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全把洗干净的菠菜切成碎放进锅里,道:“云家出事儿的时候,我就在呢。亲眼看见我大爷把东西给了那个姓何的,说什么能保云家一命。但云家还是出事儿了,我就多了个心眼儿。”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郑全调了味,把打碎的鸡蛋液顺着筷子淌下去,再搅一搅,然后就把锅端了下来。
漂亮的蛋花儿绸缎一样在锅里散开,一点儿沫子都没起。
他把锅端进屋,又拎了烧水壶打了水放在煤炉子上,这才洗了手进来,“嚯,有烤鸭啊!真不错,有日子没吃着了。”
不光有烤鸭,还有炖肉,蘑菇炖鸡,辣椒炒猪肝,酱焖大肠。还有两根香肠和一大块猪头肉放在旁边没切呢。
一圈下来,一样素菜都没有,绿色的只有锅里的菠菜鸡蛋汤。
郑奶奶不让切,“够了够了,足够了。哎哟这么多菜得吃好几顿了。那香肠啥的你们俩一会儿带回去,这真的是太破费。”
“奶奶,专门带来给你们吃的,现在不吃,那就晚上切了给我爷下酒。”云穆清把郑字儿都去了,直接喊爷爷奶奶,给郑奶奶笑的不行。
郑全也跟着笑,“那挺好,这两样留着,晚上我跟我爷喝两个。怎么,中午不喝?对了小云哥,你现在会喝酒不?”
“怎么?他以前不喝酒的?”席于飞去盛汤,云穆清也没拦着,反而笑着看了他一眼。
席于飞觉得那一眼有点儿奇怪,但又说不出来什么地方奇怪。
郑全把筷子分好,“爷爷奶奶赶紧动筷子,你们不动我们也不好意思吃。”说完才又道:“不喝,可嫌弃酒味儿了。云家来了客人喝酒,他都躲的远远的。我那时候还被拽着上过酒桌呢,他从来不靠近。”
郑全说道这里,突然开始哈哈大笑,笑半天说,“要不我小云哥被人起外号叫玉玉呢,我大娘还跟我说其实小云哥的小名不叫这个,但玉玉这个外号被叫开了,所以大家都这么叫了。”
云穆清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笑骂,“吃你的吧,吃都堵不上你的嘴。对了,你弟弟妹妹中午不回来吃饭?”
郑全摇摇头道:“我妹中午去食堂跟我弟弟一起吃,我是回来给我爷奶送饭。他们眼睛不好,没办法做饭,又不能总麻烦邻居。”
机械厂是包他们家的午饭晚饭的,郑全打了饭菜就先回家陪爷爷奶奶吃完再去上班,虽然赶摞了点儿,但至少能让老人吃上饱饭。
两位老人吃完饭,也不耽误他们年轻人说话,径直去了隔壁躺着休息去了。
云穆清这才又问,“你到底是怎么把图纸拿到手的?”
刚才郑全一直说的很含糊,但他知道席于飞早就抓肝挠心了,没看吃饭都有些漫不经心了吗?
郑全道:“一开始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后来去厂里报道,听办公室那边有人说什么图纸,姓何的又说图纸被他放办公室保险箱里了。我没惊动他们就先离开了,从外面转了一圈才过去。那个姓何的不是好东西,说什么我是烈士之后,不给我安排重活,就让我去档案室,清闲。谁不知道档案室是干什么的?但他一言堂,厂里也没人敢说什么。”
他低头喝了两口汤,继续说道:“反正我对那个图纸就上了心,踩了好几天的点儿,晚上偷摸进了厂。你猜那个保险柜密码是多少?”
机械厂办公室的保险柜云穆清再清楚不过了,是双重密码的大柜子,以前一份密码由厂长拿着,另一份由厂里工会主席拿着。后来姓何的上台,工会主席也是他的人,这密码就都由他抓着了。
郑全冷笑道:“一个密码是他当上厂长的那天,一个……一个是你家里人被送去西北的那天。我试了好几个才试出来,当时真的想给他把办公室烧了!”
何玉声每次打开保险柜,估计心里都很得意吧!
云穆清抬手拍了拍郑全的肩膀,此时无声胜有声。
“你们是不知道,他那个柜子里装了好多现金跟金条。最上面还有个小抽屉,放的就是图纸。我看着眼熟拿出来,外面就是我大爷的字迹,于是直接拿走了。过没几天,姓何的就发现了,可发现能有啥办法?他急的跳脚,我看着却开心。”
郑全说着又开始掉眼泪,要不是为了爷爷奶奶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他觉得自己都想一刀捅死那个姓何的。
原本他当时就想把图纸送出去,但又不知道送给谁。他既不知道云穆清当兵的地址,也不知道云影下乡的地址。
之前还去找过云霞,但那时候云霞正要离婚,她男人跟姓何的还是一波的。
于是这份图纸就被郑全藏了起来,哪怕云穆清回来了,他也没露面,因为他怕云穆清干不过姓何的,再因为一份图纸把自己折腾进去。
直到姓何的被抓,他观察了好久,估计姓何的出不来了,这才偷摸的把图纸寄到铁路局。
但他没说,姓何的其实也怀疑过他,还找他谈了好几次话。
但他每次都把姓何的一顿臭骂,骂的那个人跳脚,却又对自己无可奈何。
郑全毕竟是两个烈士的儿女,真出了事儿,整个机械厂都兜不住的。
不过也因为这份图纸的丢失,连累了厂里不少老人。郑全只能偷偷地在心里说对不起,还好云家人回来了,那些老人也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还被弥补了之前的损失。
“姓何的怎么还不被毙了!”郑全愤愤道:“我还等着去看呢!”
何玉声被劫狱跑了的事被压下来了,老百姓都不知道。不过何玉声的几个同伙全部被毙了,郑全还专门请假过去看,一边看一边儿鼓掌叫好。
云穆清没说何玉声跑了,只是道:“估计有事没交代完吧,不过他死定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没看见何玉声死,云家人心里的火就一直憋着,怎么都出不来!
作者有话说:
我得赶紧去地里忙了,否则一会儿我妈打电话来得骂我!
第136章 二代黄峰
云穆清跟郑全说了不少话,又约好让他放假了去家里玩,这才带着席于飞离开。
郑全在家里收拾东西,忙着忙着又开始哭。
他仰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落在衣襟上,染出一片片水渍。
真好。
他想。
真好。
“开心了?”席于飞歪着头看云穆清,都出了胡同了,这家伙嘴角的笑还没下来呢。
云穆清用力点点头道:“开心了。”
他又说,“我小时候玩伴不多,死皮赖脸天天来的潮哥算一个,但关系最好的其实就是郑全。可能是他能说会道,而且人也干净利索,天天跟在我身后喊哥哥,还挺有意思的。”
席于飞明白了,主要是因为人家干净利索。
梅雨这个大师兄简直就是倒贴的,娇气的玉玉可看不上泥猴子一样还黑乎乎的家伙。
为大师兄默哀三秒钟。
去羊城的车还有两趟就结束了,席于飞准备了一些要送给他邹姨夫的礼物,他那个基本没怎么见面的姨也有,不过羊城那边不讲究穿戴,主要就是吃喝。
而且邹科长原本就是做印染的,家里自然也不会缺少布料。
席于飞主要是选了些茶叶,还有一饼一饼的普洱。这玩意都是独立包装,拿去送人绝对有面子。给邹家大姨准备的是奶粉,不过也是装面袋子里的。
那个罐子没办法拿出手,工艺太不同了。
奶粉这种东西全国都稀缺,就算是散装那也有排面。
还有之前的瓜没吃完,席于飞还特地又跑去找了一趟李援朝,给他送了一兜子奶粉,千叮咛万嘱咐如果有了后续,一定要来告诉他。
不能说的他也不会打听,但能说的可不要落了。
李援朝哭笑不得,他也看出来了,席家的人就是好信儿,尤其是曾大姨跟眼前这位,热闹看的没头没尾的,能给他难受死。
这趟车仍旧是侯长青几个老人带队,但车上已经上了新人,由老带新走一趟,下一趟侯长青他们就不来了。
常峥嵘要去D校学习三个月,侯长青跟刘队长则直接上岗。
去羊城的这一趟车上人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出差的,穿着中山装,兜里插着钢笔,手中拿着公文包,就差跟那些小偷说自己有钱了。
对这些人席于飞也懒得搭理,他们喜欢炫耀就炫耀,反正丢了东西自然就会记住教训。
别看人教人教不会,但事儿教人一次就懂了。
硬卧也住了不少人,每次路过硬卧,席于飞都不敢喘气儿。
这里的人可没有硬座那边讲究,他们不少是通过关系来的硬卧,到了就脱鞋往床上一躺,要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特权。
所以这里的味儿比硬座那边难闻多了,又酸又臭,打开窗户都吹不干净。
乘务员都住带包间门的软卧,相熟的几个人在一个屋里,方便放东西。
梅雨他们都倒腾收音机,手表钢笔之类的东西,等到了京城转手就是钱,能顶好几个月工资呢。
席于飞看不上这种东西,尤其是什么黑白电视,巴掌大一个,啥玩意都看不清。
他打算等过两年改革开放,从对岸弄几台彩电。
而且等到82年,国产彩电也都上市了。虽然黑白电视仍旧是主流,但谁不想看彩色电视呢?
还有收音机,于教授有一个,国家给云家补偿了一个,席文明自己也有,早就不稀罕了。
席于飞等那种双卡收录机呢,也就是所谓的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曲舞。八十年代末期和九十年代最火的电器,街头穿喇叭裤带蛤蟆镜的小年轻,肩膀上抗这么个大家伙,就是整条街上最靓的仔。
他也不愁找不到门路,等改开的时候羊城四面开花,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想要什么都能弄得到。
车里人不多,乘务员也都闲下来,凑到餐车等吃饭。
席于飞过去绕了一圈,那些人聊的他也不感兴趣。结婚的嘴里不是孩子就是自家婆娘,单身的张嘴闭嘴谁家姑娘好看。
梅雨不在,他跟侯长青在车长专门的办公室里取经呢。
车上的新广播员是常峥嵘的徒弟,声音也是走温和那一挂的。不过岁数很是年轻,看着也就二十出头。性格有些腼腆,跟谁对上眼都脸红,张嘴也脸红,坐在餐厅里那张脸温度就没降下来过。
接替刘队长的是一名退伍兵,岁数跟刘队长差不多,人也挺好说话的样子。
就是新来的那个乘务员有些不太合群,说话喜欢抬着下巴,抽烟都是华子。估计是谁家二代放下来历练的,想要在文明车组蹭点儿金回去。
席于飞看见了拎着两个暖水壶排队打热水的云穆清。
乘务员很少用车厢里的那个大热水壶,都是自己拎着暖瓶在餐车打。
他过去顺手拎过一个水壶,无聊至极的打了个呵欠。
长途车上的日子,真的是难熬。
火车晃晃悠悠的前行,从一开始满眼荒芜逐渐变得郁郁葱葱。
北方才刚开始种瓜种豆,南方的水稻都出来尺长了。各种野菜也争相冒头,从车窗就能看见外面野地里有不少带着头巾的妇女孩子挖野菜。
席于飞靠在云穆清身上,闭上眼睛打瞌睡。打了热水之后暖水壶又被云穆清拎了回去,他晃晃悠悠的走在前面,被同事打趣都懒得回应。
还差几步就出了餐厅了,突然胳膊被人带了下。
席于飞睁开眼睛,发现身边坐着那个二代,身后云穆清用手指勾着他的胳膊,皱眉看着座位上的人。
“同事们来来回回的走,你突然伸出脚来不合适吧?”
一句话,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刘队长站起身往这边来,“怎么了?”
席于飞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什么事,直接大声告状,“这个新来的伸脚要拌我!”
刘队长皱眉,显然他对这个新来的二代也不是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