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以镣的声音闷了下来,“真的很对不起,我太蠢了。”
贺松风的眼睛很亮,亮得不正常了。
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浮出太多近似涟漪的裂纹,把这面水汪汪的镜子分割成数个泪滴。
这样的依偎持续不到半分钟,贺松风直接推开程以镣,撇清他和程以镣所有的联系,站在一旁双手捏在衣角上来回擦。
贺松风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硬生生把泪意憋了回去,面无表情地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平静地向着下一节课的教室走去。
但惊恐的余韵仍在细小的喉咙眼里翻涌。
他失了声。
贺松风的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又过了几天,一切都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程其庸搂着他入睡,程以镣同他牵手告诉他没事的,张荷镜说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可贺松风仍旧终日忐忑着,不断地念着那句:万一呢?万一呢?
贺松风在他不幸的人生里,悲剧就像他不断生长的头发,深深寄生在身体里,汲取他所有的生命力,非要用不幸把他逼死才好。
【学校公告】【关于选派2026春季学期国际交换生计划——入选人员名单公布】
以下入选人员名字,均以上学期年末考试综合评分进行排序:
董才捷
湛前
周弘致
宋坊
朱鸿畴
……
……
…………
此人员名单将在明日早晨六点统一公示于学校公告栏处,最终解释权归嘉林国际学院校董会所有。
发帖时间: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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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贺松风这种人也配入选出国交换的名单吗?贵校到底是怎么审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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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早晨六点。
贺松风一如往常的简单洗漱后出了门。
初春的早晨依旧寒冷, 冷风像一把刀子直直地插进贺松风的胸膛,逼得他不得不把喉咙里那口热气咳出来。
贺松风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缓步向教室的方向走去。
宿舍楼到教学楼中间一段必经之路上, 插着一列列的学校公告栏,每个学期的事务或是宣传都会在上面及时张贴。
像一块块刻字的白色墓碑,半隐不隐的蒙在灰茫茫的清晨雾气里, 向外散出死气沉沉的寂寥。
以往的早晨, 路上没有人会关注这些无意义的墓碑。
但今天不一样,其中一块公告栏前围了好多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
贺松风还没来得及疑惑发生了什么,身后跑上来一个女生, 拉着另一个女孩子,兴冲冲地催促:
“出国交换的人员名单已经公布了,走快点!”
听到这里,贺松风赶紧加快步子迈过去。
公告栏前围聚了不少人, 里三层外三层的,还有人拿出手机打开闪光灯拍摄。
议论声、快门声此起彼伏,似浪潮由里到外涌出来,又很快的从外及里的扑回去。
但人群很快就因为贺松风的到来而安静,见贺松风要往公告栏前挤,纷纷让开位置, 空出一条康庄大道。
安静了没一会,又飞快地念出窃窃私语, 声音低低的, 含糊不清。
“学校论坛看了吗?我跟你说就贺松风啊……@%^……啧啧…………我不好说的。”
“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我的天啊,你跟我来,走远点我跟你说。”
…………
贺松风站在公告牌前, 此时此刻,他已然无心关注身边发出的老鼠吱吱声。
公告栏斜下来的影子,就像一个棺材,方方正正的把贺松风关死在里面。
他的五官、他的心脏、他的身体似乎全都被无形的棺材盖蒙住,呼出去的每一口气随时都会成为他在这世上呼出的最后一口气。
他要死了,可是又还能活一下。
他那双玻璃弹丸一样清澈的眼珠里,突兀地被挤入了一团团墨水,忽然浑浊,脏成一团污垢。
公告牌上的文字密密麻麻的排序,他这个时候还认识字,他把这些字一个、一个的看过去,看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忽然又觉得自己不认识字了。
不然为什么……为什么会没有他的名字?
一定是看错了。
贺松风不死心地再看一遍。
可第二次复看的时候,这些文字突然就畸变,变成了一枚枚生在腐肉里的蛆虫,腐肉对它们而言没有寄生的意义,所以当贺松风递上视线后,它们争先恐后地爬上视线铸成的桥梁,令人作呕地钻进贺松风的脑子里,把那里蛀成一滩什么也不是烂肉坏血。
“败坏学校风气。”
一只恶劣的手从后面抓住贺松风的头发,拽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贺松风的脑袋像断了一样,向后一倒,贺松风便也摔进人群里。
误打误撞,蒙在贺松风身上看不见的棺材板被这只手扯下来。
他死人回魂般迷茫地环顾四周,却找不见作恶的人,亦或者此刻围聚在贺松风身边的人,都可能是刚刚“惩罚”他的人。
“我做错什么了吗?”
贺松风真诚的发问,他想弄清楚这没来由的恶意原因是什么。
那些人的眼睛从眼眶里调出来,恶心地黏在贺松风的身上。
贺松风没有得到回答。
那些人的手借着搀扶的借口,肆意的在他身上抚摸,他紧了又紧的校服在他的不知不觉里,竟然已经被解开扣子。
意识到不对劲的贺松风立刻手脚并用,挣扎着从人群里逃出来,身后的书包在撕扯的过程里,替贺松风受了罪。
书包闭合的嘴巴被硬生生扯出一条惊悚的口子,在无数只往里撕扯、争抢的脏手里,书包的裂纹越来越大,那条口子也变得无法缝合,里面的书本、笔盒作为脏器,无助地掉出来在地上砸了个粉身碎骨后,又在急促的踩踏里彻底被碾死。
身后追出来的人仍在用手机拍他,头晕目眩的闪光灯刺进贺松风的眼睛里。
还有更多的污言秽语钻进贺松风的耳朵里。
看着深黑如鬼眼的摄像头,贺松风被这些玩意盯得起了一身冷汗。
“请不要再拍我了。”
贺松风的世界似乎都被这深黑的摄像头吸入,送回到被赵杰一骗着拍下视频的哪天。
那天也是这样的,赵杰一是这样令人作呕的,细小的黑色摄像头也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
贺松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可他不敢停,更不敢回头去追问。
没有人可以救贺松风,贺松风也不再把希望寄托在谁身上。
他自己跑了起来,决心跑出困境,跑到谁都不知道他的地方,他一个人的地方。
他气喘吁吁的停下,回头看时,发现他一个人跑了好远。
也不是非要谁来救他,他才能脱离困境的。
想明白后,贺松风的一下子就平静下来。
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是接受了自己必死的结局,灵魂已经消失,似空心人偶。
“叩叩——”
学生会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什么事?”
程其庸的声音低沉的从里面传来。
贺松风没有回答,只是又敲了两下。
“什么事?”程其庸继续问。
贺松风没吭声,而是直接拧开门把手,往里一推。
贺松风站在门框之中,像一副画。
而他就是被困在画布里的可怜人,甚至因为是逆光的原因,他被模糊成了一道消瘦单薄的影子。
没人能看清他的委屈难过,更没人能看明白他的内核,仅是一个抬腿就能踩上去的黑影。
程其庸在抽烟,脸上带着微笑。
“发现了?”程其庸的声音里沾着高高在上的傲慢,非常满意这次对贺松风的打压。
程其庸把手里的烟点在厚重的玻璃烟灰缸里,深黑的烟垢把纯净的玻璃底碾出一层层难以擦去的痕迹。
烟头在烟灰缸里滚了滚,程其庸则把办公椅往后一倒,张开双臂,敞开双腿,等待贺松风讨好的投怀送抱。
程其庸想,如果表现好,还是可以奖励贺松风一枚领带夹这样不轻不重的奖励。
让他得到好处,但永远不会如贺松风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