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分。”牧一丛说。
“跟你有关系吗?”一茬又一茬的事让漆洋今晚的心情有些烦躁,盯着牧一丛顶回去。
牧一丛没生气,看着漆洋的反应,还微微勾了下嘴角。
有关感情的话题最操蛋,人家真不说话了,漆洋的好奇心又冒出来了。
“你现在……”他想问牧一丛现在是不是还喜欢男人,又觉得聊这个很怪,怎么都说不出口。
“是。”牧一丛像是能猜到漆洋想说什么,主动接了话。
“是什么?”漆洋问。
“同性恋。”牧一丛望着漆洋,“喜欢男人。”
神经病。
漆洋绷着脸默默开车,心里一阵接一阵的古怪,没再转头接牧一丛的目光。
后半段路程没人说话,漆洋把车开到牧一丛家小区门口,熄了火,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那你有男朋友?”
“目前没有。”牧一丛倒是有问就答。
漆洋“啊”一声,顿了顿,又问:“谈过啊?”
这个问题,牧一丛没再直接给出答案。
他看了漆洋一会儿,才用一种很微妙的态度接话:“怎么了,你在意?”
“脑子有病。”漆洋忍不住了,没法继续在老同学面前保持轻舟已过万重山之后的淡然,“自己注点儿意吧,已经不行了别再整一身脏病。”
牧一丛没再接话,也不下车,他嘴角噙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继续打量着漆洋。
漆洋觉得自己应该赶他下去,这一晚虽然什么都没发生,同学聚会安安稳稳的结束了,路上多开了会儿车而已,却让他浑身都感到乏累。
可听着车外的落雪,闻着车里属于牧一丛那股淡淡的沉稳味道,他脑中不受控制地不断冒出二人中学时代的模样,还是没有开口赶人。
这感觉真挺怪的,和刘达蒙崔伍他们在一起时,漆洋从来没有怀念回味过他那稀巴烂的高中生涯。
他降下些车窗,从车斗里摸出烟盒,又咬上第二根时,牧一丛又说话了。
“什么时候学会的。”他问漆洋。
“嗯?”漆洋看他。
牧一丛朝他嘴里的烟微微一抬下巴。
“上班之后。”漆洋搓开火机点上火,在升腾起的烟雾中眯起眼。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牧一丛又说:“你家里的事,我听任维说了一些。”
“嗯。”漆洋伸手弹弹烟灰。
漆大海的事后来都上报纸了,留在镇上的人没几个不知道的。
当时有些看漆洋不顺眼的混子,还专门来找他挑衅打架,嘲笑漆洋“家里没钱了吧,还牛不牛逼了”。
小时候好面子,还觉得很伤自尊,不服输的性格让他拼着力气跟人家打得头破血流。
今晚参加同学聚会之前,漆洋也还想着在谁面前落魄都无所谓,除了牧一丛。
现在也没这个心思了。
自尊在巨大的贫富差异面前,屁都不是。
“上学的时候,我喜欢过你。”牧一丛突然说。
漆洋上一秒还沉浸在过往的画面中,牧一丛这句话落在他耳朵里,他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愣着脸与牧一丛对视,直到烟蒂烧到了手,他才猛地回过神,搓搓手指把烟灭掉。
电梯前那些回忆又一次旋转着扑杀出来,昏暗楼道里无言的对望、和牧一丛唯一共度的那个夜晚、交错的眼神与那些微妙的试探……
少年牧一丛黑沉的瞳仁,与面前高大成熟的牧一丛叠合在一起,浓缩成整整十年的漫长时光。
“后来想想。”
牧一丛眼皮一耷拉,再撩开眼帘,投向漆洋的目光变得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也就那么回事。”
第25章
也就那么回事?
漆洋还没来及分析牧一丛上一句“喜欢过你”, 整个人就像做梦时一脚踩空,被这句“也就那么回事”给硬生生拽下了地。
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情绪,古怪地在他胸腔里升腾。
他直觉自己的重点不太对, 可那种被轻视、被完全推翻否认的感觉,直接压过了突然听到来自同性表白的无措, 让他冒出一股无名火。
牧一丛真的和以前一模一样,还是这么招人烦。
每句话每个表情, 都透出漆洋无比熟悉的傲慢。
膈应人的玩意儿。
“哪么回事啊?”
他听到自己几乎有点儿被气笑了,脱口而出的质问。
“我这个人就那么回事,还是喜欢我的程度也就那么回事?”
“喜欢我”这三个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迎着牧一丛的目光, 漆洋又一阵别扭。
他下意识推开车门想下去, 像以前每次心烦时一样, 先远离这个招人烦的源头。
门推到一半,想起这是自己的车, 他又用力拽回车门,低头重新咬上根烟:“到地方了, 下去。”
牧一丛深深地望了漆洋一眼, 倒是没再多说。
下车的同时,他手一伸,从漆洋嘴上拽下了那根还没来及点燃的烟。
漆洋愣了一下,抬头就要拧眉,
“抽太多了。”牧一丛说。
留下这句话, 副驾的车门也应声被关合,牧一丛头也不回地走了。
漆洋心情复杂地坐在车里,透过飘雪的车窗,看着牧一丛的背影消失在小区楼宇间, 才调转车头往家开。
七点多的同学聚会,折腾这一遛十八遭下来,等漆洋推开家门,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半。
邹美竹很难得的听了儿子话,没出去打牌。
但她也没干正事儿,躺在沙发上捧着手机斗地主,听见漆洋回来,头都没抬地喊了一声:“洋洋回来啦。”
漆星从卧室走出来,贴着墙根站好。
漆洋换了鞋洗了手,过去捋一把漆星的头,邹美竹才结束完手上那把牌,坐起来看着漆洋空空的双手:“没带点儿吃的回来?”
“你还没做饭?”漆洋转脸看她。
“我俩都不饿。”邹美竹有些不好意思,拨了拨头发,“妈寻思你出去吃饭,会打包点什么呢,就省的开火了。”
漆洋看一眼漆星瘦窄到有些凹陷的脸颊,抿抿嘴沉下了脸。
“妈现在去做。”邹美竹理亏地笑笑,起身要去忙活。
“我来吧。”漆洋将她推开,脱下外套往厨房走。
这才是他的生活。
站在老旧的厨房内,熟练地将一把挂面扔进沸腾的汤锅时,漆洋一晚上跌宕起伏的心情,一点点地平静下来。
这个破败的家有种神奇的魔力,是漆洋在这些年为了生活打拼的过程里发现的。
不管他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事,沸腾起什么样的情绪,只要推开家门,面对着这两个需要照顾的母女,都会迅速回归麻木。
如今的他已经不该再是那个家境优渥,浑身戾气的漆洋。
他所有的尖锐,都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被粗糙打磨,早就没有心思再去应对多余的人事物了。
牧一丛回不回来,同学聚会他参没参加,车上的那些话究竟是真的,还是故意说出来膈应他,其实都跟自己都没有关系。
漆洋突然就明白了牧一丛那句“喜欢过”,和“也就那回事”的意思。
就算真的喜欢,他喜欢的也是过去那个漆洋。
这个念头让漆洋有些发怔,恍然间他感到莫名其妙,自己的生活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直到邹美竹嘟囔着“都糊了”,伸筷子过来搅拌面锅,他才回过神,低下头继续往面里撒调料。
没什么好纠结的,漆洋。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一切早就过去了。
盯着漆星吃猫食一样吃完小半碗挂面,邹美竹已经神采奕奕地收拾好自己,又要出门去打麻将。
漆洋给漆星擦了擦嘴,懒得管她。
晚上有点睡不着,漆洋拿起手机划拉一遍朋友圈,看到任维和几个高中同学发的朋友圈。
基本都是聚餐后他们的合照,刘达蒙和崔伍也分到了几个镜头,两个人像那张高中毕业照一样,互相攀着肩膀傻乐。
任维那条朋友圈最丢人现眼。
他攒了个九宫格,因为牧一丛没参加最后的合照环节,他专门在九宫格最中间,放上一张和牧一丛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合照。
配文:时光荏苒,幸而大家都未曾改变。
漆洋嘲弄地点开照片看了一眼,又点进同学群,找到牧一丛的头像。
不知道是不是设置了陌生人不可查看,这个人的朋友圈一片空白,只有一道横线。
车里的对话又浮出脑海,漆洋有些心烦地锁上手机,关灯睡觉。
眼睛闭上没二十秒,他又在黑暗里睁开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是他想的那种喜欢?男人对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