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苏也紧紧抱着他哭了:“乔国栋和杨白梅要把我送回她老家,我不肯去!我把乔家砸了,我现在知道了,他们都是一群白眼狼,我再也不回去了,亚东哥来接我了,可我不想跟他走,我就跑了,靳越群,我好担心你…”
“你,你…!”靳越群想骂他,可训斥的话到嘴边却像吞针滚刺一样,怎么也骂不出,乔苏摸着他的青紫的、往外渗血的嘴角:“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靳伯伯怎么能这么狠的打你…!”
“我没事,宝宝,我没事…”
靳越群抱着他,后面追出来的靳昌林他们看着两个人在路口抱在一起,好像什么也无法分开的,但靳越群也不在乎了。
“苏苏…我们…”
“靳越群,我的头有点晕…”
靳越群察觉到衣襟一片潮湿,低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衣襟上全是血,乔苏的鼻子还在不断地往外冒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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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城第一人民医院。
病房里,乔苏在输着液,他白着一张小脸,已经昏睡过去,靳越群就守在床边。
鼻血已经止住了,医生说没大碍,就是鼻前端的动脉血管破裂,可能是由于最近天干,加上没休息好、情绪起伏太大引起的,这种症状在年轻人里多发,回去以后多注意休息。
倒是靳越群,他小臂上的伤口严重些,有的地方都撕掉了一层皮,被护士简单地消毒包扎。
靳越群握着乔苏的手,将唇贴在上头。
最近乔苏总是在医院,他总是受伤,他哪怕事事小心,也总是没有看顾好他…
“靳越群…”
乔苏醒了,他睁开眼看到靳越群,松了口气,可看见靳越群小臂上被纱布缠着、脸上的伤口,又想哭…
“你是不是一直想给我打电话,你跟他们打的好厉害吧…?我一直等着你,等不到你我才来的…”
他知道他。
靳越群一时间说不出话,他给乔苏端来他早就接好的热水,温度正好,他扶着乔苏慢慢喝了。
“苏苏,如果我什么也没了,从现在开始,也不再做靳家的儿子,我们不在汉城,去一个新地方,可能开始会很苦、很累…你还会跟着我吗?”
靳越群紧紧握着他的手,十八岁的少年从出生起就站的比别人高,他管着一个小厂,手里从不缺钱,他低下头。
他从未这样低过头。
可面对他最爱的人,他几乎只能用一个祈求的语气…
“你在说什么啊…!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靳越群了?!我们不是结婚了么!”
乔苏真的生气了,他抬起手,想使劲打靳越群一下,可又没舍得,就揪着他的头发。
“你说的什么话!你不是说如果我敢离开你,你就要打断我的腿,我的腿还没断,你就要始乱终弃了?”
靳越群被他抓着:“苏苏…”
“我不和你在一起和谁在一起!就算你一分钱也没有,做乞丐也是我们两个!而且我长大了,就算往后真的去乞讨,我这次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苏苏,苏苏…”
心头压上千言万语,这一刻竟再没有一句誓言可以形容、足够描述,靳越群再也忍不住,他贴着唇亲吻乔苏的额头…
从医院出来是已经傍晚了,靳昌林的车就停在楼下。
靳越群将乔苏放在阴凉处的石凳上等他,他走下去,迎上那辆车。
这次,靳昌林从车窗里扔出的不是去香港的签证文件,而是他汉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让他回武县老家,大学四年,你保证不再见他,你还是我儿子,往后昌盛也还是你的,我会为你铺路,不会让靳越贤越过你。”
靳越群没说话,他接过录取通知书,在手里撕了。
靳昌林震惊:“你在做什么?!”
“爸,我走了,您保重好身体。”
靳越群没有回答他,他把手里的废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回去背起乔苏,走出了医院大门。
靳昌林看着儿子背着那个少年的背影,他不理解,又充满了愤怒和轻蔑,只觉得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在处理这件事上实在太过儿戏…!
古往今来成大事者,没有一个是被区区一个情字困住的,更何况还是一份十几岁、堪称荒谬的感情,也许等他在外面碰壁回来,就会明白,这世上一切都与“利”字挂钩,这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至于青涩、幼稚、胡闹一般的爱情,在他可以为他垒起的金钱阶梯面前,是根本不值一提的…
“靳总,要不要拦下他们…”
“不必,让他去外面吃吃苦也好,苦吃够了,他自然就会回来的。”
医院旧楼的大门,两个少年的身影在夕阳下溶在一块儿,他们朝东,黑车驶向路西。
彼时是一九九一年,这片广袤的土地正由南至北孕育着一场生机勃发,这一年靳越群十八岁,乔苏十九岁,命运的硬币以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方式朝天抛掷,似乎对年轻的他们充满嘲弄。
一切计划被打乱…
靳越群放弃了靳家接班人的身份,放弃了汉京大学的录取通知,那时的乔苏还不太懂,他甚至连一双鞋子都跑丢了,就这样赤着脚,被靳越群护着背上了那辆他都不知道往哪儿开的火车…
硬币旋转,光影模糊。
冥冥之中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悄然拨弄、旧时昨日消融如梦。
但无人能否认的是,新的太阳即将升起,一切亦如最初起始,随着一声声南下的鸣笛,彻底地奔向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
第十九章 废钢
老式的绿皮火车在铁轨上咣铛,从硬座到硬卧车厢都挤满了人,汉北的小麦陆续收完了,大量的劳动力又如迁徙一般汇入天南海北的工地、矿场、车间。
车厢里站着、坐着、蹲着、躺着,睡着,插空挤得满满当当,闷热的汗味,烟味,脚臭味混杂在一起,座位是不要想了,他们两个连车都是趁乱混上来的。
每个座位底下都睡满了人,想上厕所都得一路小心注意着脚下不要踩着,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夫妻、有父子,枕着值钱的家当,盖着几张报纸睡的呼噜声震天响。
靳越群的上衣湿透,乔苏的鼻血弄了一片,他只能在医院时用水管草草冲干净就穿上了,他背着乔苏,要小心乘务员查票,看着车厢后头有人下车,连忙插进去,在两个车厢的连接处混了一个勉强能坐下的地方,地上脏,他蜷起一双长腿,让乔苏坐在他腿上。
“靳越群,我有点累了…”
这两天发生太多事,乔苏从没有经历过的,跟乔家那场混战也消耗了他太多体力,他浑身上下都像被疲惫的虫子爬上,靳越群摸了摸他的头,摸到没发热。
“你睡吧,睡醒我们就到了…”
乔苏点点头,又问:“我们去哪儿呀?”
“去中江,淮江那边,有个认识的熟人。”
“中江,那么远?”
汉北和中江省是一南一北,在乔苏脑袋里,那就是十万八千里了。
“嗯…怕不怕?”
乔苏把头歪了一下,贴着他:“亚东哥说你要去香港的时候,我真的吓死了,但我心里就是知道,你不会丢下我去那么远…”
靳越群手臂又紧了几分,抱紧他。
“…算你有点良心,这几年没白伺候你。”
“你才没良心呢,你讨厌…!”
在如此狼狈、迷茫的境地,乔苏被逗笑了,心上的紧张散了些,他伸手去捏他的鼻子:“可我鞋跑丢了,我没鞋,万一咱俩被赶下车,走不了那么远怎么办…!”
靳越群用手掌握住他的脚,在医院时给他冲干净了,他一点点看过,幸好路上没划伤。
“上车前在车站给你买了一双,在包里,现在试试?”
靳越群手里还拎着乔苏的书包,他把鞋拿出来,不是之前的名牌运动鞋了,就是一双车站门口卖的那种很便宜的布鞋。
“合适,一点也不顶脚…!有鞋就行了。”
靳越群看他笑,摸了下他的脸,又觉得手不干净,放下了。
“傻的你…只怕没鞋?”
乔苏点点头,又吸吸鼻子:“那不是有你么,靳越群,你因为我的事和靳伯父闹掰了…咱又跑这么远,他以后要是真的不认你这个儿子了怎么办?”
靳越群本来还好声好气同他说话,听到这句,神色都严厉起来:“什么叫你的事,是咱俩的事,你以后再胡说,我真的打你的嘴,听到没有…!”
“听到了,我都跟你私奔了…!你还要揍我,就你最狠心了…!”
乔苏在靳越群手臂上捶了一下,太硬了,又给他摸摸,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他知道,他本来就是什么也没有的,但靳越群不是,靳越群要做出离开靳家的决定要比他失去的太多太多。
他又往靳越群怀里贴了贴,靳越群抱着他,舍不得摸他,却好像这样能瞧的更清楚,乔苏此刻的眉眼,此刻跟着他的窝在这里的,连一张车票也买不起的眉眼,他会一辈子刻在心里。
“睡吧,休息会儿…”
靳越群怕他的鼻子再出血,乔苏对他说:“你看起来好几天都没休息,你也睡会儿…”
靳越群点头,乔苏真的累了,车上人太多,人挤人,也没人注意到他们,靳越群看乔苏睡着了,他闭上眼,脑中也开始为下一步盘算。
离开汉城或许是一时冲动,但他们也的确是被逼到这份上了…
原本他的计划是继续留在汉城,提早提防和肃清那帮人,把昌盛带领的更好,但眼下,他似乎得知了一个上辈子他从没深究过的秘密,为何他爸那样袒护冯氏母子…只是还没确定,就被人算计拍下了那些照片和录像。
照片的事,怕是跟靳越贤脱不了干系,但现在他也无暇顾及,更何况,他也问自己,昌盛那条破船真的值得么?上辈子他跟那帮人斗来斗去,牵扯了太多精力,与其走过去的老路,不如孤注一掷、放手一搏。
他知道接下来国内将会迎来历史性的腾飞时代,这是最好的机遇,纵然昌盛能给他一个较高的踏板,但后期掣肘太多,他的许多决策无法落地,致使白白错失良机,或许这辈子他选择从零开始,反而能够一步步建立属于他的班底,构建他的绝对话语权…
“靳越群,冷…”
夜晚火车车厢晃动的连接处漏风灌进来,靳越群回过神,赶紧将衣服脱下来,他已经用体温暖热了,掖在乔苏身上。
“还冷不冷?”
乔苏有点睡迷糊了:“你冷不冷?”
“不冷。”靳越群手掌护着他的头,用身体挡着那头窜进的冷风,这几天他都没怎么睡,他也累了,抱着乔苏睡着。
火车开了一夜,第二天中午,随着列车员腰间挂着的钥匙响,大檐帽一个个敲着椅背:“检票检票了!前头到站滨江,没票的赶紧下车!不然罚款!”
好多站着的都没顾得上听清楚是哪一站,怕罚款,呼啦啦地下车了。
滨江离他们的目的地常阴也就是五六十公里,但他们真的拿不出再买车票的钱了,一出车站,靳越群就找了一个书报亭,给之前认识的饭店经理打电话,他表弟在这边有个农机厂,之前他也给他们低价卖过一些废品材料,看能不能先有个落脚地。
然而电话打了两个,都没人接。
靳越群低骂了一声。
八成他被靳昌林赶出家门的事那位人精儿已经收到消息,对他是闭门不理了。
“交钱,打不通也五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