的、令人悚然的细小颗粒,令人不由深思那些颗粒的具体构成。
——他们身处由敌人的血肉构成的风暴眼中,唯一的活口仅有被救世主拎在手中的红袍人。
那人的面具已经掉落在地。他的脸肤色异常斑驳,鼻子和嘴唇不知被谁削去了,只剩下两只瞳孔急剧缩小的浑浊眼球,其中显露出来自人类本能的恐惧。
红袍人忽地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拽到半空中,他张开了残缺的嘴,脖颈和额头上青筋凸起,痛苦且费力地喘息起来,而神眷者只是站在原地,神情冰冷地注视着那具令人憎恶的躯体。
觉察到有人靠近,他朝身旁瞥了一眼,只见对方虽说脸色苍白,但神情算是平静,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恐惧或厌恶。
“……他身上的伤口经过多次愈合。”教授调整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架,同样仰起头来:“其中不乏常理来说必死无疑的致命伤。”
“也许因为练手的机会很多,生命之子的治愈法术出了名的强大。”另一人轻柔地冷笑道:“可惜还是无法做到起死回生。”
红袍人显然情绪激动起来,嘴里发出赫赫怪声,手指扭曲着试图朝两人抓来。
“教授?”神眷者无视了他的挣扎,语气忽然变得和往常一样温柔——但在这种场合,只会显得越发瘆人:“可以麻烦您去检查一下这些人的马车吗?如果是您,也许能得到一些意外的线索。”
“我可以等会儿再去检查。”觉察到这家伙试图支开自己,诺瓦顿时不赞同地皱起眉来:“况且就如你所说,我能从这个尚且活着的家伙身上得到远超你所能获取的信息量。”
“我了解这些人,所以接下来的画面不会十分美观。”救世主不再掩饰潜台词中的冷酷与血腥。
“我不介意。”
“我介意。”
对方的脸色分明不太好看,之前手也很凉——他还记得这人直面珍珠海公馆刺客尸体惨状时的下意识反应。
“……您这是试图在我的面前伪装自己吗?”黑发青年忽地扭过头来,用一种格外傲慢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并且着重强调了“我”这个单词。
“温馨提示,任何时候,任何时候都不要对我进行臆测,这是十足愚蠢且无用的行为,尤其在您尚且需要我的智慧的前提下。”他嫌弃地冷嗤一声,冷酷无情地补充道:“放弃吧,我远比你想象中还要了解你。”
对方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眼睛柔软一弯,飞快地揉了揉他的后颈。没等教授反应过来准备骂他,那家伙已经若无其事地重新看向了半空中的倒霉鬼。
“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对方一言不发,神眷者一副预料之中的模样。伴随着忽然加剧的痛苦喘息,只见红袍人伸展的手竟自指尖起开始一寸寸化为粉末,露出新鲜的骨头和肌肉横截面,却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