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她所面对的是一位以智谋著称的可怕存在,曾给她留下过“此人绝不会出错”的恐怖心理暗示。结果对方出来了也不说话——玛希琳竟难得有些不自信,莫名感觉自己在人面前一寸寸矮了下去。
正在构思接下来行动的教授忽然被人看得有些发毛,一转头就对上了红发姑娘可怜巴巴的绿眼睛,让他都有些发懵。
……怎么了这是?
玛希琳干脆直接提问:“刚才开会的时候,我有说错话吗?”
“没有说错话。”诺瓦愣了一下,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如果兵力充足的话,你的思路是正确的,选定的目标也很合适。”
他果然没看错,女主和格雷文一样,天生拥有“战争思维”。
一旁的奥雷干脆也过来凑热闹:“我呢?”
结果对方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短期来看的话,有用。”
奥雷:“……”
什么叫“短期来看有用”啊!他双手抱胸,不可置信地瞪着此人。而且语气还这么勉强——这家伙果然是在搞区别对待吧?!
“这是我的失误,奥雷,有件事我没有和你沟通好。”暴君忽然抬起头来,用那双冷静的烟灰色眼睛盯着他,直把刺客看得下意识将手放了下来,在人面前立正站好。
对方一字一句地强调道:“慎用暗杀。”
“……”
哪怕刺客的脸色因这疑似卸磨杀驴的话变得难看起来,黑发青年依旧毫不迟疑地说了下去:“我不是说不能暗杀,比如秘密处理叛徒、处理极端紧急情况,暗杀依旧是最有用的手段,逐影者的存在是必要的,也是行之有效的。”
“但是从长远来看,暗杀永远只能解决最眼前的问题。单独的个体不过是背后势力推出来的代表,一个人死了,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人被推上去。”他的声音很轻,却显得格外震耳欲聋:“就像我可以死,你也可以死,整个黎民军的高层都可以死,无非胜利的获取变得更加曲折、更加艰难罢了,我们要做的,是尽全力去战胜这些困难,尽量避免意外的发生。”
“——但是有一点要始终牢记,是群体的意志催生了领袖。”
第224章 预言
码头多的地方水手多,水手多的地方妓院和酒馆就多。那些在大海上漂泊数月的光棍,一但重新踏上土地,便晕晕乎乎着被酒精和妓女掏空了钱袋。
酒臭、汗臭、夹杂着一股子仿佛淋了三天三夜暴雨,又在太阳下暴晒十天的咸鱼腥味,于不大不小、鱼龙混杂的酒馆里浓烈地蒸腾着。酒鬼们却不管这么多,他们浑浊发酵的大脑只顾的上眼前那杯澄黄的液体。
“一部分人是海盗。”
奥雷和玛希琳被赶去做其他工作了。教授的声音被彻底淹没在乐队欢快的小调和周围人粗野的哄笑叫骂声中,但是他的身边看起来空无一人。
坐在角落里的人互相交换了不怀好意的眼神。虽说这独自坐在角落里的瘦削人影披着斗篷,藏头露尾的,但是仅靠露出来的手腕和下颌,经验丰富的老手便能断定,少说也是只来自富庶家庭的小肥羊。
老规矩,伴随着几个隐秘的手势,几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馆,准备前往门外埋伏。就在其中一人打算上前搭讪摸摸底时,一只手忽然出现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扒拉了一个踉跄。
“不不不,我的朋友,先来后到~”
来者的声音听起来醉醺醺的,像是含着一大口酒。被人坏了好事的家伙正准备转头破口大骂,却在瞧见一张涂抹了五颜六色的油彩的脸时瞬间噤声。
诺瓦瞥了眼那忽然出现在他桌前的玻璃酒杯,微微抬起头来,冷漠地盯着那极其自来熟的、靠在他身侧台面上的家伙。
对方穿着打扮古里古怪的,浑身都是五彩缤纷的破布条,怀里抱着一把断了弦的里拉琴,脸上用油彩画着夸张的妆容,头上还带了一顶插着大羽毛的三角帽。
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或者是一位吟游诗人。
“你好,甜心。”吟游诗人打扮的陌生人摘下帽子,夸张地向他弯腰行礼。“今天我可真是幸运,一定是命运的指引,才令我遇见像您这样出众的美人儿。”
“您可愿意赏脸允许我请您喝上一杯?”那人俏皮地冲他眨巴着眼睛:“或者您是否愿意告诉我您的芳名?”
诺瓦:“……”
他垂在桌下的手迅速往身侧一摸,按住了某人蠢蠢欲动的指尖。
“……你认识我,但我不认识你。”
教授微微眯起眼睛,他确信自己记忆深处没有这五颜六色的家伙——对方为什么要刻意使用过于狎昵的词汇?
“我倒是后悔没有更早些认识你。”吟游诗人依旧笑嘻嘻的,带着娴熟的暧昧语气:“但是谁叫我和你一见如故呢?如果你不喜欢甜心这个称呼的话,还有宝贝儿,心肝儿,小鸟儿……话说这里是不是有些冷?”
难为他能在那双烟灰色眼瞳冷冰冰的注视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脱口而出。
“嗨?甜心?”
吟游诗人总感觉此人没有因他刻意的表演产生任何情绪波动,就像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他干脆在人身侧一屁股坐下,又故意向前倾了些,试图继续接近对方:“您要是不告诉我名字的话,我只能继续叫你甜——哎呀,别冲动,别冲动。”
吟游诗人慢慢举起手臂以示无害。借着斗篷的遮掩,一柄银亮的手枪正稳稳地抵着他的腹部,微微向上倾斜,确保能够一弹击穿心脏。
咔哒一声,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给枪上了膛。
“站起来。”他的声音依旧毫无波动:“发出声音我会开枪,多余举动我会开枪,视线离开我的眼睛,我会开枪。”
“……”
“现在转身,背对我往酒馆外走,直到我说停。”那抵在腹部的枪口更用力了些,戳得人生疼:“五,四,三,二……”
这是完全相悖的命令!吟游诗人很想委屈地大喊大叫,若是背对着你,我该如何盯着那双迷人又可怕的灰眼睛呢?
但是在枪口的威胁下,他还是听话地闭上了嘴,按照最新的命令往酒馆外走,直到进入一处无人的拐角。
“现在开始回答问题。第一个问题,你的姓名。”教授淡定地继续威胁人:“五,四——”
“马格纳斯,”吟游诗人看起来老实了不少,但还是忍不住口花花:“伟大的马格纳斯船长向您致敬,亲爱的甜——”
那声“甜心”梗在了喉咙里,因为另一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趁着马格纳斯张着嘴发愣时,看不出情绪地瞥了他一眼,转而向黑发青年的方向微微俯身。
“先生,‘尾巴’都被解决了。”
不顾腰上的枪口,吟游诗人猛地上前一步,深情款款地望着那张令人目眩神迷的脸,双手捧着胸口:“今天我可真是幸运,一定是命运的指引,才令我遇见像您这样出众的——嗷!”
毫不犹豫得用枪托在人后脑上来了一下,趁着对方吃痛地抱头蹲在地上,黑发青年重新将枪口瞄准了吟游诗人的脑袋。
“第二个问题,谁派你来的?”
“命运。”马格纳斯一边疼得丝丝抽气,一边颇为流畅地回答道:“是命运女神拉莫多的旨意,让我遇见了你——”
“砰。”
伴随着毫不迟疑的枪响,子弹正擦着他的耳尖而过,甚至帽子都飞了出去,连带着一大片头发都变得焦黑卷曲,吟游诗人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怎么搞的?他看起来很想破口大骂,明明依据情报,不久前这家伙还只是个大学教授,为什么枪法这么好,还这么凶残?!
“你的通缉应该值不少钱,马格纳斯船长。”教授若有所思地说:“臭名昭著的自由海盗、骗子和情报贩子。”
自由海盗没有固定的船只和团伙,他们会随机加入哪艘海盗船。这群人要不就是混不下去、人人嫌弃的最底层海盗,要不就是习惯独来独往的强者。
这一路他可没闲着,乱七八糟的小报都看了一堆。
“我的荣幸?”马格纳斯冲他们得意地眨了眨眼:“不过甜心,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再问我问题我可是要收费的呦。”
教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手指一勾便利落地收起了枪。他转身就走,徒留马格纳斯呆在原地瞪着眼睛。
“等、等等!别这样嘛!”他焦急地追上去:“我收费一点也不贵的,看在您是一位美人儿,您身边那位更是一位绝世美人儿的份上,我愿意打个九五折——”
他跑得倒是很快,本能伸手去抓黑发青年的衣角,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猛地扼住了喉咙。
直到那俩人的身影彻底从视野里消失后,马格纳斯才开始突兀地大口大口喘气。他捂着胸口,于周围人下意识的绕行和怪异的眼神中脱力地跪倒在地,剧烈地喘咳着,口中却是呵呵低笑起来。
“差点,差点被杀掉了……”
——多么美丽、却又多么瘆人的蓝色眼瞳呵,如暴风雨降临前诡谲的海面,其下是凡人永远也无法触及分毫的汹涌暗潮。
吟游诗人终于站了起来,迈着醉酒般的步伐,转身隐入了人群,徒留下一句若有似无的叹息。
“神明啊……”
另一边,救世主微微皱着眉头,看起来很想将触碰过那个神经病的枪丢掉,而不是任其呆在自家宿敌腰间的枪套里。
诺瓦抬起头来,看了这疑似洁癖发作的家伙一眼,干脆用纳塔林语问道:“你认识他?”
“……马格纳斯,大预言者。”阿祖卡回过神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自命运女神陨落后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大预言者。”
教授怀疑地挑起眉来。
通过短暂的接触,这家伙很聪明,用轻佻与出窘来遮掩自己的真实目的。他不得不怀疑这个“大预言者”的身份是否也是一种诈骗,一场弥天大谎。
毕竟命运女神已经死了,按理来说她的信徒已经无法做出预言才是。
“前世我们和他有过几次有限的接触。”阿祖卡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看来他曾和此刻的暴君一样,产生了如出一辙的怀疑:“我无法确定他真的是大预言者,还是一个聪明的骗子。”
“这人……疯疯癫癫的,做出的预言全部一一应验。比如战争的失败与胜利,国王与王后的结局……还有您的死亡。”救世主蓝色的眼瞳里全然倒映着眼前的身影:“但这是只要全面掌握局势便能判断得出的东西,我相信您也能做到。”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轻了起来:“可是在您死后不久,他就失踪了,只留下了一句无人能够解读的预言。”
阿祖卡清晰地复述道:“一切命运归于深渊。”
教授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怀疑地挑起眉头:“……没了?”
他不曾接触过这个世界的“预言”。出于对于未知的尊敬,学者愿意先暂且持保留意见。但是这所谓的“预言”结合他判断得出的信息,相较之下似乎也没有更多新鲜玩意儿——也是,否则救世主早就提前告知与他了。
“没了。”
阿祖卡望着自家宿敌脸上浮现出生动的不满神色,眼中忽而闪过柔和的笑意。
“像是刻意留给谁的讯息。”黑发青年啧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点评道:“但是我讨厌这种故弄玄虚的谜语人。”
第225章 交易
教授没料到,会这么快再次瞧见这位疯疯癫癫的“大预言者”。
自开始吃晚饭,约克便开始坐立不安,吃完饭后终于扭捏着说想去看帷幕与夜莺话剧团的露天暖场预演。弟弟难得提出请求,玛希琳自然是满口答应。不仅答应了,还将能拽上的人都拽上了。
奥雷在瞧见某位暴君的脸时,五官都控制不住扭曲了一瞬。他将玛希琳拉到一边,竭力压低声音咆哮道:“你到底是怎么把他拎出来的?!”
这家伙简直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他的工作与咖啡融为一体,刺客从未想过“看话剧”这种富有人文气息的活动会与大魔王扯上半点关系。
红发姑娘满脸茫然:“就,我说人很多,很热闹,然后他就答应了……”
奥雷:“……”
“破案了。”刺客冷漠地说:“我猜他要探听点什么消息。”
反正总不可能是为了一起参加主角团队和谐友爱的团建活动。
帷幕与夜莺话剧团的紫绒帷幕在夜色下闪烁着点点星芒,临时搭建的露天手架上固定着黄铜射灯,通过调整透镜,将三面最为明亮的圆形光斑固定在舞台中央。尽管只是暖场预热,还需要缴纳一笔堪称高昂的门票钱,前来凑热闹的人依旧很多。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草药与香料烧灼后的奇妙香气,袒露着大腿和胸脯、小丑打扮的女伶摇晃着铃鼓,巧笑颜兮着向众人讨要赏钱,一些头脑机灵的小贩早已灵活得在人群中穿梭,叫卖着苹果酒、椒盐饼和椰枣糖。
诺瓦不由皱了皱眉。他抬起头来,仔细地嗅了嗅空气中那股有些怪异的气味。说实在的,他不太喜欢这种人挤人的场合,无事的夜晚他宁愿蜷缩在沙发里看书——过于嘈杂的周边环境会影响他的思考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