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松风喝得一张脸涨成了猪肝红,红得几乎发紫,让人怀疑是不是酒精中毒了。
他的身体摇摇晃晃,敲完三声门以后,便一副随时要跌进地里的摇摇欲坠。
走廊里浓烈的暴雨降临的水腥气,被贺松风身上的葡萄酒香盖完。
伊凡德赶忙上前抚稳,同时kitty也从房间里探头出来,发现是贺松风以后一蹦一跳地靠近。
“怎么喝成这样了?塞缪尔逼你的?”
走廊里对着的两扇门此刻都是敞开着的,伊凡德扶着贺松风下意识往自己房间里送,但很快又把贺松风推进他自己的公寓里。
此时kitty借着大好机会,钻进贺松风这位只生不养的坏妈妈家里,大摇大摆地参观。
当伊凡德扶着贺松风坐在沙发上时,kitty则直接跳上沙发,踩在贺松风腿上,雄赳赳气昂昂巡逻两回后,才决定揣手趴在贺松风的腿上,仰头眼巴巴地瞧着贺松风,发出夹嗓子的咪.咪声,期望贺松风能摸摸它。
贺松风没有看见kitty的讨好,只是昏昏沉沉地靠在伊凡德肩上,讷讷地哼说:“你问塞缪尔?”
伊凡德没吭声,只是瞧着桌上一片狼藉,直叹气。
他惊叹,得是多大多深的愁,竟是对着瓶口独自喝了半瓶高纯度的葡萄酒。
贺松风醉醺醺地嘀咕:“他说他离不开我了。”
“你说什么?”伊凡德没听清他的含糊其辞,俯身低头,仔细去听贺松风说话。
贺松风疲惫地吐了一口气,又把这口气深吸进胸口,大喊出来:
“他说他,离不开我了!”
高亢过后,又是低落,贺松风的脸颊垫在伊凡德的肩上,捏着伊凡德柔软的呢子外套,轻轻的,柔柔的,像说故事那样娓娓道来:
“那我就可以开始离开了他。”
kitty又尖着嗓子大叫一声,却发现不论是贺松风还是伊凡德,都对它爱答不理。
它跳开,埋怨地趴在一旁,不高兴瞪着面前两个主人,但很快它就没良心的忘了这段插曲,爬到贺松风的手提包里,钻了进去,只露出一双透亮的猫眼鬼鬼祟祟观察世界。
“你是真的喝醉了。”
伊凡德把贺松风放回沙发上,但很快,贺松风又跟八爪鱼一样缠上来。
“为什么会突然喝这么多?”
贺松风拧眉,伊凡德以为自己会得到答案,表情严肃地静听。
结果却是贺松风鸡同鸭讲地问:“我叫什么名字?”
“贺松风。”
伊凡德字正腔圆地说,这个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丝毫外国人的口音,私下必定偷偷念过不少次。
曾经塞缪尔也是用这招,字正腔圆的念贺松风的名字,两个人才搭上关系。
贺松风这会恍惚极了,难以置信地呢喃:“真的吗?这是我的名字吗?”
伊凡德扒下贺松风缠在他身上的手,转身去把桌上散乱的东西收起来,把葡萄酒瓶拿远些,又抽了一沓卫生纸仔细擦拭桌上泼洒的酒液。
他一边打扫卫生一边说:“是的,你叫贺松风。”
很快,伊凡德就意识到贺松风为什么这么问,他直起身子,看着贺松风加重语气强调道:
“Not Angel。”
“yep……”贺松风疲惫地呼出一口气,复读了一遍:“Not Angel。”
贺松风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吓得伊凡德看过去。
“咦?kitty!你长大了,你不是小猫了,你是中猫了。”
贺松风双手捧着肥墩墩的kitty,小心翼翼地亲吻在kitty的脸颊上,嘟嘟囔囔:“你还记得我吗?你应该不记得我了吧,毕竟又不是我在养你。”
“喵——!”kitty张大了嘴巴,大声地回应贺松风的呼唤,嗓子和它幼猫时期一模一样,大得跟个喇叭似的,叫得贺松风都耳鸣了。
“真可爱,真可爱啊……”
贺松风爱不释手的抚摸,虽然kitty不是品种猫,尖嘴猴腮,身上花纹胡乱排布,毫无规则,可不妨碍它被照顾的很好。
“我真羡慕你,你知道吗,我和你也一样,但又不一样。”
它有贺松风为它准备的爱马仕猫窝,又有伊凡德细心地照料,两个人都在富养它,都在爱它。
“我想要很多钱,也想要很多爱,可我两样都没有得到。”
又不是想要天上的太阳、月亮。
贺松风的身体无助地向下垮去,腰就像断了一样,上半身折叠在腿上,脑袋一沉再沉。
kitty察觉到不对劲,跳到一边大声喊叫。
伊凡德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走上前去,他捧着贺松风的脑袋,小心翼翼把人扶起、扶正,严厉地警告:“你这样做很可能会导致气管堵塞,危及生命。”
贺松风声音低低地流出来:“……那你抱着我吧,就像抱kitty那样。”
贺松风捏在伊凡德衣角的两只手不安地战栗,惨白的手背上青紫经脉突出的尤其明显,薄薄的皮囊裹着打颤的骨头,指节高耸地几乎要把皮肤磨破了。
细长的竹竿手臂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绷到几近痉挛。
…………
“好。”
伊凡德收起眼镜放在桌上,他坐下,来到贺松风的身旁。
贺松风整个人就像飞蛾扑火那样,想也没想,冲着热源倒过去。
“教授,不要再用失望的眼神看我了,我很可怜的,被你那样看,我就觉得我更可怜了。”
“我没有爹妈,我是被人捡走养大的,那个人也不是好人,他把我当娼.妓、表子养着,而我……给点小恩小惠就可以被他从初一艹.到十五,大概就是十美刀的价钱。”
“我真的很廉价,我就是在明码标价的出售自己。我睡过很多男人,三个?四个?五个……?”
贺松风拨着手指,他有些数不过来了,索性不数了,嘀嘀咕咕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只要有钱,我就会费尽心思去勾引,去爬床。”
“我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也只是想给自己搏个前途……”
贺松风两只手蒙在脸上,深吸一口气,秉着这口气久久没有吐出来。
这些浑浊的气体在胸膛里胡乱的横冲直撞,把他那些不甘、怨念,酸楚装得七零八落,撞成粉尘,装进一颗颗细胞里,再通过血管输送进身体各处。
附骨之疽就是组成贺松风这个人的关键。
他的皮囊还没崩坏,但没了这些附身在骨头上的脓包、瘤子,贺松风的骨头、心气早就散架了。
贺松风终于决定把这口气吐出来,酗酒的悲伤被这些怨恨冲散了一些。
“…………其实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伊凡德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良久后,低下头一个亲昵地吻落在贺松风的额角上,“……我抱着你。”
“嗯,抱紧我吧,不要让我摔倒在地上,我会痛的。”
贺松风紧紧地环抱住教授,他将身体全部放进伊凡德的臂弯里,他的骨头还有他的灵魂都在懒散笨拙地下坠。
像一艘倾倒的船,无力地沉没在死水中,早就失去所有的求生本能,甚至都没能惊起半点涟漪,水平面很快就被死气沉沉的抹平。
伊凡德垂眸低头,无声地注目怀中安稳入眠的美人。
贺松风没有哭,伊凡德却在为他暗暗的落泪。
他的心也被那些包裹在贺松风骨头上的脓包腐蚀,从贺松风剥丝抽茧透露的痛苦里钻出来的蛆虫,把他的心脏酸败得千疮百孔。
他为贺松风的不幸感到悲伤。
他们的悲伤同根同源。
心疼一个人,就是爱一个人的开始。
哗然一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不给人一点点反应时间。
豆大的雨点像无数双地狱来的鬼手,疯狂地拍打窗户,空气里酸涩腐败的气息更加浓郁。
贺松风在伊凡德的怀中熟睡,鼻息里哼出平稳的呼吸。
伊凡德抱着他,而贺松风怀里抱着小猫,小猫毛茸茸的肚皮盖住贺松风冰冷、紧绷的双手,直到这双手完全放松,它才慢悠悠地舔着爪子进入梦乡。
两人一猫在这暴雨的夜里,蜷在温暖的环境里,依偎一起酣然入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松风懒洋洋地睁开眼,在酗酒后的天旋地转里,下意识去喊kitty。
但下一秒,他就被面前陡然凑近的橄榄绿眼睛吓得失声。
塞缪尔的嘴角吊诡的上浮,露出森白的笑容,一眨不眨地盯着贺松风。
“你出轨了。”
第59章
贺松风的瞳孔猛然放大, 就像是人将死前的散瞳那样,眼球中央的原点一再的扩大,直到它完全将面前悍然巨物包裹进眼球里。
也许是因为面前的男人张牙舞爪, 又也许是因为贺松风心虚。
他的眼球已经无法固定在塞缪尔身上,眼球心虚的漏了气,放大的眼球再又被这股心虚的气吹得缓缓左移。
贺松风想先看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 再决定他接下来说的话。
就在眼球左移, 视线转移的下一秒,塞缪尔的巴掌破风扇过来。
贺松风的瞳孔立刻因为惊恐骤然紧缩,下意识地闭眼逃避,身体紧绷成笔直的一条。
幸好, 这一巴掌不是奔着扇他来的,而是擦过脸颊,直逼贺松风的后脑勺,五根手指粗鲁地插进后脑头发缝隙, 往上一顶,指缝收紧,就着发根一把抓住,就像在拔草那样。
贺松风的脑袋被迫固定在只能看见塞缪尔的角度,他看见塞缪尔的五官都拧成了锋利的锐角,嘴巴瘪成细细一条线, 下颌线因为咬牙的缘故彻底绷成直角。
“塞缪尔先生,您在说什么?”
贺松风的眼睛频频眨动两下, 才迟迟地将懵懂无辜的眼神放在塞缪尔身上。
“我说, 你出轨了。”
塞缪尔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着往外吐词,灼热的呼吸粗鲁地喷在贺松风的脸上,把贺松风本就心虚的眼皮灼得更加频频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