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洋没再入席,他去拎了自己的外套,拿上手机和车钥匙直接问牧一丛:“走吗,不走你换别人送。”
“什么意思漆洋,这就走了?”
任维应该是有点高了,红着脸过来喊。
“怎么还那么不合群,别扫大家兴,给个面子。”
你有个吊面子。
漆洋没理他,只盯着牧一丛看。
牧一丛倒是没拿乔,冲桌上点点头,起身也站起来了。
“一丛你也走啊?”任维愣了。
这俩还要说话,漆洋收回视线,去和崔伍打声招呼。
刘达蒙他俩也还要喝会儿,他就没再理其他人,直接往外走。
包厢门隔绝掉嘈杂的酒席,隔一会儿又传来开合的声响,牧一丛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上来。
漆洋没回头,直走到电梯跟前才停下。
牧一丛的脚步停在他身后,透过被擦得像镜子似的反光板,漆洋有些不爽地发现,牧一丛竟然跟他的个头不相上下,还隐隐显得高他一点儿。
其实上学时他俩就差不多高。
但牧一丛比较文气,成天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就总给他一种牧一丛比自己瘦小的错觉。
实际这小子真干起仗来手贼黑。
正对着电梯门不着痕迹地挺背,身后一直没声儿的牧一丛冷不丁冒出一句:“有小孩了?”
不说话不觉得,牧一丛一开口,带着淡淡酒气的呼吸从漆洋耳朵根儿拂过去,他才意识到牧一丛跟他站得有点儿太靠近。
正好电梯到了,漆洋迈步走进去,摁了楼层才接话:“我妹。”
电梯轿内部是全镜面的,两人还是通过镜面打量对方。
牧一丛想了下,有了印象:“漆星。”
他能记住漆星的名字,漆洋还是有些意外,转头瞅了他一眼。
牧一丛转过脸和漆洋对视。
“你去男科医院干什么?”漆洋突然好奇,并且直白地问出来。
他承认自己是故意的。
虽然懒得再和牧一丛较劲,但牧一丛这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带着让人不爽的气质。
直白来说,是让漆洋不爽。
从以前到今天,相处的时候不刺儿他两句,漆洋就不得劲儿。
牧一丛没说话,眼底不知道是酒意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沉沉地盯着漆洋。
“刘达蒙去体检碰见你了。”漆洋说,“怎么着,你也备孕啊?”
他略带恶意与挑衅,上下打量一圈牧一丛,咧起嘴角嘲讽:“还是年纪轻轻的就不行了?”
这种无聊的问题,牧一丛是一向懒得接茬的。
如果他还和上学时一样的话。
所以漆洋没打算听到牧一丛的回答,电梯“叮”一声开门,他揣着兜直接往外走。
“是啊。”谁知牧一丛竟然回应了。
仍是那漫不经心的口吻,睥睨杂碎般的语气,说出的话却让漆洋猛地停在原地。
“上学的时候就不行了。”
牧一丛一步步踱到漆洋身后,在他耳侧沉沉地压下嗓子。
“谁的功劳?”
第7章
那些已经被遗忘的、刻意想要淡忘的时光,这些天被接二连三的人和事硬生生地往外刨。
漆洋都刻意地往下压着。
他不去想,回忆每次开个阀门,就被他牢牢地拽回把手。
此刻他彻底拽不住了。
温暖如春的南洋之星酒店大堂,与旋转门外银装素裹的城市形成鲜明的对比。
如同和牧一丛重逢的这个雪天,与当年他们初见时那个燥热的九月。
牧一丛转学到小镇的那年,秋老虎特别厉害。
往年的九月份夏天也不算结束,可那年开学整整一星期了,老破太阳还跟在过暑假似的,热得恶心人。
漆洋中午放了学都没心思和刘达蒙他们玩儿,蹬着自行车一路骑到家楼下,看柏油马路都感觉有重影儿。
他汗涔涔地闯进家门,捞过空调遥控器就“滴滴”直摁,站在风口前面吹。
“多少度啊?”邹美竹叉着腰出来瞪他。
“16。”漆洋吹够了才抽着鼻子往厨房钻,“今儿吃什么啊妈?”
“凉面。”邹美竹嫌弃地直扇鼻子,“洗澡去,一身汗味儿。”
又是凉面。
漆洋没兴趣,锅盖都不掀了:“多少天不见荤腥,你不腻啊?”
“妈现在特殊时期,吃别的反胃。”邹美竹算算,确实有一阵子没正经做饭了,“那你想吃什么儿子?”
“烤鸭吧,”漆洋去阳台拽裤衩准备冲澡,“我也不想吃炒菜。”
“行,那我给你爸打电话,让他带一只回来。”
邹美竹哼哼着歌去给漆大海打电话,打完就往沙发里一歪,磕着瓜子儿看电视。
等漆洋冲完澡出来,漆大海已经到家了,夫妻俩在厨房腻歪着,桌上多了一兜香味四溢的烤鸭。
漆洋头发还滴着水,撕了条鸭腿直接叼嘴里。
他过去靠着厨房门框传达通知:“班主任喊家长,下午你俩谁去学校?”
漆大海端着面碗往外走,抬腿就给漆洋一脚,被他欠欠屁股避开。
可惜躲得开漆大海的踹,没躲开邹美竹敲在脑袋上的一筷头。
“你又干什么好事儿了?”
邹美竹自己上学时就怕老师,一听“去学校”仨字就发愁。
“让你爸去,我怀着孕呢,不禁吓。”
“你那肚子都没显怀。”漆洋朝她肚子上瞥一眼。
邹美竹瘦,怀孕四个多月,肚子一点儿没见起伏。
她人长得跟明星似的,性格也娇气,当年是被漆大海连追求带耍流氓,软磨硬泡娶回的家,当姑奶奶宠着。
宠到现在漆洋都上初三了,她自己还像个不懂事儿的小丫头。
漆洋都替这夫妻俩觉得心大,自己一个儿子都养不明白,哪来的觉悟还敢再要一个。
他往嘴里挑了口凉面,转头又去看漆大海:“那我爸去。”
“我不去。丢不起那人。”漆大海也不答应,翘着腿面冲电视吃凉面,“而且我下午有事儿。”
这更是个不管事儿的。
漆洋懒得吱声了。
他知道他爸下午所谓的事儿是干嘛——漆大海是个没正事儿的主,以前没结婚的时候就是个痞子,仗着长得英俊潇洒勾搭上邹美竹,夫妻俩结婚当上爹妈了玩性也不减,下了班就往牌场子里钻。
直到前两年漆大海才算有点儿觉悟,跟着他从南方回来的发小儿捣腾生意。
具体干什么漆洋不知道,不过家里确实一下阔绰不少,买了新房子和小车,一家子衣食住行都大着手脚置办。
漆大海闲暇之余的兴趣爱好,就从打牌,发展为打牌唱歌买彩票。
“你俩商量吧。”漆洋无所谓,“反正班主任说了,下午见不着人,晚上就来家里找你们。”
“哎哟。”邹美竹苦着脸,又给了漆洋一筷头,“兔崽子可给我省点心吧。”
抱怨归抱怨,再不靠谱的妈也不能真不管儿子上学的事儿。
所以等漆洋午觉睡醒准备去上学,就看见邹美竹穿了一件带花边的黑丝衬衫,腰身扎进大红色的紧身裙里,脸上还架了副夸张的蛤蟆镜,在镜子跟前转来转去地自我欣赏。
“我这身去学校行吗儿子?”她转身朝漆洋展示。
漆洋睡得面无表情,扫了他妈一眼,挠着后背去撒尿:“墨镜摘了。”
“是有点张扬。”邹美竹拨拨垂在胸前的波浪卷发,去衣架上捞帽子,“那我戴个遮阳帽。”
两点来钟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邹美竹遭不了一点儿罪,漆大海就开车送他们去学校。
漆洋没醒困,钻进后座继续眯着。
迷迷糊糊感觉过了两个路口,路上学生的声音多起来,漆大海把车停在九中门口,漆洋睁开眼,隔着车窗先看见一辆出租车横他们家车前,从后座下来俩人。
先下车的是个男生,但没穿校服,白衬衫在九中校门口的丑校服堆里有些扎眼。
漆洋刚看见个后脑勺,一个女人跟着下了车,撑开遮阳伞,正好挡在白衬衫身后。
“也被叫家长了?”漆大海叼着烟乐了。
“这女的穿红底鞋呢。”邹美竹则盯着人家高跟鞋看,“挺有气质。”
“我媳妇儿最美。”漆大海倾身给她开车门,“去吧,出来直接打车回家,别在路上晒。”
“我是不是也把头发挽起来好点?”邹美竹扭头又问漆洋。
漆洋没搭理他妈,推开车门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