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天是改今天啊?”漆洋靠在办公桌上揶揄他。
“妈的,实在忍不住。”刘达蒙推上门,把手里刚拆开的整包烟扔漆洋怀里,“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漆洋用两根手指夹着烟盒转一圈,看看上面的商标,刘达蒙说:“不是那个。”
他在拎来的兜里翻了半天,掏出一个大绘画本摊在桌上,里面夹着一张塑封长照片。
集体照,塑封的外壳已经卷边了,中间鼓起几个大气泡。
“咱们分班前那个班的高中毕业照。”
刘达蒙一脸兴奋,把照片“啪”地拍在桌上。
“我记得你没有吧?那会儿你已经……”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去看漆洋的表情。
漆洋没觉得有什么,点点头:“已经不上了。”
“过去了,不提那个。”刘达蒙摆手,“当时我还去找老吴想给你要一张,那孙子不给,留着哥几个照片当传家宝……哎老吴大名叫什么来着?”
刘达蒙撅着个腚,在照片右侧的名单里找班主任大名,脑袋把照片挡了个瓷实。
漆洋保持靠坐桌沿的姿势懒得动,一条胳膊向后撑着桌面,另一只手点了根烟,微微歪着头朝下看。
在刘达蒙的头发丝缝隙里,他扫见几张眼熟的脸。
“最后一排右边那傻子是你吧。”漆洋眯缝一下眼,笑着点了点照片。
“可不是吗。”刘达蒙也乐了,“这傻逼照相师,把老子拍得跟傻逼似的。”
刘达蒙这骂人八百自损一千的尿性,从上学时候吵架就不占便宜。
骂虽然这么骂,可他看着自己的毕业照,还是笑着感慨:“哥们儿那时候真嫩呐,跟现在两个样儿了。”
照片上的刘达蒙顶着一脑袋当时流行、实则土鳖的卷毛,校服绑在腰上,搭着身旁人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
确实跟现在像两个人了。
倒不是五官变化有多大,人还是那个人,身型壮了些,气质也不土了。可那种注定只能留在当时的青春气息,在眼前这张濒临三十的面孔上再也看不到了。
“你搂着的是崔伍?”漆洋问他身旁那个五大三粗,故意绷着脸做不吝状的寸头。
“是他。”刘达蒙直咂巴嘴,“这逼坏得淌水,现在也他妈混上公务员了。”
漆洋没做评价,他们几个都是当时学校出了名的坏逼,没脸跟刘达蒙似的评判人家。
“当时就数你和崔儿欺负牧一丛欺负得起劲。”刘达蒙彻底陷入回忆,兴冲冲地把照片往漆洋面前一推,“你别瞅名字,看能不能认出牧一丛。”
漆洋在刘达蒙脑袋让开的同时,目光就已经停在照片最左侧,倒数第二排靠边的男生脸上。
漆黑的眼睛。
永远一尘不染的校服,微抿的嘴角,白到让人怀疑血气不足的皮肤。
那张被篮球砸中的模糊面孔,与照片上这张清秀到略显阴沉的脸叠合在一起,沉淀了十年的浮尘被猛地荡开。
漆洋望着牧一丛的眼睛,手指在照片上轻轻弹了弹。
“认出来了?”刘达蒙观察着漆洋的眼神,神秘地挑起眉毛,“这小子现在可大变样了啊。”
“他不是出国了吗?”漆洋把照片捏起来,近距离打量。
“是啊,我昨儿给你打完电话就问崔伍了,他也不知道牧一丛回来了。”刘达蒙拢着嘴凑过来,“我越琢磨越来劲,实在忍不住,又去给任……”
漆洋横起胳膊肘杵过去,把刘达蒙怼开:“好好说话。”
“我就给任维发消息,他跟牧一丛后来不是玩挺好吗?”刘达蒙戳戳照片上牧一丛右边的眼镜男,“想问问他跟牧一丛还联不联系,怎么还看上男科了……”
“你跟任维还有交集?”漆洋问。
“早没了,就剩个微信。”刘达蒙撇嘴,“在学校我就跟他不往来了,看不上。”
“你也够好信儿的。”漆洋说,“回你了吗。”
“没有。”刘达蒙说。
漆洋看着他。
“狗日的,”刘达蒙忿忿地跟他对视,“任维那孙子打小就不仗义。”
“所以你非打听牧一丛干嘛。”漆洋低头又咬上根烟。
“咋说呢,可能年龄上来了。”刘达蒙尴尬地搓搓脑袋,“现在想想小时候都他妈不懂事儿,确实没少欺负人,挺后悔的。我寻思要是能联系上牧一丛,跟人好好道个歉。”
这话漆洋没法接。
他朝刘达蒙下面瞟,挑挑眉换个问题:“所以你怎么看上男科了,玩出毛病了?”
“合计啥呢,”刘达蒙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跟我媳妇儿不准备要孩子了吗,去检查检查。”
“你小子。”漆洋笑着朝他肩窝砸一拳,“挺好。”
刘达蒙东一出西一句,想到哪说哪,但漆洋听懂了他的意思。
——自己打算要小孩了,人也善良起来想积点儿福,碰上曾经欺负过的老同学,心里过意不去了。
至于在男科医院偶遇的经过,根据刘达蒙的描述,也就是在门诊叫号的显示屏上看见牧一丛的名儿,连是不是牧一丛本人都没对上号。
他在男科医院碰见的牧一丛又高又帅,超模似的,跟毕业照上的牧一丛根本就是两类人。
将这一切捋明白,漆洋对于刘达蒙整个心路历程只有六个字的感受:净放没味的屁。
十年,奥运会都办两届半了,早他妈干嘛去了。
以前的事儿漆洋不乐意想,也没意义。
把刘达蒙糊弄走,他拎着带给漆星的东西下班,熟练地点开顺风车接单软件。
今天运气不错,派来的第一单离租车公司不远。
漆洋照着定位把车开过去,远远就瞅见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在路边等着。
“8893。”他对着订单上的手机尾号确认信息。
那人站在车窗外反问:“漆师傅?”
“嗯。”漆洋应一声没抬头,邹美竹的微信弹出来,又说想吃烤红薯。
西装男在车外迟疑了一下,在后排和副驾中选择拉开副驾的门,躬身坐进来。
漆洋选好路线刚要开车,身旁这乘客又开了口:“你是漆洋吧?”
第3章
漆洋用了0.01秒回想这人的声音,确实不耳熟,应该不是以前那些要债的仇家。
扭脸跟人对视上,他眼里就带了戾气。
近距离面对面,他才看清这人鼻梁上还架一副眼镜,银丝边儿,西装配大衣,人模狗样的。
五官隐隐有些眼熟,面相也还算干净,不过眼角眉梢里透着精明与算计。
除了公司办业务能接触到这一类人,漆洋的私交里没有这种恨不得在脑门儿上写着“我是精英”的逼人。
“是你吧?”
精英推推眼镜,同样打量着漆洋,把约车订单的界面晃给他看。
“我一看姓漆就想到你了。再一看照片,这么拽,就感觉不会认错。”
人家说得热情洋溢,漆洋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微微眯了下眼:“见过?”
“任维。”精英眼神微妙,指指自己,“还记得吗?”
漆洋一愣,将面前人与刚在毕业照上那张脸对比一番,终于对上号了。
“啊。”他牵牵嘴角,从车斗里把烟盒扔过去,“想起来了。”
“不抽,谢谢。”任维扫了眼漆洋抽的烟牌,把烟盒放回去,又冲着漆洋笑,“我变化很大吗?”
倒不是大不大。
漆洋没再跟他对视,把车开出去,直白地问:“你做鼻子了?”
“很明显吗?”任维顿时有些尴尬,在自己鼻梁上摸了摸,“别人都说挺自然。”
“是挺自然。”漆洋打着方向盘笑了下,“我只是感觉跟以前不太一样。”
以前是个塌鼻梁,贼眉毛细眼的。
看来鼻子这玩意儿直溜起来确实提气质。
任维显然不想和老同学多谈他的鼻子,打了两句哈哈就掀过这个话题。
“你现在,开顺风车?”他眼睛在镜片底下小幅度地转着,将漆洋车内的配置看了一遍,用很轻松的口吻问。
“下班顺手接两单。”漆洋随口解释,不想跟任维细说。
他和刘达蒙一样,上学时候就挺看不上这个任维。
不是一路人。
但任维还跟从前似的,看不出个眉高眼低。
没话找话地聊了会儿天气,快到目的地时,他追着漆洋问:“那你现在是做什么呢?”
漆洋偏头盯他一眼才回答:“租车公司。”
“嗯?”任维眼睛亮了,“哪家,我们公司最近正要租一批车。”
“车粒。”漆洋说。
“啊。”任维拖着嗓子点头,“我知道车粒,挺好的。”
任维这聊天方式,话里话外透着藏不住、也没想隐藏的优越感,估计就等着漆洋问他现在在哪高就。
可惜漆洋对这人实在没兴趣。
要是刘达蒙在估计还能跟他唠几句,顺便还能打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