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
一如既往的,他第无数次被堂兄噎得哑口无言。
波西·布洛迪对他的堂兄观感古怪。虽然听起来十分难以置信,但他甚至有些害怕他这位只是普通人的兄长。
从小波西便知道对方是需要他超越的存在,奈何那个继承了最正统血脉的人简直让一个孩子绝望。任何教导过诺瓦·布洛迪的人都会因他的头脑与天赋感到骇然,对方古怪的性情被旁人当成天才的怪癖,唯有布洛迪夫人莫名对自己的独子异常不满,但也被看作女人贯有的、口是心非式的夸耀。
他的父亲一度想要放弃他,培养其他私生子——直到八岁那年,他成了一名光系术士,而他的堂兄依旧只是个普通人,波西·布洛迪那被名为“诺瓦·布洛迪”的恐怖阴影笼罩的世界这才陡然明亮起来。
虽说他那愚蠢而天真的伯母还依旧心怀侥幸,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布洛迪家族的爵位继承人名单已经是板上钉钉,必然是他波西·布洛迪的囊中之物。
不过他不会像他那贪婪冷血的伯父一样,将财产全部吞吃,不给兄弟姐妹留下分毫,波西曾有些怜悯地想:他的堂兄只是个普通人,大学教授的工资绝对支撑不起贵族的日常开支,取得爵位与封地后,他会给伯母和堂兄留下足以生活的部分……
可是他的堂兄为什么压根不在乎这一切呢?
对方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敌视,没有讨好,没有嫉妒更没有仇恨,他甚至不太看他,也不看布洛迪家族的任何人——他的那位兄长就好像活在一个旁人无从到达的世界里,那些世俗的泥泞完全无法牵扯对方前行的脚步,波西·布洛迪所骄傲的所执着的所重视的,对于那个人来说,只是不值一提的、掉落在肩上的尘埃,甚至还不如追逐一群迁徙的鲸鱼重要。
他在米勒主教的注视下感到分外难堪,那是他的哥哥,但是对方衣着不得体得像个穷苦的疯子,和一群肮脏、卑贱的下等人站在一起——但是为什么他替那个什么班尼还是班纳说话时,脸上是一种令所有人屏息的慑人神光,而瞧他时眼中却依旧空无一物?
“你还有事么?”诺瓦有些不耐烦了,他不想傻兮兮地站在走廊上浪费时间,要不是看在这家伙是他堂弟的份上,他早就把门摔人鼻子上了。
另一人声音小小地问:“……很快就是我的成年礼了,到时候堂哥你会回来么?”
就是这样,波西满怀恶意地绝望等待着,他成年的那天,也是他的堂兄彻底跌入谷底的那天,对方今后的人生都要仰仗他的鼻息——他的堂哥会因这恶劣的挑衅产生什么样的反应?对他破口大骂?把门摔在他面前?还是干脆给他一拳?
但是波西只听到对方冷淡如初的声音:“看情况吧,我会尽量赶回来——没有其他事的话请回吧。”
他呆愣在原地,身为贵族的尊严终于让他尽量得体地和人告别,然后走向越发昏暗的走廊尽头。
“等等。”
波西猛地停住了脚步,几乎是满怀希望地扭过头来。
“堂哥?怎么了?”
然后他听见他的堂兄十分严肃地问道:“波西,你有带钱么?能不能借我一点?”
作者有话说:
反派成就:成为堂弟人生阴影却不自知。
第24章 拥抱
波西·布洛迪神情恍惚地离开了,走之前他着了魔般掏出身上所有零钱,口袋里一个子都没留。
诺瓦满意地数了数战利品,心中估算这些钱大概足以支付回程路上的开销,然后他便对上了一双美丽而奇异的蓝眼睛。
阿祖卡懒懒倚在不远的窗口,光透过薄纱,将他的身影染得模糊,唯有眼睛里带着清晰的笑意,看起来是见证了全程。
“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下些珍珠?”他有些好笑地问。
不然也不至于跑去打劫小孩子。
他浑然未觉自己这具身体的年龄比“小孩子”也没大多少。
教授把钱袋收了起来,瞅了他一眼:“渔民找到珍珠是幸运之神的眷顾,海难幸存者拿出一捧珍珠算什么,从公馆门口那个浮夸的喷泉池里捞的么?”
神眷者成功被他逗笑,那张脸笑起来简直越发令人目眩神迷——可惜在场的另一人压根不会欣赏,他正皱着眉头打量对方,有些迟疑道:“你去找了米勒主教,又回了趟鱼尾街?”
“嗯哼。”
阿祖卡站直了身,轻轻虚拥住教授的肩膀。黑发青年下意识顺着他的力度往房间里走,然后才发现俩人的行李已经莫名出现在房间角落。
“米勒是个相当谨慎的人,我去了趟他的落脚点,没找到任何文字信息。”神眷者将门锁好,语气很轻松,丝毫看不出这家伙雷厉风行到直接去搜查一名枢机主教的住处:“对方有带双向水晶球,我稍微破译了下法术回路,米勒曾数次和王城的一位光系术士通话,但是要想得到更多信息就有可能破坏水晶球,引起对方警觉了,所以这次收获不大——我该带您去看看的。”
“以辉光教廷那种浮夸奢华的一贯风格,会将此次曙光庆典举办地点选择在边境城市本身就很不合理了。”教授垂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可不可以看见对方的通话频率?”
“唔,看水晶球法力消耗程度挺高的,大概有个六七次?”
“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黑发青年站在原地沉思:“几乎一天一次了——排除米勒主教表里不一是个恋家且倾诉欲强烈的人,对方大概在和什么人进行汇报,一半概率是辉光教廷的教皇,一半概率是任何人。那个人很重视这件事,以至于等不及庆典结束,或者是因为这件事需要不断跟进……他在寻找什么不断变化、无法确定或者阶段性出现的东西?”
阿祖卡无奈地将依旧杵在门口的人按到椅子上,并将对方身上那条脏兮兮的、早就看不顺眼的破斗篷用两只手指拎着解下来。陷入思考状态的宿敌乖得很,简直是任由他摆弄。
“我无法再缩小范围,信息实在有限。”教授有些烦躁地将手指抵在唇边,直到不小心舔了一嘴毛,又回过神来拿了下去。
阿祖卡刚想安慰他几句,对方便已经自己调整好了心态,将话题跳跃式地彻底转移:“之前你所说过的‘靠谱教士’发现无信者的方法是什么?”
“看灵魂。”神眷者一手撑住椅背,俯下身来,向教授展示自己朝着金色过渡的眼睛:“像这样——圣者及以上的强者可以看见他人的本源。”
“……你所谓的‘靠谱点儿的教士’需要成为圣者?那至少得是一位教皇吧。”诺瓦忍不住瞪他。
什么见鬼的战力对比体系,数值膨胀得也太夸张了。
这混蛋简直忽悠人不带眨眼的。
对方用那双重新变成蓝色的眼珠子无辜地看着他:“但是主祷以上的术士也会隐隐觉察其他人的本源气息,不过一般只有面对同理念或理念相近的人时,这种感觉才会稍微强烈些,就像直觉一样。其余时候大多非常微弱,很多人会直接将其当成错觉。”
这种和修行紧密相关的资讯是被各大势力严格垄断并封锁的,属于拼上性命都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也就救世主本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诺瓦若有所思:“之前我确实没有见过主祷以上的术士。”
枢机主教看起来像是对方定义的“靠谱教士”,但是当时神眷者本人淡定自若得很,他也就相信那人留有后手了。
果不其然,另一人接茬道:“这个时间点米勒应该是中级主祷——不过不必担心,你和我离得很近,身上都是我的气息,主祷这个阶层还分辨不出来。”
教授顿了一下,仰起头来看他:“你前世认识米勒主教,很熟?”
“算不上,只是打过几次交道。”神眷者的语气很平静:“他是民间呼声很高的教皇候选人,属于革新派,比起辉光教廷其他老家伙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可惜我正准备加深与米勒的合作时,你就杀了他。”
然后阿祖卡好笑地发现黑发青年极为明显地呆滞了一瞬——真难得,能在教授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对方难以置信地慢慢拧紧眉头:“我为什么要杀他?”
救世主深深凝望着他的宿敌:“……相信我,当时的我比现在的您更加迷惑。”
——或者说是极致的震惊、恼火乃至挫败。
他不是历经失败便大哭大闹彻底崩溃的脆弱孩子,但是能够成为男主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是一次次绝处逢生的天之骄子?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同一个人困在蛛网中心,所有自作聪明的挣扎都是笑话,一切竭尽所能的反抗皆为无望。他像一条惶惶不可终日的猎犬,一路嗅闻追寻那轮苍白冰冷的月亮,乱咬一气,但唯一结局唯有跟随牵扯他脖颈的锁链起舞,这种被一个甚至不曾露面的人全然掌控的屈辱,实在给阿祖卡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哪怕对方头颅落地的瞬间他都在愣神。
他死了?他的宿敌,他的锁链,他那无法摆脱的月亮……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在那一瞬间,年轻的救世主甚至感到某种十分不可理喻的愤怒,与巨大得几乎要击垮他本源的悲伤。他并非堂堂正正战胜那个人的,他只是摧毁了一具疲惫虚弱的躯体,而对方的灵魂依旧高悬于他的头顶,冷漠无波地注视着他不知道的远方。
“……你在干什么。”
阿祖卡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正对上了一双透彻冰凉的烟灰色眼睛,其中倒映出两个小小的他。神眷者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再一次用掌心拢住了宿敌的后颈,甚至不自知地施加了力度,将那些脆弱的皮肉捏出红痕。
他触了电般猛地松开手。
“……抱歉。”救世主的声音低了下来——这一次他是真得感到抱歉。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一边揉自己的后颈,一边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你有肌肤饥渴症?就是喜欢和人皮肤接触,渴望得到他人的拥抱和抚摸,这样会让你感到放松。”诺瓦谨慎地问道。同为某种意义上的精神病患者,他对这种病理性导致的冒犯会宽容许多。
阿祖卡发誓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十分僵硬:“……我之前从未有过这种需求。”
“所以只是针对我有需求?”对方慢慢皱了下眉,好像很是困扰的模样。
……这人都不会感到尴尬么?救世主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干脆俯下身来,不顾对方缩小的瞳孔,轻轻拥抱了他的宿敌。
这甚至称不上拥抱,他没有收紧手臂,只是扶在椅背上,小心克制地拢出一个空间。他的宿敌显然有些发愣,但是没有抗拒与挣扎,只是坐在原地,在他的胸口陷入温和的、几近纵容的沉默。阿祖卡忍不住试探着靠近对方的脖颈,觉察到那具躯体的下意识瑟缩便停了下来,将将维持在亲昵与侵犯之间的模糊界限。
他的大脑里那些如梦魇般喧嚣的东西,似乎真得在另一人的呼吸里消失了。他感到一种奇妙的宁静与满足,如果神眷者是地球人,也许他能用一个词来表述现状:吸猫回san。
“实验结果出来了么?”教授有些忍无可忍了。
他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虽说对方始终克制而礼貌,但是一直这样靠得过近,陌生的呼吸与体温侵犯了他的领地,他还是感到十分怪异不安。
“……好像确实有点效果。”对方含含糊糊地咕哝着,慢慢松了手。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甚至显得有些恋恋不舍。
教授给了他一个“我就说你有病”的眼神——事实证明,诺瓦·布洛迪总是正确的。
“您饿了吗?”确诊患者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我们可以去港口的金船锚餐馆,据说便宜量大味道也不错,在附近很受欢迎。”
对方果然立即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佣兵团。”
“龙巢宝藏”的说法是从港口的佣兵口中流传出来的。
然后教授又扯起那件破旧斗篷往自己身上披,看得神眷者嘴角抽搐,心道买新衣服也得提上日程——至少不能再让宿敌披着一条满是补丁的破布到处跑。
第25章 餐馆
金船锚餐馆确实是最近极受欢迎——特指平民欢迎——的餐馆,其所有者是伟大的金船锚佣兵团的团长,也是一位高级使徒武者,曾斩杀了附近臭名昭著的海狼海盗团。所以尽管餐馆人员混杂,但是没人敢在里面闹事。
宽敞的石屋里,小圆木桌挨挨挤挤着排开,女招侍举着足以淹没她头顶的劣质啤酒,如一只气势汹汹的海鸥在人声鼎沸的桌缝间盘旋。
砰得一声,一大杯淡黄色的掺水啤酒被重重砸在桌上,酒液飞溅进迷迭香烤土豆鱼排的酱汁里,但是食客完全没在意这个,他们正兴致勃勃地大声谈论着今早发生在治安总署门口的特大资讯。
“我得说你们没亲眼看见可真是亏大了!”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粗鲁壮汉高声嚷道:“我正在削我的木楔子,我家露娜把我拉了过去——你们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哦别他妈的卖关子了约瑟夫!”另一个同样生着大胡子,只是更大号的壮汉一唱一和着,以同样的声响喊了回去:“大家可都他妈的听说了,今天早上皮靴佬的头头被当场抓进牢子里啦!”
因为附近治安官多穿油黑锃亮的皮靴,皮靴佬也就成了谈天时的暗指。
听众纷纷欢呼起来,一人咬牙切齿着骂道:“好!那贪婪的肥佬早该被丢进去了!假如剖开他的肚子,谁知道会流出多少油水!”
大胡子约瑟夫不满自己的主讲人身份被夺走,他重重一敲桌子,溅起了更多的啤酒:“这算什么!我可是在二楼看了全程,更是亲眼看见了米勒阁下——曙光庆典时,围观的人多到连那位阁下的头发丝都瞧不见一根,这下可好,我甚至都能数一数他的袍子上有几颗宝石!”
这下旁人的注意力顿时哗啦啦地被他吸引过来,七嘴八舌着询问枢机主教阁下的身材样貌、他的教袍模样、他的权杖上的宝石大小、他是不是真得挥一挥手就能召来太阳……总之约瑟夫一边手忙脚乱地应付着,一边越发飘飘然:“所以我说你们亏大了——除了米勒阁下,要我说那位布洛迪教授也是好样的,虽然长着一张贵族模样的娘们儿脸,可他说的那番话可真是——啊呀,我说不出来,只是听得老子也想跳下楼,狠狠给那皮靴佬一拳!”
另一个瘦弱些的男人接过了话茬,他自称是位吟游诗人,今天早上同样混在人群中观看了全程。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吟游诗人激动地宣称,布洛迪先生的传奇经历为他带来了无限灵感,他在那一刻得到了艺术女神缪加娜的亲吻,必将编写出一首让整个安布罗斯大陆都为之传唱的不朽名作。
然后对方拨弄着里拉琴,现场弹唱了一段刚刚编好的段落——说实话,实在是不敢恭维。
餐馆的热闹并没有影响坐在角落里的人。对方穿了一条灰沉沉、甚至还打着补丁的斗篷,遮住了半张脸,手上带着半旧的手套,除了苍白的下巴和手腕,几乎没有露出丝毫皮肤。
灰桥港如此穿着打扮的人很多,大多是佣兵、海盗或者不乐意暴露身份的神秘人,没人在乎,只要不把外界的风浪带进这家总是闹哄哄的餐馆里就行,就连上菜的女招侍都没多看他一眼,倒是神秘人自己默默将因招侍的粗鲁举动撒出去的菜汤擦拭干净。
无人知晓,一个带了笑意的声音正轻柔地落在灰袍人的耳边。
“看来我们暂时是听不到关于‘龙巢宝藏’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