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自己出事的地方。

　　黑色摩托车平稳行驶，在下一个路口滑出主路，在辅路拐弯。确定小飞没有骑上高架桥的意思，林凡星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们不过去。

　　重生之后，林凡星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就老老实实在一亩二分地待着。后来没过多久他就进组了，这回真是当头一棒！

　　摩托车又拐了弯，开到了水岸。这周围不算开放性公园，杂草丛生，但经常有人过来拍照，所以地面上也有人踩出来的小径。摩托车缓缓降速，林凡星抬腿下车，还在开玩笑：“也就是和你一起来，要是换个人，我坚决不在大晚上来这里！”

　　“为什么？”小飞也下了车，仍旧没有摘掉头盔。

　　“因为……因为这边很危险啊，又没人。”林凡星随便找个借口，“瞧，今天的月亮真美。”

　　确实很美，只是林凡星无心欣赏。他只是想找个话题，转移注意力，他一秒钟都不想看高架桥，不愿意回忆人生中最后的画面。但小飞就像和他对着干，一直在看，看入了迷似的。

　　“你在看什么？”林凡星在后面叫他，“一座桥而已，没什么可看的。不如看看水面吧，水真清澈。”

　　大晚上哪里看得出清澈不清澈，林凡星靠着摩托车，话里话外都特别忙：“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做了一件大事。”小飞指了下不远处的高级小区，“你觉得那栋楼怎么样？”

　　“很好啊，地理位置非常好，还能……还能看到这里。”林凡星没说实话，他要是买房，绝对要离这里远远的！

　　“是啊，能一眼看到这里，又那么高。”小飞的声音多了一番距离感，“你的电影怎么样了？”

　　终于换话题了，林凡星打开话匣子：“杀青非常顺利，现在应该是补拍阶段。等全部杀青我和秦昕还要参加杀青宴。”

　　“你喜欢秦昕么？”小飞杀了一个回马枪。

　　林凡星晃悠着手里的黑色头盔，一言不发。

　　“喜不喜欢他？”小飞仿佛变成了秦昕的发言人，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你怎么问这个？”林凡星不好意思说。

　　“我只是很好奇，没关系，你不想说可以不说，这是你的隐私。”小飞的手腕还戴着林凡星送他的编制手环，“我只是在想，娱乐圈这么乱，你以后会不会有危险……”

　　“再危险也过去了。”林凡星也冷不丁地回答，是啊，这回保住了自己和弟弟，还拍了电影，还有什么危险呢？

　　“这个圈子很乱，这个圈子配不上你。”小飞又说。

　　“哈哈，你今晚说话太有哲学了吧？是不是热中暑了？要不然我再点一份清凉补吧，只是不知道外卖小哥能不能找到这里。就在林凡星低头操作手机时，耳边又一次响起了小飞的声音：“凡星哥，你说，要是有人从那么高的楼跳下来，会不会绝处逢生？”

　　“啊？”林凡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那栋楼，“怎么可能啊，那么高……有三十多层了吧？二三层楼都能死人呢。咱们换个话题吧……”

　　“那要是有人从高架桥冲出来呢？直接砸向水面？”小飞又指向高架桥。

　　林凡星急于摆脱这种问题，低头找清凉补：“咱们这个位置怎么定位……你别想那么多了，怎么会有人从高架桥冲出来，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故。”

　　“万一有呢？”小飞执拗地问。

　　林凡星不解地看过去，不懂今天的他为什么非要和自己较劲。

　　“万一有呢。”小飞抬起双手，摸到了快拆扣的红色固定销。绑带往两边拉，两个虎口顶住头盔，林凡星像看着慢动作，看着头盔往后抬，小飞终于要露脸了。

　　摘下头盔之后，里面是秦昕的脸。

　　“凡星哥，万一有呢。”秦昕深吸了一口气，满眼尽是疲惫。

　　作者有话说：凡星：心脏停跳。

　　秦昕：为我着迷了吧？

　　凡星：吓的。

第99章

　　水面一层一层朝岸边拍打。

　　哗啦，哗啦，哗啦……这声音虽然不能和海浪相比，但仍旧能勾起林凡星的惨烈回忆。冰冷的水能让他产生刺骨的疼痛，他也分不清是玻璃扎的疼，还是冻的疼，还是纯粹被水面巨大的冲击力伤害。

　　但视觉上的冲击力杀到他眼角膜外层，林凡星刚刚订购了清凉补，手机就掉在了脚边。

　　他的世界线开始错乱。

　　“是我。”秦昕已经猜到会是这种结果。

　　小飞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直达林凡星耳边，少了那层头盔的阻隔，失真效果消失，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林凡星歪了歪脑袋，像第一次听到了世界声音的人，震惊于声音的传播，无法动弹。

　　“一直都是我，没有别人，一直都是我自己。”秦昕的手臂缓缓放下，声音也越来越沉，好似一块石头丢入水面。

　　他真的累坏了，无论是声音还是动作都没有装可怜的成分，纯粹是用完了最后的精力和体力。现在哪怕给他一张毯子，秦昕都可以不顾形象倒下就睡，哪怕明天的娱乐头条是“秦昕无家可归流落街头”。

　　“很意外吧。”秦昕看着水面。

　　林凡星完全忘记了手机这件事，无法将视线挪开。

　　怪不得他总觉得秦昕的声音耳熟，原来重生回来的当天就听过了。怪不得秦昕和小飞总是不同时间出现，原来他们是同一个人？可是……可是……

　　林凡星太想知道答案，但每一个问题都对不上号。自己跳楼逃跑的时候小飞也从天而降，为什么？后来小飞还陪着自己解决了爸妈的事、弟弟的借条，这不就是……

　　“为什么？”轮到林凡星问“为什么”。

　　“为什么……”秦昕下意识地重复了一次，“大概是因为我也死不瞑目吧。”

　　轰，一声，强大的震撼在林凡星头脑里掀起了气旋，让他短暂头晕目眩。他真是晕了一下，两只脚没能站稳，身体打晃悠。有马上站住！紧紧地看着秦昕，不知道眼前人到底是什么名堂，怎么能说出这句话来！

　　“你……你什么意思？你说什么？等等，以前你的声音不这样，你到底是谁啊？”林凡星太阳穴发热，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往头顶冲。死不瞑目……自己上辈子就是死不瞑目，明明已经瞎了，但耳朵还好使，听着那些人议论自己和弟弟的身后事，听着他们把乱七八糟的罪名扣在他们头上。

　　尽管当时全身插满管子，也再也拿不动手机，但林凡星已经料到外界是何等程度的哗然。兄弟俩在同一天出事，一个桃色丑闻，一个疑似自杀，他和弟弟将成为接下来一个月的社会边角料谈资，被看客们大口朵颐，最后吐出骨头渣滓。

　　从此之后，林凡星只是一个死了的倒霉蛋，林繁星就是那个活着的五毒俱全。

　　“因为这就是我自己的声音，以前的声音是装的。我知道观众喜欢听什么音色，也知道什么样的音色更贴合自己的形象。在迎合市场这方面，我可以做到无懈可击。”秦昕苦苦地笑了一下，邵永瑞没说错，骗人的基因他天生就有。

　　林凡星耳边浮现了秦昕的清朗笑声。他从未听到过秦昕真正的嗓音，也就是拍摄电影时，陈逸星的音色和此刻的他无限贴近。但……那不是拍电影嘛，林凡星还以为秦昕的演技已经立体到足够深入嗓音，原创了陈逸星的声线！

　　他第一次遇上秦昕的时候，秦昕就已经开始变声了。

　　“凡星哥，你能过来抱抱我么？我实在走不过去了。”秦昕很想到林凡星身边去。

　　但这一次林凡星没有动，他还有太多的问题：“你怎么会知道……不是，你为什么会救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是什么人？我就是秦昕，只不过和你一样，已经活了一次，又死了一次，现在是第二次人生。”秦昕又指向对面的豪华公寓楼，“上辈子我死在那里。”

　　全身僵硬的林凡星又一次看向那栋楼。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重生了一次，他肯定觉得秦昕是拍戏拍疯了！但奇迹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一次，林凡星的这份震惊没有抵达“不可置信”的程度。现在他再看那栋楼，就不单单把它当作一栋毫无关系的建筑物，原来，那里是秦昕的家？

　　“按照上辈子的时间线，现在的我是卧床不起的状态。我搞不清楚自己哪里病了，心理上也出现了很大的问题。紧接着我母亲也去世了，方飞宇的父亲方博没有时间再给我下药，他全部时间都用在了悼念我母亲上。从他离开我开始，我的病情开始慢慢好转，搬出了秦光泽的别墅，一个人住进那个地方。”秦昕放下手，“然后，在你出事那天，我从阳台上一跃而下。”

　　“35层。”秦昕闭上眼睛，跳楼时产生的风又一次吹到他的皮肤上，惨烈地告诉他，凡星已经坠落，“我一直鼓励自己要好好活下去，然后找个机会认识你，我不会一直休学、息影，我会好……所以我买了一本5年日记本，希望5年之后本子写满了我也走出困境。但是……很遗憾，你停止呼吸的消息一公布，我就跳了。”

　　“你……跳了？”林凡星打了个哆嗦。

　　好冷。林凡星两辈子最冷的时刻都在这里，上一次他在水里，这一次他在水边。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忘记告诉你，其实我是你的粉丝。只是太可惜了……上辈子一直没有机会认识你，好不容易有场合碰到，你总是低着头玩手机，从来都不看我。”秦昕又苦笑了一下。

　　“不是！”林凡星控制不住地说。

　　秦昕看过来：“不是什么？”

　　“不是……不是……”林凡星在组织语言，“你怎么知道的？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昕想了想，回答：“慢慢感觉出来的。你出事之前已经开始拍电影了，对吧？我记得是。新电影马上要上映，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电影宣传片透露了你的打戏，那都是你在剧组里和武行学的。按照正常的时间线推断，此时此刻的你根本不可能精通那些技能。”

　　林凡星往前走了一步。“雨夜那天……”

　　“我就是重生回那时候，一睁眼就到了晚上。上辈子我搜集了你很多信息，我知道你的眼睛是哪天受伤，也从小道新闻里得知凶案现场的地址。我从家里逃出来，赶过去，还好，这辈子来得及。”秦昕还是大呼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感觉超越了一切。

　　“等等。”林凡星脑海里有很多问号，“为什么飞宇的爸爸要给你下药？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故意让你生病！”

　　两个人像驴唇不对马嘴，每个人都有问题，每个人都抢答。林凡星怒目而视：“他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出生在一个扭曲的家庭里。我之前一直没有告诉过你……秦光泽不是我的生父。我之前一直以为生父是方博，以为我和飞宇是兄弟，今天我才知道……我是邵永瑞的儿子，我是他控制了我母亲之后强迫她生下的孩子。我母亲对我的恨意不是因为错失女主角。”秦昕说得很平静，好似说着别人的人生。

　　林凡星又不自觉地往前一步：“邵永瑞？”

　　“对，是他，赵殷昂也是他的儿子，他的那个私享会纯粹是绞肉机，屠宰场，他们吸引年轻的人进去，然后犯罪。赵殷昂只是他的替罪羊，U然是投名状。”秦昕说。

　　私享会！林凡星这一次的震惊程度远远高过于方才。

　　“我是一个孽种，秦光泽和乔莲虐待我，方博让我生病，我病恹恹地活到了22岁，然后你出了事。那天我在家里做了很久，我看着你的新闻从[林凡星落水]到[林凡星正在抢救]，一直变成[失去生命意识]，我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也在ICU里死去了，真可惜，我们从第一次见面之后都没怎么说上话。”秦昕看向他，“你弟弟那天也出了大事，对吧，他那天是怎么回事？”

　　林凡星一步一步往前走，越走越心惊肉跳。私享会？邵永瑞？这不就是弟弟说的那个演讲吗？

　　“邵永瑞说，他想要引荐我弟和我加入私享会，他想让我们去听演讲。其实他是想要一网打尽，对吗？”林凡星后背生寒。太可笑了，太惨烈了，他以为自己带着弟弟躲开了所有的错误答案，甚至连原生家庭都断了，结果……他反而亲手带着弟弟进入火坑？

　　这次连中间商都没有，直接送到私享会的嘴里！

　　“对，他就是那个意思。他送给你弟弟一杆钢笔，钢笔有天秤图案，意味着‘想要什么就要交换’。”秦昕手里的头盔忽然掉在了地上，那是因为他打了个冷颤。

　　“上辈子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但我们都不知道。凡星哥，你是不是让网恋集团给骗了？”秦昕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林凡星已经走到了秦昕的身边。

　　对于秦昕的话他深信不疑，所以再提起那个诈骗集团，林凡星首先是脸上挂不住。他支支吾吾：“……这件事就不用提了吧。”

　　“不，我要提，我就要提。你一开始讨厌我，对吧？因为你让假的我骗了，对吧？”秦昕一把抓住林凡星的手。

　　林凡星逃不开，也不想挣脱：“你的手好冷……”

　　他想给秦昕暖暖手，先不管邵永瑞的新闻是真是假、弟弟的课题是不是又塌房了，他得管秦昕此时此刻的状态。他一只手盖在秦昕的手背上，震撼的余温让他忍不住鼻梁骨发酸。在ICU的时候林凡星只知道自己快死了，他哪里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也快死了。

　　自己一断气，那个人就迫不及待地跟了上来。

　　“你为什么不珍惜自己？”林凡星的鼻酸转变成反问，“万一你……”

　　“万一咱们都没有重生，要怎么办？对吧？我没想过，我只知道……人生中仅有的美好回忆消失了，我的纸飞机也没了，我就不想活了。”秦昕的巨大悲痛和创伤可能这辈子都没法愈合，但凡星陪在身边，他就没有那么疼，“凡星哥，你能不能抱抱我？”

　　林凡星不带犹豫地展开双臂，抱住了真实的秦昕，真实的小飞。

　　“傻子，傻子啊。”林凡星拍着他的后脑勺，手上用了些力气。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一起死呢？从那么高跳下来，人都要摔成四分五裂了！

　　但秦昕那时候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他是跟着自己的执念跳下去的，全世界都叫不回他。现在他终于以自己的真面孔搂住这颗星星，胸口发胀，肋骨都酸疼，凡星说一直等着他就一定会等，等到咖啡厅变成了小酒吧，等到那个酒保已经迫不及待要问他联系方式了。

　　秦昕看得很清楚，吧台那个酒保就是冲凡星去的。好在，这一次自己没有迟到。

　　“我今天……心情很差，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下午我一直在医院陪着姥爷和母亲，姥爷已经气得住院了。我很累。”秦昕的下巴搭在林凡星的肩膀上，扣在他颈窝里，躺在他锁骨上，“但是我一想到你在等我，这辈子还是比上辈子幸福得多。”

　　耳边响起林凡星吸鼻子的声音。

　　“为什么全世界会有你这么笨的人啊？宁愿抱着手机和网上的我聊天，也不敢来我面前说一说话。”秦昕也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