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我一下,我快没力气了。”那个人的声音又低又快:“我刚才说的那些——”
“都记下了。”玛希琳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一向待人宽和的红发姑娘难得想冲人发脾气——但是倚在她身上的身体在轻微发抖,仿佛很冷似的,或者是源于某种难以忍耐的剧痛。
“市政厅。”暴君的声音有些嘶哑:“按照作战计划,最后的目标是莫里斯港市政厅。”
市政厅是一座城市的政治中心,对于市政厅的攻占,象征着一座城市彻头彻尾的权利更迭完成。
“放心吧,最困难的部分已经完成了,其余部分交给我们。”玛希琳深吸了口气,只要掌控了枪支弹药,接下来无论如何都会顺利许多,毕竟无论是武者还是术士,都是会被子弹杀死的人类——更何况驻港士兵几乎已经彻底失去作战欲望,全港的贵族、富商和官员都在朝向港口的位置逃跑,却不知港口也已被无名者掌控。
……该死,头痛愈演愈烈了。无数的记忆碎片中,同伴的声音仿佛自天边飘来,失去视野后,他对外界的掌控能力成断崖式下跌,吸收萨缪尔的灵魂必然会付出代价,但是这一部分代价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在此时此刻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教授沉默地任由玛希琳扶着他,迅速自外界的声响中汲取自己所需的信息,除了熟悉他的人,一时竟没人发现脸色惨白的黑发青年现在居然是个瞎子——然后那些嘈杂声响忽然集体消失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抽冷气的声音,诺瓦听见了红发姑娘的惊呼:“阿祖卡!你没事吧?!”
战场的硝烟,浓郁的血腥,夹杂着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对方受伤了?诺瓦皱紧眉头,本想张口询问那人的伤势情况,结果刚试探着向前迈步便脚下一软,随后彻底陷入无尽的黑暗与昏沉之中。
恍惚间,似乎有人接住了他,将他死死按进了怀里。
……
他自被黑暗充斥的梦魇中喘息着挣扎醒来,尝试数次后终于成功睁开眼睛。
“……阿祖卡?”
没有应答,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额角尚在轻微抽痛,冷汗浸透了脊背。身下是柔软的床垫,身上大概是换了一套衣服。诺瓦掀开被子,在四周摸索了一下,寻到床沿后,试探着坐起来,双脚触及冰冷的地面时,顿时冻得脚趾一缩。
他光着脚站起来,寻到墙壁后,一步步扶着向前走。房间不大,甚至还有几分熟悉,很快他就摸到了属于自己的书桌和摆放规整好的文件……是奥雷的安全屋。
熟悉的环境让教授松了口气,他下意识在桌面上摸索了一下——下一秒,他毫无征兆地触到了一只陌生冰冷的手。
——房间里还有其他人,默不作声地冷眼盯着他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突如其来的惊吓让黑发青年瞳孔放大一瞬,本能缩手后退,却被身后的椅子腿狠狠绊了一下。陡然失重令他下意识挣扎着向前伸出手来,这一次教授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有人抓住了他的手,帮他稳住了重心,又强硬地将他按进椅子里。
“阿祖卡?”教授皱起眉来,有些不满地责备道:“你受伤了吗?怎么不回答我。”
对方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来,抓住了他的小腿。突如其来的禁锢逼得黑发青年本能挣扎了一下,奈何那家伙抓得太紧了些,冰冷的手指稍一下移,便扣住了嶙峋脆弱的脚踝,令他动弹不得。
“你伤得怎么样?”诺瓦任由对方将他的脚放在膝上,帮他穿好袜子,又套上鞋,系紧鞋带。
他温顺地蜷缩在椅子里,黑发半遮掩住苍白无血色的脸庞,看起来居然有点乖,又格外柔弱可怜——尽管房间里的另一人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可恶的假象:“玛希琳和奥雷呢?奴隶那边进展如何?”
“……一切顺利。”对方终于开口了,声音似乎有些沙哑,以至于略显古怪,似乎在压抑些什么:“您很在乎我的伤势?”
“当然。”教授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皱眉摸索着,抓住了救世主的衣领就将人扯下来些,凑过去鼻翼翕动着仔细嗅闻了一下。
……血腥味。
令人不适的血腥味,也不知有几分源自敌人,又有几分来自对方本人。
冰凉的手指缓缓抚上他的后颈,顿了顿,然后将他扯开些,阻止了那些动物似的嗅闻。
“……你在生气吗?”教授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眉头微蹙,思考了一下认真地解释道:“好吧,我承认这个时候失明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我没有预料到来自黑夜与死亡之神的排异反应是失去视力——但是这对全局的影响并不致命,我认为这是可接受的,毕竟我从对方的灵魂中得到了很多重要讯息,等我稍作整理后,我会——”
“三分钟。”阿祖卡语气淡淡。
“……什么?”诺瓦愣了一下。
“三分钟之后我会揍您屁股。”救世主平静地说:“您最好想清楚该怎样在三分钟之内说服我——刚才您已经浪费了一分钟,现在还有两分钟。”
“为什么?因为我骗了你?”黑发青年费解地“瞪”着他:“我只是选择性隐瞒了作战计划的实际优先等级,出于全局最优考虑,我不认为这是错误;出于私人情感问题,我向你道歉,这确实是我的问题,我伤害了你的信赖。”
救世主垂下眼睛,声音毫无波动:“您又浪费了一分钟,还有一分钟。”
“……我还有一个解决方案。”他的宿敌态度十分认真且略显得意地说:“还记得萨曼家族派来的刺客吗?他试图勒死我,却被尚未‘消化’的海神灵魂碎片爆发的力量戳成了一坨烂肉——那么是否说明,当我进入濒死状态,我身上的黑夜与死亡之神的灵魂同样也会被消耗?”
阿祖卡:“……”
“时间到了。”他差点被气笑,干脆面无表情地宣布道。
眼见那家伙愣在原地,救世主站起身来,有些粗鲁地将人揪了起来,轻而易举地将自家宿敌按在了桌子上,双手被交叉着扣在腰后,脸颊紧贴着冰凉的桌面,以分外狼狈的姿势被迫显出臀部。
一种十分粗暴的压制姿态。
“很遗憾,您并没有成功说服我。”伴随着一声闷响,诺瓦缓缓睁大眼睛,突如其来的痛楚自从未预料过的私密部位传来。
这家伙居然真的……!
他下意识剧烈挣扎起来,另一人的手却不轻不重地按在他凹陷的脊背上,并不伤人,只是将人箍得动弹不得。
“阿祖卡!你——”
诺瓦恼怒地睁大眼睛,对方待他一向是温柔的,体贴的,一种从未出现过的、幼稚的不可置信猛地自胸腔深处窜了出来。
又是一下。
黑发青年的喉咙里滚动着被激怒的急促呼吸。按照理性,他不该和人比拼体术,但是某种不可理喻的情感迫他失去理智般感到仿佛被背叛般的愤怒……与委屈。
……他在这个人面前享受着最为温柔的优待,那些拙劣的示弱也仅对真正在乎他的人有用罢了,因此这份突如其来的、甚至称不上残忍的冷酷便显得格外刺目。
“……您在生气吗?”
见人终于不动了,阿祖卡叹了口气,松开遏制对方双臂的手,转而顺势附身压了下来。桌面上散乱的作战图在刚才的挣扎间被压出了皱褶,些许石墨沾上了对方的侧脸。他用手指抚过那些发烫的皮肤,试探着摸了一下眼角的痕迹。
……还好,没有湿润的痕迹,毕竟他有刻意收着力气。
阿祖卡从背后慢慢抱紧了自家宿敌有些发抖的腰肢,带着安抚性质地亲了亲那泌着冷汗、泛红湿润的后颈,然后将脸颊埋进对方的肩窝,声线低且柔软地沉沉淌进另一人的耳朵里。
“无能为力的自责与绝望。”
“信赖被撕碎的愤怒与委屈。”
“……被迫将一切都交由未知的命运的无助与恐惧。”
“当我被迫眼睁睁地看着您在我面前倒下的那一瞬间,”救世主的声音沙哑,带着不易被发现的、哀恸颤抖着的脆弱:“我的先生,我比您此时此刻的情绪波动还要强烈成百上千倍。”
“——我很生气,也很害怕,诺瓦。”
第193章 欺负
那个人的脊背,在他的压迫下战栗般紧绷,脆弱的后颈被彻底暴露出来,露出泛着薄红的、微微凸起的嶙峋弧度。
“放手。”
救世主听见对方异常压抑地说。他的宿敌艰难转动了一下被压在桌面上的脑袋,黑发凌乱,耳朵泛着血色,失焦的烟灰色眼睛带着冰冷的警告意味,略显急促的呼吸还参杂着抑制不住的、颤动着的恼意。
他不答,只是松开钳制,将人掐着腰翻转过来抵在桌上,彻底暴露出那张苍白可恶的脸。对方仰面盯着天花板,黑发散乱,也许是安全感缺失的缘故,脖颈几乎绷成一条直线,喉结正激烈地上下滑动着。
桌面就这么大,边缘的文件顿时呼啦啦地掉了下去。他的宿敌躺在书桌上一言不发,只有胸膛在努力起伏——他在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还有那些不明晰、不理性的情绪。
噩梦带来的汗水浸湿了黑发青年苍白光洁的额角,他看起来有些虚弱,像是躺在祭台之上的狼狈祭品……但更像是神,任何东西都不足以对他顶礼膜拜,哪怕是最高权力,或者是爱。
阿祖卡干脆单膝跪上桌面,伴随着木桌被迫承载两个成年男性体重的轻微吱呀声,将那人的手套扯了下来,然后抓住一只冰冷脱力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脸上。
他侧过脸去,垂下眼睛,虔诚地一点点吻着那手腕间微微凸起的血管,嘴唇翕动间轻微摩擦着脆弱轻薄的皮肤,森白的牙齿近在咫尺,只要他稍微用力些,对方便会很疼。
“我的先生,您能理解我的恐惧吗?”
救世主的声音低低的,带着脆弱无助的颤音。但是另一人看不见,那双蓝眼睛正毫无遮掩之意的、贪得无厌地急切舔舐着黑发青年那血管突突跳动着的脖颈,似乎正在思考下嘴撕咬的角度。
良久,已经被捂出热意的手忽然动了动,转而抓住了救世主柔软垂在脸侧的金发,毫不客气地拽了一下。
头皮被坠得一阵抽痛的阿祖卡:“……”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的宿敌转过头来,冷冷地盯着虚空说:“你的伤——唔!”
他失去焦距的烟灰色眼瞳陡然放大,气恼地揪紧手中又软又凉的发丝。但这依旧无法阻止那些热切贪婪的亲吻,对方将他死死压在桌子上,毫不犹豫地吻他,似乎想要将他的舌尖连带着声带都从喉管里扯出来,再全部吞入腹中。
腰间的手指不知何时一点点收紧,颅骨都被压得一阵阵涨痛。原本已经平息了许多的呼吸又开始变得异常急促,连带着他好不容易回来些的理性都再一次化为了热意升腾、咕嘟嘟冒着泡的黏软稠浆。
教授终于忍无可忍地狠狠咬了对方一口,那家伙顿了顿,总算放开了他,低低喘息着拨开他散乱在额前的头发,温柔地轻吻着那双被生理性泪水打湿的眼睛。
“抱歉。”对方正忙着用嘴唇触碰他湿漉漉的眼角:“我以为这是邀请亲吻的前兆。”
教授黑着脸:“胡扯。”
赤裸裸的污蔑,他从来没邀请过谁把他压在桌子上亲。
“嗯,我在胡扯。”救世主轻笑了一下,得寸进尺地俯下身来抱紧他,将脸亲昵地埋进他的肩窝里蹭了蹭:“您刚才是在担心我吗?”
“现在我不担心了,你是个混蛋。”诺瓦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一片漆黑。
……烦躁。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还有种即将失控的不安。他忽然难得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失去视力,以至于完全失去了判断途径,被迫陷入彻底的被动状态。
另一人似乎低笑一声:“如果我是混蛋,我现在就该趁着您看不见,找条链子将您拴在床头,然后不论您怎么骂我或者怎样哭求,我都不会停下,直到您的身体彻底离不开我,再也没有力气去做那些惹人生气的事——”
教授皱了皱眉:“你不会。”
“您怎么知道我不会?”对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是因为我对您一直太温柔了吗?”
明明他刚还冲人做了些……不太温柔的“坏事”。
“……你不会。”
救世主沉默了片刻,忽然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的眉心,留下低低的无奈叹息:“是啊,我不会。”
——他为他的宿敌精心打造的、甜蜜伟大的牢笼,同时也被迫困住了胸腔深处那些翻滚不休的恶念。
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的举动微妙地讨好了他。并不准备将人逼得太过分,阿祖卡将已经微微炸毛的自家宿敌从桌子上拉起来,安抚地伸手揉了揉。
“头还疼吗?”他摸了摸那有些汗湿的后颈,温和地低声问道:“还是说屁股疼?”
对方冷冷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会儿,阴郁地回答道:“都疼。”
“……抱歉,我应该没有用很大力气。”
“疼。”
“抱歉,”救世主叹了口气:“但是再有下次我还会揍您,因为您实在是太过分了——如果这真能让您长些教训,因而做事前多些顾虑,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
见人不说话,阿祖卡微微眯起眼睛,声音顿时危险得沉了下去,只感觉手又有些蠢蠢欲动:“还是说您觉得,哪怕被我揍一顿屁股也是‘值得的代价’?”
“对不起。”对方忽然抬眼看向他所在的方向,非常认真的模样:“我大概可以理解你的感受,我很抱歉让你感到恐惧,这是我的错。”
阿祖卡异常平静地盯着他的宿敌:“您应该知道,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道歉。”
“可是我无法做出承诺。”那个人安静地凝望着他,声音很轻,也很残忍:“我只能说,今后我会尽可能考虑你的感受,尽可能选用更加安全些的方式,也尽可能和你保持坦诚——但是假如就连我都无法规避风险时,我将不得不牺牲一些东西,这一点我希望你能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