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数落完了,正扶着桌子喘气,好平息心头怒火,结果突然发现屋子里安静有些异常。
一转头,看见青年低着头站在那里竟然没有动了。
“宋二?”薛成碧当即心里咯落一声,发觉有些不妙了。他快步走上前想要抬起宋琢玉的脸看看,却被对方猛地拍开了手。
这不看还行,一看简直不得了。
那两行流下来的清泪,都快要把下巴打湿透了。宋琢玉紧蹙着眉头,眼睫都被水意黏住,他即便是哭起来也是默默地,大抵是没受过这种委屈,所以硬是强撑着半句不吭。
只肩膀发着颤,直把薛成碧给看急了。
“玉儿,真哭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薛成碧唉哟一声,连忙抓着宋琢玉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打去,“你打回来行不行?薛大哥哥刚才落了你的面子,你全都还回来,想怎么出气都行......”
那玉白的手指扇在他脸上,跟挠痒痒似的,只不过没打几下,就被青年抽了回去。
“宋二......”
薛成碧心中一慌,连忙唤了声。
而面前,宋琢玉的眼泪已是决堤而下。
本来出了这么一桩事心里就惶恐焦虑,正准备进宫里去找人商量解决办法的,结果被半路截来这里。话还没来得及说几句,又被劈头盖脸地大骂了一通,可不是满心苦郁吗?
彷徨惊惧之下再也憋不住,于是很失面子的哭了出来。
“你还敢说我,我不是正准备去想法子的吗?”宋琢玉狠狠一抹泪水,硬气道,“若不是你叫人拦住我,我早就进宫去找太后商量了!”
“你还想着去找那个女人?”
薛成碧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眉头瞬间挑高,又要动怒。只望着青年通红含泪的眼,那股怒气压了又压,终究是硬生生按了回去,连手上的力道都松了。
他脸上神色变化万千,最后猛地长长一叹气。
“不行了,我告诉你,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收拾包袱走人!”
薛成碧用手指了指宋琢玉,眼睛四处环视着周围,飞快地想着要带些什么东西,“随便去哪个地方,跑出去躲个几年再回来。至于京城里的这些事,谁惹出来的麻烦谁自己去解决,反正轮不到你来蹚这浑水!”
“不然你当真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谣言吗?”
薛成碧说着回过身来,他眼中滑过一丝厉色,“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保不齐就是专门来针对太后的,这又哪里是你能轻易沾染的?”
说罢,他拽着宋琢玉就要往里屋去收拾东西,趁那些人的计划还没展开之前赶紧把人送出京城。
哪知道对方却像钉在地上似的,死死地站在原地不动。
薛成碧看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宋琢玉发颤的哀求的声音,“我......我不能走,蓉娘她们还在京城,我怎么能够就这么一个人逃了呢?”
更何况,太后如今还怀有身孕,京城里这般危险,他哪能就这么抛下她们母子独自离开?
薛成碧乍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她们”,只当他被那妖女迷惑得不轻,到了这般境地都舍不得放下那女人。
不由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现在不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宋琢玉,你难道要犯傻的告诉我,你要跟太后一起共进退不成?她怎么走?她一个深宫女人怎么离开京城?”
“你真的是疯了!”
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
“不行,你必须给我离开京城,今天就走!”薛成碧说干就干,哪还由得他再反驳,扭着人的手臂就要强行带人走。
至于行李,行李可以路上再买。反正他马车内备有银钱,足够宋二在外面也舒舒服服的过他的公子哥的生活。
眼见着他要来真的,宋琢玉这下慌了,急忙道,“她能走!太后有办法出宫的!”
“蓉娘同我说过的,若是当真事发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便假死脱身,跟着我去浪迹江湖!”
他看着薛成碧骤然凝住的眼,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凉,不禁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她手中有一支先帝留下来的暗卫,足够将我们安全护送出去。”
攥着他胳膊的手陡然放开,薛成碧站在那里好半天都没反应。
宋琢玉像是有些受不了这诡异的寒意,颤抖着搓了搓手臂,正要后退几步远离,就听见薛成碧压抑着什么的发冷的讥讽声,“假死?浪迹江湖?”
“我让你出去躲几年是为了避避风头,等事情过去了,再回来。可你呢?你倒好,直接选择假死?”
“什么意思?这宋家二公子不当了?宋府也不要了?”他深深问道,“那我呢?那你哥呢?还有这京城里所有的一切呢,你全都能够抛下,全都能够不要了?”
“宋二啊宋二,你这些年里吃的,穿的,那样不是最好的?全都是我一件一件精心挑选好送到你面前的,可现在呢,你说你要跟人去浪迹江湖?”
“你怎么不想想你受不受得了那个苦!风餐露宿,自己洗手作羹汤,还要带着那个危险的女人,冒着被通缉追杀的风险?”
薛成碧蓦地看过来,幽光一线中,那眼中浓重的泪意竟说不出是怨还是恨,他颤声道,“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去跟别的女人私奔的?”
“宋二,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这么多年了,你看不出来吗?”薛成碧死死揪着心口道,“还是说你觉得我是什么大好人,能够平白无故地帮人家养弟弟?”
“轰”的一声,窗外似有惊雷炸响。
宋琢玉只觉脑中嗡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眼前有一瞬的发黑,身形竟也跟着晃荡了下。
好不容易扶住墙站稳,他听见薛成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可以不求举案齐眉,不求燕婉之好,甚至都不需要你回应我。”他似讥似笑,眼中隐有血色,“我只要永远,我只要永远!哪怕做一辈子朋友,我也愿意!”
“但你......但你不能这样,不能离开我,不能如此作践我的心意。”
宋琢玉手一哆嗦,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还是这般场景,不是幻觉。那人的目光还死死地落在他身上,仿佛在寻求一个答案,宋琢玉忽然觉得满心迷茫。
他恍恍惚惚地开口,“可是......可是我已经有蓉娘了啊。”
一个人,怎么能够分成两半?
就像他的后半生,又如何能同时许给多个人?
“我已经答应过她,会对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负责。至于欠你的情,欠你的债——”宋琢玉茫然地道,“不若......不若下辈子再来偿还?”
如果当真别无他法,他还是会先紧着蓉娘,至于京城里的一切,宋琢玉忽然心中一阵抽痛。诚如薛成碧所说,他当真能够想抛下就抛下吗?
“孩子?”
屋子里陡然响起一道古怪的声音。
宋琢玉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竟然把太后有孕的事情给透露出来了。
外面雨下得越发大了,猛烈的打在窗户上,隐约还听见街上路人匆匆躲雨的声音。
屋子里也渐渐昏暗起来,偶有一道光线闪过,映出了薛成碧面上异样的神情。他像是有一刹那的失声,又转瞬间清醒过来,想也不想就大叫道,“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不可能?
是不相信太后怀有身孕,还是震惊他已经有了孩子?
宋琢玉只以为他心中太过愕然,毕竟他自己当初第一次听见这消息时,也是同样的慌乱。所以他只能极力解释道,“此事千真万确,我骗你做什么?所以你现在也该明白,只要蓉娘还在京城,我就不可能离开这里。”
谁曾想听了他的话,薛成碧却阴沉了脸,一字一句地道,“我是说,太后不可能有孕。你个傻子,她是骗你的!”
宋琢玉眉头一跳,“我知道你难以置信,但我亲眼看见太医给蓉娘把过脉。”
“把脉?呵,在宫里,在她的地盘上,自然是想让人说什么便说什么。不过叫一个太医改口骗骗你而已,这有何难?”
薛成碧眼中浮现出怒意来,“再说了,她在后宫这么多年,早不怀晚不怀,偏偏你来了,就怀上了。”
他面上的嘲讽之意显而易见。
那神情深深刺痛了宋琢玉的眼,薛成碧这是什么意思,说他没脑子白给人当爹吗?
再好的脾气也在此刻爆发了,宋琢玉狠狠一甩袖道,“我管你信不信,反正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我现在就得进宫,问问蓉娘对此事怎么说......”
哪知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薛成碧高声打断,“你还进宫里干什么?继续被她耍得团团转吗?”
“你自己想想就能明白,她在后宫中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传出过一丝一毫有孕的消息......”
宋琢玉却犟道,“她对先帝本就无情,自然不会愿意给先帝生子。”
“呵。”薛成碧气笑了,“不想生?你以为她是不想怀孕吗,她分明是根本就没法有孕!不然当年哪里还需要去过继当今陛下,哪里还需要斗这么多年?她要是能怀孕,早就扶持自己的亲子上位了!”
宋琢玉被他连番话戳得心头发堵,身形有些摇摇欲坠,可面上仍硬撑着辩解道,“不......这不可能,蓉娘没理由骗我,她骗我做什么?我又没有什么叫人可图谋的东西,我也帮不了她......”
图什么?
薛成碧冷笑,当然是图能够将你永永远远圈在身边,眼中再也看不进其他人。
“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他用力按着宋琢玉的肩膀,“我会害你吗?我巴不得你好好地活着。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才会好言好语地劝你赶紧先离开。若是你哥来了,只怕——”
宋琢玉听到他口中的人,蓦地脸色一白。
若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宋偃,只怕不会让他再多说半句废话。不走?那便把腿打断了,捆起来也要送出京城去。
“不、不不不,不要告诉我哥!”
他忽然觉得腿骨处隐隐作痛起来,指尖不受控地发抖,惶乱无助地抓着薛成碧的衣服哀求道,“让我再想想,再给我几天的时间,我想想再回复你好不好?”
“你先替我瞒着,千万不要叫我大哥知道!”
不然,他会被打死的,宋琢玉浑身一颤,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层冷汗。
谁料薛成碧却面色一变,“糟糕,晚了!”
还没等宋琢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就听见楼下有纷闹嘈杂的声音响起。像是在阻拦什么人上来,然后便是推攘声,尖叫声,乃至是重得叫人心底发沉的脚步声。
直到,“砰!”的一声,伴随着房门被踹开的声音,屋内的窗户也被狂风暴雨所吹打开。
帷幔四处飞卷,冰凉的雨水砸在人脸上,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刚才收到消息,你哥为了顺便赶上这次武秀公主的婚事,提前了回京的时间。若是不出意外,今天应该就能——”赶到。
薛成碧的声音哑然止住,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突然一道闪电劈开黑沉沉的天幕,“轰隆”一声惊雷炸响,猝不及防地照亮了门口那道高大的身影。
他身上的盔甲未卸,玄色的衣袍上还沾着凛冽的冷意,所有光线都被他挡在身后,只留那截长鞭还垂在地上。
啪嗒,啪嗒,滴着水。
天黑黑,阴沉沉,冷雨纷纷,所有的一切都不及那人手中的鞭子吓人。
在看清楚门口那张脸的瞬间,宋琢玉就已经腿软无力地跪了下来。“噗通”一声,寂静的屋子里,除了风吹雨打声,就只剩下他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着,还有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他想要撑着地站起来,可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似的,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一边是身体战栗着叫嚣让他快跑,一边却又是反射性的肝胆俱颤,毫无反抗的力气。
于是只能哆嗦着唇,用微不可闻地声音颤颤喊道。
“大、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