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下雪了,飘飘扬扬的雪花落在地上,不一会儿就积起了薄薄的一小层。
……
这一场雪,竟然尽如人意地飘到了半夜!
戎安康穿着羽绒马甲,在跟舒明争分夺秒地讲戏。
天时难得。
更何况,雪如果踩的脏了景就不够好看了,还要额外花费人力物力将雪一点点抹平——
可这些话戎安康不会对舒明说,一来怕加重舒明心理负担,导致他情绪顶不上去,二来……他是谁?
他是戎安康!
他凭自己名气拉来了那么多的资方,就是他戎安康的底气!
他有钱给舒明烧。
拍,一遍拍不好就两遍三遍,总归有能拍好的时候。
因此他不会和舒明说什么“争取一遍过”,他只是拍了拍舒明的肩膀:“尽力而为。”
舒明没有说话,沉默地点点头。
尽管戎安康不明讲,但他仍旧知道,这一场景是全组上上下下大几十号人的心血,如果拍不好,就要拖着所有人再熬几个大夜。
舒明深吸一口气,脱下了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
“戎导,我准备好了。”
**
马蹄踩在松软的雪层上,声音并不是很大。
寒冷刺骨的风从耳旁刮过,祝真只希望马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
然而,一片漆黑,连月色都几近没有的夜色里,自己的背后却传来了光亮。
祝真勒马——
猛地回头,城墙之上,烽火映天。
无数弓箭手密密列队于墙上,领头之人扬声说道:“祝大人留步。”
他们的意图很明确,暂且还没有要杀祝真的意思。
毕竟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两次攻城不下,他们也缺少补给,暂时还没有硬打的把握。
时间过长,祝真一来久不现身,二无亲笔书信传回,除了身陨同庄,就再不会有第二个解释了!
他们只是想短暂将人扣住,以免他打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再悄悄将皇帝老儿驾崩的消息传回去——
祝真也明白。
事已至这个地步,却仍旧没有放箭,就是不想要他的命。
这正是敌军空虚的证明!
不然按这帮蛮夷之辈的性格,早就应该打过来了。
可他们没有……
实际上,同庄说是毫无补给也并非正确,他们还有其余的周遭城市可以掠夺。
但京城,是实实在在的没有补给了。
如果给了敌军修生养息的恢复时间,恐怕……真的是要亡国了。
只有他今天死在这里,才能给京城内递去开战的消息。
亦或者,逼双方开战。
祝真心想,听到皇帝驾崩,听到亡国换代,自己不应该高兴吗?
跃动的火把,在他的眼里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光点。
也许人在危亡之际,真的会想起从前的事情来。
祝真骑在马上,身上还是繁复的官服,雪落在朱红色的衣裳上,像红梅落了雪。
他想起自己尚是孩童之时,从拿得起弓箭的那一日,就开始日日苦练枪法和弓箭。
每天仰着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跟阿娘说:“我以后要当大将军,保家卫国的那种!”
他想起十五岁那年,为了保住边关,他们打了很多很多场艰苦的仗,死了无数人……最信任的副官倒在自己怀里,喉咙流着血,连遗言都说不出,就那么睁着眼睛断了气。
可没有时间给他悲伤。
他只能抹了一把眼泪,忍着悲痛大喊:“杀啊——”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其实他也可以苟活的。
朝中派他前来,无非就是希望他能死在同庄。
现如今,想活也很简单。
束手就擒,乖乖配合敌军拖延时间罢了。
祝真沉思了很久,久到敌军几乎再无耐心等待,要派小兵前来察看情况的时候。
这段戏既无台词,也无特殊的动作,非常考验演员的功力。
镜头推了一个特写,来细细刻画祝真的情绪变化。
戎安康那些十分抽象的描述词——什么层次感、变化感……舒明竟然全都神奇地做到了!
不仅做到了,他还超常发挥了。
只要看过这个镜头,便没有人会怀疑祝真为什么最后选择了背水一战。
祝真的种种思绪和挣扎,在舒明的细微表情中一一复现。
他微微阖眼,熟练地从马鞍的侧面取出一把弓箭。
像五年前的祝小将军一样,稳稳地拉开,箭尖直对敌首——
……
雪,还在下。
甚至越下越大!
在同庄的这一场大雪里,当年那个立誓“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的祝小将军。
最终仍旧达成了当年的心愿,为了国家和百姓,流干了身体中的最后一滴血。
祝真战到最后,周身的红色已经分不清是衣服自带的染料,还是他流出的血液。
他再也支不住地倒下了。
有人知道吗?
小时候的他其实不叫“祝真”,而是叫“祝臻”。
阿娘说,“臻”这个字意思是完美无缺,寓意太好了,怕不利于小孩长大。
阿娘还说,作为祝家唯一一个小孩,自己只要开心快乐,能一辈子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出一个“真我”来,爹爹和阿娘就高兴了。
所以他从“祝臻”,改名为了“祝真”。
伤痕累累的祝真蜷缩在雪里,雪花纷纷扬扬地覆盖下来。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阿娘,臻臻好痛。”
镜头越来越远,只有雪中一点隐隐约约的红。
和不远处传来的将士集结的号角声。
京城的最后一战,即将要拉开序幕了!
**
舒明已然冻懵了!
这场戏折折腾腾地拍了一宿,他还穿着单衣在雪地里躺了好几个小时,手脚早就麻木了。即便听到了有人在喊“咔——”也几乎爬不起来。
他还维持着祝真最后的姿态,颤抖着蜷缩在雪里,然后被大哥带着毯子一把捞起来,被连灌两口热水,才缓过劲来。
周围人全部被他吓得魂飞魄散!
这小子几乎连呼吸都微弱下去了,手脚凉的彻底。
一群人又是热水袋,又是厚毯子,又是灌热水,才把人的神智摇回来。
“小舒,小舒……听得见说话吗?”
在身边诸多人的呼唤声中,无声无息靠在哥哥怀里的舒明,在他自己都毫无知觉的情况下——
泪珠一颗接一颗从他的脸侧滑下来,砸在毯子上、地上。
舒明正在连自己的知觉都尚未恢复的情况下,本能地流泪。
都说拥有极致天赋的演员可以彻底融入角色,今天竟也算是见识到了!
明明眼泪滑落并没有任何声音,但就这几滴泪,硬是把周遭的嘈杂全部砸没了,大家全部诡异地安静了两秒。
在一片安静中,舒明方才真的缓过来,缓缓地眨巴眨巴眼睛问:“怎么了?”
不是,怎么都这个表情看我?
我脸上有什么吗?
他伸出冻僵的手,再一摸脸。
手上面居然一片湿润。
舒明愕然。
自己什么时候……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