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明旭为他推开浴室的门。
贺松风以为是宽慰他,让他不必太拘谨,谁料下一句就刻薄得原形毕露:“你也一样。”
“自便。”
说完,窦明旭转身离开。
垂下的手摆臂至第二下时,就被一双湿淋淋的冰冷捂住。
贺松风真诚地:“谢谢,如果没有您,我今晚将无处可去。”
窦明旭的下颌线因为后槽牙的咬紧而露出一条十分清晰的界限,下颌角的转角处绷出十分硬朗的直角。
他冷冰冰地甩开贺松风的手,也冷冰冰地训斥:“别把我当成游戏塞缪尔感情的道具。”
窦明旭走了,甚至连电梯都没坐,推开那些层层叠叠的门,又顺手关上,走楼梯离开的。
贺松风目送对方离开,没有挽留。
这两个人都是打明牌的拉扯,窦明旭知道贺松风在演,贺松风也知道窦明旭知道他在演。
贺松风转头钻进浴室里。
仰躺在自带按摩功能的超大浴缸里,舒服地直从鼻子里哼出软乎乎的热气,耳边是被按摩器鼓捣出来的轻盈咕嘟声。
闭上眼睛,身体往下沉,直到发顶都被温暖的热水淹没。
就像回到妈妈的子宫里一样,享受被紧紧包裹时带来的安全感。
憋久了,贺松风重新坐起来。
他的面容一转,目光直直地盯着浴室紧闭的奶白色双面悬浮移门。
幻想此刻有一位不懂事的佣人莽撞闯进来,懵懂斥责,说他不该在不允许离开房间的时候偷偷享用主人的东西。
贺松风用左手捧起一汪热水,抬手时任由这些湿漉漉的水顺着指缝哗然下流,右手将脸颊边的湿发挽到耳后,自然放松的轻笑着说:
“我会是这栋别墅未来的主人。”
贺松风大演特演主人形象,代入电视剧里刻薄尖酸的有钱人形象,推开每一扇门,把每一个房间都检查一遍。
他深呼吸一口气,更加确信自己要成为这栋别墅主人的决心。
过了大约半个钟头,在三楼睡觉的窦明旭隐隐约约感觉到楼下不太平,他寻思整理好睡衣走下楼去。
站在楼梯上的时候,就看见二楼的大厅里坐着一个雪白的人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洗发香氛的味道。
那人影只露出一个单薄的背影,身上围着一条浴巾,浴巾绷得很紧,身体的宽度也就A4纸看上去差不多,那些露在浴巾外的细胳膊细腿更是将白幼瘦三个字发扬光大到极致。
大厅吊顶的灯是彻夜发亮的,于是浅金色的头发在明亮的灯光下,细腻的像丝绸缎子,从中央空调灌进来的新风把鬓边的碎发吹出细碎翻飞。
窦明旭又往下走了一个台阶,鞋底分不清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总之敲出一声突兀的哒哒声。
贺松风立马回头看去。
他那张脸,立刻被窦明旭锁定。
性别特征被浴巾藏了起来,只剩下贺松风那张美得能入选维纳斯肖像画的金发黑瞳,大张旗鼓的进攻窦明旭的视觉感官。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哪间客房是您允许我睡下的,这里房间太多,我分不清……”贺松风两只手撑在沙发的垫子上,身体无助地前倾,“您帮忙送我回房间,好吗?”头发柔软地从颈窝里发下去,像摆针随贺松风的战栗轻摆。
贺松风两只撑起身体的手臂,总给人一种如果窦明旭不上前扶起,就要摔下去的摇摇欲坠。
“好。”
窦明旭走下楼梯,走到贺松风面前,视线向下打。
贺松风立刻像爬山虎缠上来,那两只脆弱的手臂,这会倒是有劲缠上窦明旭的腿,身体也自然而然倚靠在窦明旭的身旁,一副离了窦明旭就活不下去的惨淡。
窦明旭嘴角向下抿,毫无感情地注目贺松风。
贺松风有了要成为“女主人”的决心,就不会被窦明旭的冷漠吓退,主动捂住窦明旭的手掌落在自己的发顶,领着他像摸宠物一样抚摸自己的脑袋。
“塞缪尔已经满足不了你的贪欲。”
窦明旭的手配合的抚摸,感受还温热的发丝如水般从指缝里流淌的细腻。
“……是塞缪尔说我出轨了。”
“那你有吗?”
贺松风忽然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和窦明旭对视,仿佛在反问:您说呢?
窦明旭说:“明天我会让塞缪尔来接你。”
贺松风摇头,揪着窦明旭的衣角哀求:“求您不要,他今天把我伤成这个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不跟他走,跟我?”
“…………”贺松风嘴角期待地扬起。
“看来你天真的以为我会收留你。我瞧不上你,一个…………”
窦明旭讥笑的眼神上下打量,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一个明码标价的Whore。”
妓。
被骂得这么难听,贺松风依旧维持住面容的温顺,他主动垂眸露出黑痣,把自己最柔软脆弱的眼睛部位完完整整暴露敞开在窦明旭眼前。
“你作为塞缪尔的情人,还能让我感受到偷尝侄子情人的刺激感,你离开塞缪尔就什么都不能带给我,这个道理你该明白的。”
窦明旭的手掌亲昵地抚摸贺松风的发顶,像摸猫摸狗一样,居高临下。
贺松风很快就调整好心态,既然窦明旭摸猫摸狗,他肯定是不介意把自己物化成猫猫狗狗,这件事对贺松风而言没有任何难度。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从来都不是娼.妓,我也从未明码标价卖过。”
贺松风说得诚恳,两只手捏成拳头,做祈祷状放在下巴上,无辜地请求:“请不要这样称呼我。”
窦明旭的耐心告罄。
“够了,别装了。”
从窦明旭的唇齿里念出一句万分清晰的名字,这是贺松风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三个字,明明塞缪尔只称呼自己为Angel,可对方却万分笃定地说:
“贺松风,你的名字。”
很快,窦明旭接下来说的话,更加让贺松风呼吸困难,大脑雾白。
“出生在中文区的小山村,中文互联网的情.色网站上,你的性.爱视频可是常年位居榜首,照片十块钱一张,还不够明码标价吗?”
窦明旭捏住贺松风的脸颊,揉了揉。
“塞缪尔不知道,我也没告诉他。”
“也许是因为他早就忘了你的名字。”窦明旭还嫌羞辱不够彻底,在语句的结尾还特意补充了一个名称:“Angel。”
“这个出身能靠这张皮囊走到我面前来,很厉害了。”
贺松风的耳朵嗡嗡。
这是他在出国后第一次面对那个不堪的自己。
而时至今日,他依然没有勇气面对那时的自己,他甚至都无法正视摄像头。
更别说这些不堪被窦明旭一字一句剖开,说出来的话不是话,是凌迟贺松风的刀子,刮得他骨头好痛好痛,把他身体里的腐朽死水搅成一滩发臭的浓硫酸,令人作呕的臭气从鼻腔里滚出来,贺松风又想呕,那反应比抽烟带来的反胃感强烈百倍千倍。
但贺松风咬着舌头,把舌头咬破,也没肯让自己露怯。
靠着血腥味强压下反胃后,贺松风投降认输,不打算再继续折磨自己。
他捏住窦明旭垂下的手指,“可以带我回房间休息了吗?”贺松风小声询问。
窦明旭却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反倒乘胜追击,变本加厉。
窦明旭的手掌骤然收紧,五根手指直接顺着指缝连着贺松风发根一把揪起来,贺松风的脑袋就像萝卜似的从地里硬生生拔.出来,身体不协调的被迫往上顶。
“带你去我床上,满意吗?”
窦明旭为贺松风弯了腰也低了头,戏谑的表情顶在贺松风面前,赤.裸裸嘲讽。
贺松风说不出话来,他一想到窦明旭刚才也是这副表情,傲慢的把他血淋淋的过往切成片端上来,忽略了他的绞痛,只剩苍白断章取义。
甚至在在这件事上,贺松风已经懦弱的不敢解释,宁愿被误解、羞辱,他也不愿去说一句:“不是这样的!事情真相是……”
贺松风说不出来,他宁愿把这些屈辱当成腥臭的血咽进肚子里。
任由秘密发酵,成为一团寄生在脊椎的腐肉。
贺松风没再有任何反应,眼皮颓唐地耷拉下来,脸上是顾不上抹去的惨淡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
贺松风已经无法继续在窦明旭面前维持体面,可怜摆在明面上。
但贺松风流露出来的真正苦难,也只会被窦明旭当成一次温顺人设下的示弱讨好,得不到任何同情。
窦明旭松开手掌,贺松风应声摔回沙发上,两只细长的手臂撑在沙发上,苦苦支撑单薄的身体。
“我不喜欢纯的,我喜欢——”
贺松风的瞳孔往上打,半边眼球都匿在上眼眶里。
“我喜欢荡.妇。”
说完,窦明旭留下一句“自便”,就转身上楼。
头顶的吊灯刺眼无比,像一把巨大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坠头顶,随时都要垮下来吧底下细小一只的贺松风撵成碎泥。
以色侍人的代价带来的眼泪,被贺松风咬着舌头硬生生咽下去。
可还有那些干呕,那些窒息——以及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被偷拍的场景,全都在刺激贺松风的理智。
他想到了抽烟,烟草的强烈刺激性!
贺松风连滚带爬冲去浴室里,浴巾在这途中散开,垮在半路上。
贺松风从脏衣篓里捡出外套,迅速拿出打火机和烟盒,以最快的速度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贺松风平躺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任由脊背刺骨的寒冷钻透全身,他自佁然不动的抽烟,一口接一口,星火烧到指尖都浑然不觉。
突然一下,贺松风就会抽烟了,动作熟练,呼吸流畅。
没有咳嗽,没有干呕,有的只有这些苦涩的气味从喉咙里钻进血液里,像麻醉剂一样安抚那些躁动不安的悲痛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