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吹出呼呼暖风,但一双手还是冻得指节发红发紫,捏笔的姿势不当,指腹一度缺氧到苍白。
下课铃一打响。
升学班里跟贺松风有些交集的同学立刻围了过来,好几双纷纷撑在贺松风的桌子上,俯身靠向他,脸上绽出真诚的笑容。
“贺松风,我们都赌你和班长被选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班长?”
贺松风抬头看去这群人指的方向,想起来被指的男人曾经帮他解围过。
男人期待地望着贺松风。
他就是为了邀请贺松风吃饭,所以把这一个班的人都邀请了。
“对呀对呀,班长说他寒假工攒了笔钱,他要请客庆祝。”
“现在就差你了。”
“走吧走吧。”
贺松风被人群簇拥,半推半就地到了校门口的烧烤店里坐下。
他静静地看着这群人一路上吵闹的有说有笑,班长站在他身边,同样安静的陪着他走路。
贺松风的表情从体面地轻笑,在意识到某些怪东西后,表情愈发趋近面无表情。
他无心关注身旁人,而是始终用余光往身后扫。
人群太吵了,贺松风无法精准从嘻嘻哈哈里捕捉那一声草莽地“踏踏”声。
“我叫……”
班长鼓了勇气想自我介绍,贺松风立马表情严肃地打断:“我不想知道。”
贺松风的脚步一顿,迅速往身后看去。
学校大道的两侧种满灌木与树丛,深绿的阴影如同一张恶鬼的巨嘴,吞噬它所能接触的一切细节,所到之处只剩一片空虚的黑茫茫。
贺松风无法判断那个鬼是在左手的灌木,还是右手的树丛。
但只能肯定在这里。
等贺松风折正视线时,班长面露尴尬,手紧张地捏着耳朵紧紧地攥了好几下,耳朵都被他摧残得充血发红。
贺松风看着班长,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太过刻薄。
他抬手,手背扫过班长耳朵上的手,对方这才红着脸把手放下来。
贺松风直白地说:“我们不合适。”
他切断一切的可能性,甚至不给班长自我介绍的机会。
“没、没关系,我们做朋友总可以的!”
贺松风轻盈盈的笑,但显然注意力没有放在这个人身上,以至于对方做了自我介绍,而他完全没听见。
这个和贺松风同为小镇做题家的男人,处处为贺松风维护,又不止一次的含蓄表达好感。
看起来是个贴心又忠心的好男人。
如果贺松风和他在一起——
不可能的。
贺松风自己先把这个可能性否决了。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感情的不确定性太强了。
说爱的不一定爱,但有钱的一定有钱。
班长意识到自己没可能性后,选择安静的走在贺松风的身后。
一群人涌进烧烤店里,烧烤店老板一看来了大单,连忙迎客,忙活点餐。
“嘿嘿,老板大气。”
“敬班长和贺松风一杯,以后发大财可不要忘了提携哥几个。”
贺松风露出体面的笑容,端着一杯温水,将递过来的祝贺一一回应。
几轮的敬酒结束后,桌上的众人便开始说胡话。
“你知道为什么这个学期换班主任了吗?之前那个倒霉踩到没盖好的井盖,井盖一转,把他的小腿直接给拍得骨折了。”
此话一出,惊起一阵倒寒,惹得大家纷纷伸手摸了摸自己小腿笔直的骨头。
这时店里又走进来一群人,也是学生,也同样闹哄哄的,还带着酒味,似乎是隔壁酒吧喝完一场来这里喝第二场的。
同时,贺松风感觉到熟悉的凝视感,他迅速朝那群人中间看过去,试图捕捉蛛丝马迹。
而贺松风这桌仍在喋喋不休的讲个没完。
“哎,我真是要感谢学校,今年寒假我回去一看,以前那帮同学全都被爸妈逼着结了婚,要不是有这个学校,我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大城市长什么样,更别说出国这种事情,爬出我们村都够呛。”
“话说我也报名了出国交换,也不知道能不能让我走个狗屎运。”
“学学我,我把锦鲤、金台寺、好运四叶草等等等等……全转了一遍!”
“接接接。”
贺松风听着他们说东说西的,心不在焉地捧着水杯小口小口的抿,脸上的笑容保持在同一水准线。
一时间脸上的五官让贺松风产生了生疏的错位感,因为同时要注意的东西太多,他忙不过来。
突然,话题扯到贺松风身上。
“贺松风,我真羡慕你,长得又好看,成绩又好,大家都在说你的名字就在留学交换公示名单第一个呢。”
直到那个人把这句话说了两遍,贺松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是在和他说话。
“谢谢。”贺松风礼貌地小鸡啄米式点了一下头。
一桌人又兴冲冲接着畅享出国后的经历。
除了班长和贺松风,这桌人里不缺成绩好的,他们互为竞争对手,但又互相祝福。
由于第二天要上课,这一场烧烤只持续了短短一小时不到,酒也不过是沾了几口,有说有笑地回了学校。
贺松风离开前,再一次转头看向旁边那一桌,试图寻找那如针如芒般刺人恶意究竟是谁散发出来的。
结果那一桌人去齐齐地抬头,向他吹口哨,搭讪声如浪潮汹涌扑入贺松风的耳朵里。
贺松风没找到。
但他注意到这桌多出一个空位,但空位却有吃剩的碗筷,也就是说这个人是半路离开。
究竟是谁?
他要做什么?
贺松风的世界天旋地转,这决然不会是一件好事。
他是个不幸的人,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也只会是不幸的事情。
贺松风像个游魂,脚步虚浮地回到寝室。
程其庸在等他,他做了简单的解释后,补上一个吻算作道歉。
贺松风在床上左右翻转睡不着,思来想去,坐起身把自己香软的小腹捂在程其庸的脸上,轻轻声向程其庸索要安全感:
“你保证名单里会有我的名字。”
程其庸亲吻他小腹最中间的那条线,鼻息喷洒,喉结颤动,呼出短促的两声笑,同时点出沉沉的三个字:
“我保证。”
与此同时,嘉林市的另一边。
周彪捏着手机,在肮脏的酒吧巷子里烦躁地来回踱步,脚边是他一早就踹翻的垃圾桶,里面的污秽像僵尸,从桶里令人作呕地爬出来,越爬越多,快要爬到周彪身上。
“妈的,出国?”
“你也配?你他妈一个乡下来的表子你也配出国?”
“不行,不能让他出国。”
“毁了他,必须要毁了他,男人胯.下才是他该呆的地方。”
周彪看着手机握紧的手机,鬼使神差地点进已经有半年没有更新的会员订阅群。
【唉,想嫂子的第九十九个夜晚,想他。】
【群主是退网还是落网啊?有没有知情人士能给个答案?】
【早进去了,喏这是法律文书,判去哪关着都写的清清楚楚(附图)】
周彪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一个极其阴险的点子在他的胸腔膨胀成无限大。
他花了几天找关系,终于见到了赵杰一。
周彪直接开门见山地说:“贺松风要出国留学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赵杰一的表情陡然铁青,嘴角阴沉沉地颓下来,但没说话。
周彪皱了眉头,手指顶在赵杰一的鼻尖上,恶狠狠:“别告诉我你会祝贺他。”
赵杰一的声音疲惫地吐出来,像吐气,有气无力:“我不会做这种事,我不会再对不起他,我还想和他有以后。”
“以后?”
周彪好笑的复述。
“他要是真的出国留学,等到你出狱,他就再没可能跟你有以后。他会成为你这辈子都够不到的存在,你现在起码还能跟他平起平坐,甚至……甚至你能逼他乖乖听话!”
“贺松风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第二个的极品,你想就这样眼睁睁放过他?你舍得?”
周彪冷笑一声,“别装了,别把牙咬碎了。”
赵杰一眼皮往上抬,尽管穿着囚服剃着寸头,可那双眼睛却像是隐在污脏刘海下的惊悚下三白。
如屠夫持刀,盯着案板上的生龙活虎的泥鳅,想的是如何一刀下去斩断头颅,挂在钩子上直挺挺把皮撕下来,再把身体剖成两半。
周彪意识到赵杰一跟他一样不是善茬,对上频道后立刻露出森白的笑容,低声催促:
“你想想办法,你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