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陈启没有说话，原本应该由弟弟带他离开这个家门，最后反而是他带着弟弟离开了这扇门。雨还在下着呢，他们好像什么都没拿，又好像拿了彼此最珍贵的东西，给他们命运开绿灯的是一辆半新的摩托车，陈启把钥匙塞到陈逸星手中。

　　雨声包围了兄弟俩，包围了这对恋人。他们像绝处逢生的怪物，在世界上简简单单活着。然后活下去。

　　陈乌居然追了出来，站都站不稳了居然还拿着一个玻璃酒瓶，当作他最后的一样武器，可以威胁陈启的武器。陈启扭头跨上了摩托车的后座，看向还在发愣的陈逸星。

　　陈逸星一个哆嗦，将钥匙插进钥匙孔里，拧动车把，冒雨发动了他和哥哥的诺亚方舟。

　　双手、双臂因为恐惧、震惊和降温有些僵硬，抱着弟弟的腰时居然有些不听使唤，陈启听到风在耳边吼，他闭上眼睛，他们都没有戴头盔。

　　“狗娘养的！给我回来！”陈乌的酒瓶飞向他们。

　　“哥，别睁眼。”陈逸星说完，他们的摩托车变成了离弦之箭，冲进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雨里。轰鸣声铺天盖地，陈启还是睁开了眼睛，他往后看，他视为噩梦一样的陈乌和充满咳声的家庭牢笼已经开始变小。

　　而且是飞速变小，从清晰可见到模模糊糊。等到身后的人事物完全被雨帘吞噬，陈启一口气没喘上来，压在弟弟的后背上不住地咳嗽。他们都被雨淋透了，寒风无孔不入，陈启筛糠似的颤抖着，还听到了自己上牙磕下牙的响动。

　　生命中最恶劣的部分已经抽离完毕，陈启连车轮碾过的积水都觉得好看。

　　陈逸星就是在这时候听到了哥哥的笑声。

　　雨水打得他睁不开眼睛，但不能阻止他们飞驰。两个重获自由的人像重活，在劈开黑夜的车头灯引领下千万他们未知的人生。车灯只能给他们照亮一小段路，光亮范围也十分有限，只有几米，但这几米叫作“生路”。

　　陈启还在笑，笑声轻松爽朗，是陈逸星从没听到过的。

　　他将上身前倾，用自己的身体压住车头，避免风雨掀翻他们的车。他全身的肌肉都在把控车的重量，都在和风力对抗，和湿滑的路面周旋，从此之后他要在哥哥前面遮风挡雨了，他年轻，他强壮，他气盛，他什么都不怕。

　　颠簸成为了他们的温暖，陈逸星喜欢听陈启鲜活的笑声，自己仿佛也活了过来。他们甩离了命运，脱离了血缘，去新地方，谁管他们是不是兄弟、是不是一家人，谁又知道他们的父亲是谁。

　　他们是重生了，亡命天涯的两条命开始重叠。陈逸星又哭了，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更用力地撑起双肩，目的地是“更前方”。

　　雨水在蔓延，路是射线，在无止境延伸。在狂风中陈逸星停了下来，眼前是一个十字路口。

　　陈启的笑声也在这时候停下，始终没有松开弟弟的腰。地面上都是雨水溅起的水花，像给他们开了一条花路。两个人在风压中看向彼此，听着彼此动荡不宁又坚定有力的脉搏。

　　“哥，我们往哪儿走？”陈逸星亲着陈启的眼皮。

　　陈启的眼睛焕发出从未有过的光彩，在雨水里冻红的手指向了一个地方。

　　“往左转，我们往左边去，我们去左边。”陈启第一次给两个人拿主意。

　　陈逸星便不再多问，重新给哥哥整理了一下领口。他将车把扶正，重新启动，黑色摩托车在陈启的指挥下驶向左路口，天上的水浇灌出他们的勇气。陈启又笑了，他这一次仰着脸，努力睁大双眼，将雨幕尽收眼底。

　　陈逸星也是扯了扯嘴角，将车开得更稳。

　　天幕好似一双眼睛，从他们头顶直视而下，又抬高收回。雨中的陈启和陈逸星跟随车灯变成了一个光电，视线持续抬高，他们最终变成了一个光点。

　　“……卡。”张扶摇看着监视器。

　　监视器就是天幕的眼睛，已经悬在秦昕和林凡星的正上方。她喊了停，镜头停了，但两位演员却没有停下，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他们已经开出了人工降雨的范围，失去了电影结尾的氛围，按照张扶摇的从业经验分析这时候的演员都会有一些尴尬。

　　特别是拍完大结局的那一秒。角色的人生戛然而止了，可演员的生命还在持续，灵魂归位，这个过程很奇妙。可更奇妙的是……秦昕好像骑着摩托车把林凡星给带走了？

　　“他们要去哪儿？”王敏看了所有的机位，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可能开一圈就回来了吧。”张扶摇连忙叫人去找。

　　方飞宇则在监视器后保持着沉默，他想起今年秦昕那个奇异的开端，忽然某一天秦昕变得不一样了，晚上他抢了自己的摩托车，不知所踪。

　　摩托车上，秦昕还在往前骑。

　　但他们没有头盔，所以骑得并不快。他真想就这样带着凡星一走了之，他绝对继承了乔莲自私自利的基因，可是他比乔莲多了一份人性。

　　林凡星也没有打断他的驾驶，相反，在骑行的过程里他无数次幻视眼前的人不是秦昕，而是小飞。那个明明比自己小却非要叫什么“小飞哥”的机车少年。

　　只不过秦昕比小飞结实些，搂着的时候能摸出肌肉。小飞的腰上全是骨头，靠在小飞后背上也硌得生疼，一个一个骨节那么明显。

　　他不知道秦昕准备带他去什么地方，就像那个夜里他不知道小飞带他去哪里。

　　两个人都没有交流，都满怀着心事。林凡星的手始终圈在秦昕的腰上，想起那天夜里他一松手小飞就按住。小飞的摩托车和这辆差不多，早早布满划痕，林凡星已经决定要送小飞一辆新车了，这也是电影杀青后他们见面时的惊喜。

　　“凡星哥，咱们回去了。”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骑了几圈，秦昕最终还是成功走出了剧情。陈逸星可以带着陈启不顾一切、一走了之，他不行。

　　“好，咱们回去。”刚好，林凡星也是这样想的，时间已经到了。

　　陈逸星和陈启的私奔时间已经用光，他不是陈启，没有勇气让别人放下一切陪自己闯荡。他还有弟弟要照顾，亲生的弟弟，林凡星要好好护着繁星，不让任何人的黑手伸向他。

　　就在赵小白安排人往外找的时候，摩托车的声音逐渐靠近，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好了！大家不用找了！秦老师和林老师回来了！”赵小白高呼。

　　今天最重的工作已经完成，这也是整部剧最有张力的三段。张扶摇和王敏很大胆，使用了3个长镜头，一条通过，保证了剧本、角色的原汁原味，也更考验3位演员的功力。武建成老师自然炉火纯青，影帝息影两年，出鞘仍旧锋利，让她们感到震惊的还是林凡星，上个月可以拍打戏，月初可以拍亲密戏，之后的文戏也是不在话下。

　　大概这就是纯粹吧。林凡星的演技太真实，他并不是技艺超群抹掉了表演痕迹，而是他压根没有学会表演，是一个天然的人。这样的演员会让人爱憎分明，爱他的观众看得出他的灵性，不爱他的观众只觉得他演技单一。

　　在监视器里反复回看最后3段长镜头，张扶摇和王敏更加确定，陈启只能由林凡星来演。

　　这也是林凡星最累的一天，他头一次挑战长镜头，现在再回忆，他都不知道怎么拍下来的。

　　长镜头像纪录片，林凡星迫不及待想要看成片了。他也不确定伯邓电影节能不能入围，如果可以的话……他是不是还要跟着走红毯？

　　“林老师，林老师。”方飞宇的敲门声打断了林凡星的畅想。

　　“来了！”林凡星去开门，洗过澡的他擦着头发，“什么事？”

　　“我现在开车去接繁星下课，秦昕这边您能不能照顾一下？”方飞宇忙得不可开交，“他在发高烧。”

　　“啊？发高烧了？我去看看！”林凡星不等方飞宇再次邀请就迈出房门，奔向了那条门缝。秦昕的房间很乱，像是错过了客房服务，整个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洗过澡之后没有换睡衣，头发还湿着。

　　“秦昕？秦昕！你醒醒！”林凡星连忙去摸他的额头。好烫！

　　“他洗完澡就说累，要躺一下休息。我说吹干头发再睡，他说他动不了了。”方飞宇已经束手无策。

　　其实是没招了。谁知道秦昕怎么回事，刚才怎么拽都不肯起来，只要林凡星。

　　“好，麻烦你去接繁星吧，这边我照顾。”林凡星试图把秦昕扶起来，可秦昕忽然变沉了。等方飞宇离开，林凡星第一时间拿了一条干毛巾回来，裹住了秦昕的脑袋。

　　“先把头发弄干再睡，药，药在哪儿？”林凡星手忙脚乱，酒店肯定没有退烧药了。他连忙下单，再给秦昕换一条毛巾，秦昕的浴袍必须脱下来换掉，他的手又伸向浴袍带子。

　　等等。

　　林凡星顿时停住了。他怎么这么像小飞？当时小飞发烧也是这样……

　　秦昕这时缓缓睁开了眼睛，自私地抱怨起来：“凡星哥，你为什么还有一个弟弟……”

　　他装不下去了，秦昕再也装不出天真无邪乐天派，陈逸星唤醒了他基因里的另一部分。他紧紧地拽住林凡星的腕口，不讲理地问：“如果今天我和你弟弟一起发烧，你更担心哪一个！”

　　作者有话说：秦昕：发烧，难受，嗔怒！

　　凡星：张嘴吃药。

第83章

　　林凡星赶紧摸他的脑门儿：“不好，这都开始说胡话了。你别动，我马上给你换衣服，咱们去医院吧。”

　　一场人工降雨催发了秦昕的情绪，也燃烧了他的体温。秦昕从没觉得这样控制不住，委屈难受全部涌出来，听到林凡星这个回答，差点气到背过气去。

　　自己是造了什么孽，爱上林凡星这种笨蛋？

　　能不能出台一条法律，情商类似林凡星的这种人不允许他们出来祸害情感市场？

　　“衣服衣服……衣服呢？吹风机呢？”林凡星手忙脚乱，秦昕的额头和当时小飞一样烫，烧得年轻影帝性情大变！当务之急是给他换一身便装，最好再吹吹头发。

　　可是他太着急，不知道秦昕平时的衣服根本不在衣橱里，忙手忙脚地拿来了吹风机，却发现秦昕已经湿淋淋钻进被窝，完全准备“隐居”的状态。

　　“你出来，咱们去医院吧。”林凡星去拉他的手，好烫啊。

　　他以为秦昕的身体素质已经提高不少，没想到还是高看了他。他早就不用拄拐走路了，可身体里的虚寒还是在催逼浑身虚汗。林凡星慢慢掀开雪白的被子，两只手从他的肋下穿过去，在他的背后两手抓紧，轻轻地问他：“你还有力气坐起来吗？”

　　要是连这个力气都没有了，就……就叫救护车！

　　见秦昕不回答，林凡星深吸一口气，使用自己上肢的力量往上捞他。没想到秦昕像是昏迷却和他对着干，又直愣愣得倒了下去，还把他给拽到床上。

　　林凡星彻底没辙，用了哀求的语气：“秦昕你别闹脾气了，好吗？我求求你了，你起来，咱们去医院。”

　　“没闹情绪。”秦昕嘴唇惨白，脸色苍白，浑身蜡白。

　　这语气和这说辞就是大写的“我闹情绪”，但林凡星这会儿是遇上了熊孩子没法收拾，只能顺着他说：“好，既然咱们不闹情绪就起来吧，换上衣服吹吹头发。”

　　“如果现在躺在这里冒烟的人是你弟弟，你是不是比这会儿紧张？”秦昕微微睁开眼睛。

　　两只眼睛只睁开一条缝，祖传的精致眼型这会儿也精致不起来，每一根眼睫毛都烧蔫吧了。林凡星喘口气，说：“你们不一样，你……”

　　“怎么不一样了？我和他有什么不一样？”秦昕蹭蹭冒火，“也对，你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我不是。我又不是陈逸星，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人爱我。”

　　“他发烧我着急，你发烧我也着急，我现在都快急死了！”林凡星心里一沉，糟糕，真的开始说胡话了！

　　“真的么？”秦昕试着微微抬头，“你没骗我？”

　　“我骗你这个干什么，他发烧我也是带他去医院，再说……你俩有什么好比。”林凡星试图再次拽他，忽然被秦昕捉住了手腕。

　　“那你今天晚上陪我住。我发烧，我难受，我没人照顾会死。”秦昕越说越攥紧。

　　林凡星有了两三秒钟的迟疑。他和秦昕今天刚刚拍完“私奔”戏份，晚上就睡在一个房间里？方飞宇知道内情，他能相信自己只是照顾秦昕，可别人呢？

　　“你瞧，你还是犹豫了。”秦昕丢开他的手，“你别管我了，让我烧死算了。”

　　这句话是秦昕的心里话，他感觉自己被陈逸星给嘲笑了。陈逸星比他幸运，比他命好，秦昕明知道陈逸星只是自己笔下的人物，但烧起来的人哪里顾得上理智？他就是要比！

　　陈逸星有陈启不离不弃，我有谁？

　　甩开手还不够，秦昕还转了过去，把林凡星往床下推：“你走吧，我明天要么自愈要么自燃，不牢你费心。”

　　“你给我转回来！”林凡星像翻荷包蛋那样，把执拗的秦昕翻了回来，“好好好，我晚上陪你住，你先跟我起来。”

　　听到这句话秦昕才好受一些，算是勉强给了一个正脸，但仍旧拒绝起床：“我不去医院。”

　　“不去医院你怎么能好？”林凡星累出一身汗。

　　“你给我买药，为我吃，照顾我，就能好了。”秦昕给报菜名似的，一句一句蹦着说。

　　林凡星看似不说话了，实则没招了，秦昕生起病来比繁星难照顾一百倍！比小飞难照顾一万倍！他只好先给秦昕擦头发，用吹风机缓缓吹，风力还要开最小档，冷了不行热了不行地照顾他。

　　半小时后，酒店的服务人员来敲门，来给他们送药。

　　林凡星放下毛巾，起身去拿药，再回来的时候秦昕两眼死盯着他，仿佛下一秒他就消失不见了。“你干什么去了？”

　　“给你拿退烧药。”林凡星无奈地晃了晃药盒。

　　“我以为你借着拿药的机会就走了呢。”秦昕整张脸烧得通红，刚才是个白人，现在是个红人，“林凡星，你如果要走，一定要直接告诉我。不要偷偷摸摸地走，你知道和我说，我能接受。”

　　“我不走，你起来吃药。”林凡星刚才还生气，现在完全不和他计较了。病人都脆弱，自己有个头疼脑热还哼唧呢，更何况秦昕，他原本就是敏感又娇气的人。

　　秦昕晚上没吃饭，林凡星又点了外卖，用小勺喂他吃了一些终于可以吃药。到了这时候秦昕才同意换睡衣，就在被窝里直接换，浑身都是热腾腾的。林凡星给他脸上、脖子上、腋下都贴了退烧贴，实在不成就物理降温吧，刚刚给他盖好被子，敲门声响起，外面是林繁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