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峰怔愣片刻,还没反应过来,付惊楼已经收回视线,就着姿势,头也不抬地将右手握着的按动笔笔头一扬,在堆着山的课本上敲了两下:
“放回来。”
周峰手里拿着板砖,有些不知所措,听见付惊楼的话,下意识就把书放了回去。
他看着付惊楼漠然的侧脸,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错认付惊楼与李轻池关系只是尔尔,得罪李轻池,也惹火了付惊楼。
“那个,不好意思,”周峰闭了闭眼,忍气吞声地将怒火都收束起来,颇有些低声下气地开口,“我不知道你和李轻池关系这么好,是因为他上次当着很多人的面骂我——”
结果这句话没说完,就又被付惊楼打断了。
“闭嘴,”付惊楼微微蹙了下眉头,瞥过来的目光有些倨傲,言简意赅道,“你很吵。”
……
那时候的付惊楼还不知道,因为这点儿矛盾引发的蝴蝶效应将在日后变成一场海啸,以不可阻挡的趋势,将付惊楼的暗恋之史尽数淹没,钉在耶稣的十字架上,不着丝缕,像一道极刑。
2.
付惊楼这场自欺欺人的暗恋终结于李轻池十七岁的生日会上。
在李轻池生日的前两天,他和周峰打了一架。
具体过程付惊楼并不清楚,他当时刚从办公室出来,便听体委的大嗓门吼了一声:
“操,李轻池和周峰打起来了?!”
付惊楼拔腿就往教室跑,一条走廊的距离,等他到了教室,两个人还纠缠在地上难解难分。
李轻池是个打架的好手,精通打架技巧,而周峰则更像不知所谓的莽夫,下手也不知轻重,每一下都朝着最脆弱的地方去。
桌子倒塌一片,各种资料跟天女散花一样散落在地,外面围了一大圈同学,有的想上前去把两个人拉扯开,结果下一秒,就大叫被周峰一脚踹走了。
尖叫声和咒骂声混作一团,吵闹得不可开交,在付惊楼赶到没两秒,班主任刘国平紧接着就冲到了教室,一声怒吼声如洪钟,惊天动地:
“都给我住手!”
地上那两个拉扯在一块难舍难分的身影闻言微微一顿,李轻池揪着周峰领口,占据上风,此时眉毛底下破了一道口子,是被周峰拿指甲抓的。
他颈侧青筋暴起,背脊躬下去,压制着周峰,那双总是弯着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怒火,死死瞪着对方:
“你他妈的再给老子说一遍!”
“怎么了?我说的有问题?”周峰瘫倒在地,扯着李轻池的袖口,整个人无法动弹,但脸上却仍旧带着嘲讽似的挑衅,“我说得有错吗??你和付惊楼,你们俩就他妈是两个恶——”
“咚”的一声,李轻池一拳砸在周峰的脸上,整张脸往旁边一翻,周峰痛苦地惨叫一声,怒火重燃,顿时起身,两个人立刻又死死缠斗在一起。
刘国平怒不可遏地再次吼了句:“我说了,都他妈给我停下来!”
付惊楼跟着冲上前,手拽住周峰校服后领猛地往后扯了一把,把他从李轻池手底下拉了出来。
在李轻池再次想要冲向周峰时,付惊楼长手一揽,环抱住李轻池的腰,将他往后拖。
其他几个男生见状,连忙七手八脚地把周峰控制住,保证两个人再也碰不到对方了,终于,刘国平背着手,冷冷看着混乱不堪的现场,大手一挥:
“你们两个,跟我到办公室来。”
后来在办公室里李轻池和周峰又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没过两天,两个人被全校通报批评,并给予处分。
李轻池只言片语都未曾告诉过付惊楼,但付惊楼其实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那天周峰话只说了一半,如果没有李轻池那一拳,付惊楼可以想象到完整的话究竟是什么。
恶心的同性恋,喜欢男人的男人。
付惊楼不是没问过李轻池,但一向憋不住话的人这会儿嘴比什么都严,无论怎样都不开口。
他问不出来,只好试探李轻池,可惜同性恋三个字刚刚冒出个头,李轻池便厌恶地偏开头,说“恶心”。
“周峰这傻逼纯恶心人有一套,有种当面打一架,在背后嚼舌根算什么本事,没用的东西。”
这天是李轻池十七岁的生日。
他们坐在餐厅里,罗文丽给李轻池戴上生日帽,李轻池的父母,朋友,还有付惊楼一起为他唱生日歌。
在蛋糕上烛火的映衬下,付惊楼能看到他眉梢那里的伤口还红肿着。
一条长约五厘米的血痕,仿佛一个在命运手中既定产生的烙印,也像是一个警示,它无比清晰地嘲笑着付惊楼,嘲笑他荒唐得如同白日梦一样的幻想。
原来不是喜欢啊,付惊楼心想。
最后所有人依次给李轻池送上礼物,付惊楼送的是一副对方看中许久的最新款电竞耳机,价格高昂,又有市无价。
付惊楼花了很大力气才买到,可在这天,他送到李轻池手里时却觉得难过。
李轻池拆开礼物,很高兴地拥抱住付惊楼,比拆其他任何人的礼物都要惊喜。他们毫无芥蒂地相拥,李轻池弯着漂亮的眼睛,声音动听,对付惊楼说出很绝情的话。
他说:
“天啊,付惊楼,你要是女生,我一定会爱上你。”
在这一刻,付惊楼终于毫无办法地确定又妥协,是这样的,如果付惊楼是男生的话,李轻池这辈子注定不会爱上他。
这时候的付惊楼还有半个月才满十七,痛失初恋,心中沉郁,仿佛一千斤铁砸在心上,将他的心毫不留情砸了个稀巴烂。手边有水,付惊楼一杯接一杯地下肚,最后竟有些醉了。
寿星李轻池扶着他回去,埋怨他喝酒喝得太多。
“那是酒?”喝醉的付惊楼不吵也不闹,仍旧话少,只是固执。
李轻池:“果酒而已,度数低得和白水一样。”
付惊楼缓缓回忆了一下味道,很淡,淡得不如他此刻心中难过的万分之一,但的确是酒,度数极低,薄薄的,像一层摔下去就破的网。
付惊楼于是只好承认,是他错了。
将薄酒错认是水,和将李轻池的关心依赖错认是喜欢,是未满十七岁的付惊楼犯下最致命的错误。
凡事有因果,万物有轮回。人这一辈子,犯什么错,就会受到什么惩罚。
后来数年间,付惊楼爱而不得,时时痛苦。
第15章
1.
大二的付惊楼比之前要忙上许多。
在大一时,李轻池和付惊楼还能每天见上两面,一起吃午餐,没有晚修的晚上则一般在图书馆里度过。
或许李轻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其实一直是在跟着付惊楼的步伐往前走的,从七岁一直走到十九岁,走了很多年。
他是个不太爱思考未来的人,除了小时候吃过一些巴掌的苦头,李轻池这小二十年可谓过得如鱼得水,过得太安逸的人是会缺失危机感的。
日子只是一天一天过着,跟流水一样划过去,无意义的时候居多。
等到大二,课程任务轻了些,李轻池突然一下子闲下来,就不太清楚要做什么了。
他对自己的专业缺乏热爱,当初只是被迫调剂,学着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上听得云里雾里的专业课,昏昏欲睡,消磨度日。
而付惊楼则早早进了课题组,参加各种竞赛,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到后来,两个人一周都见不到几面。
在这个时候,李轻池再次生出一种很熟悉的、让人很不适应的感觉。因为付惊楼不在身边。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习惯周围总是有付惊楼的身影,具体李轻池很难去形容,他高考语文还不到九十,拖了总成绩好大一截后腿。
他思来想去,最终将其归结于在日久年深中蕴养发酵的习惯。
就好像付惊楼是既定存在于李轻池生活中,一种不会改变、也不会消失的事物,亘古不变地伫立在原地,李轻池原本以为他永远不会离开。
直到这个时候,李轻池发现,其实两个人遇不到很简单。
从自己宿舍到付惊楼的宿舍,要先翻过一座山,穿过两个足球场,再骑过一道桥,共计需要骑电动二十分钟有余,步行超过大半小时,学校每天的人流量数以万计。
如非刻意为之,见面就是很难。
但因为付惊楼是李轻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铁哥们,是朋友也是家人,所以他刚开始也作出过诸多努力。
付惊楼有课,他便拎着包去蹭对方的,一百多人的大课点名偏偏总能点到他,听了一段时间,哲学没学出个名堂来,生物反倒还学有所成。
等付惊楼没课,李轻池就打包好午饭,穿过近整个V大,到付惊楼实验室找他。
付惊楼大多数时候都在坐在工位,身边站了好几个男生,年级相差不大,围着电脑,看样子是在讨论什么。
玻璃被人“叩叩”两声敲响,所有人循声望去,穿着白衣白裤的李轻池一身清爽,身形舒展而利落,像一颗挺拔的白杨。
他提起手里的餐盒,在所有人中第一眼先看到付惊楼,朝他摆了两下,眉眼弯弯,透着生气。
其他人一看到李轻池,就知道到了休息的点了。
李轻池熟门熟路地钻进实验室,将蓝白格餐盒放在桌上,往付惊楼那边一推:
“您的外卖已送达,到付二百。”
他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靠坐在付惊楼旁边的电竞椅上,相当熟练地转着圈,也不嫌晕,就跟进了自家宿舍一样自在而安逸。
付惊楼慢条斯理地把饭菜拿出来,闻言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二百五吧,正好,衬你。”
李轻池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你转。”
手机到账的声音十分美妙,李轻池为此还特意关闭静音,办公室里其他人也听到了,都笑着打趣他:
“挣外快呢,蓝白格帅哥?”
李轻池脸上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坦然得不行,下巴微抬:
“辛苦钱啊,没办法。”
他是个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的人。刚开始到付惊楼办公室,每天手里都拎一个蓝白格饭盒,跟到点刷新的NPC一样。
其他人那时候和李轻池不熟,付惊楼也不多说,就暗地里给这个小帅哥取了个外号叫蓝白格,蓝天白云似的,清新又活泼,如同李轻池本人。
日子久了,李轻池很快就和大家熟络起来,嘴很甜,见到谁都能聊几句,不时带点儿水果,零食,就这么把一众人等收买了。
到现在,他在付惊楼课题组受欢迎的程度甚至超过付惊楼本人。
付惊楼先将小炒里的香菜夹出来,然后才递给李轻池,对方是个坚定的不吃香菜不吃葱主义者,可惜忘性太大,点菜总是不记得。
李轻池心安理得地接过来,吃了两口,问付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