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驳了太后的面子,又有走时听见身后的摔东西声,宋琢玉本以为接下来怎么也会有些不太平。不说被套了麻袋拖进小巷子里乱棍殴打一顿,小惩小戒供人泄愤理应是有的。
谁料连着几天都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非但没让宋琢玉安下心来,反倒叫他更为害怕了,整日里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宣判。
之前为了让两人都各自冷静一下,宋琢玉还专程告了几日的假。如今销假的时间也到了,便是再不愿进宫,宋琢玉还是得硬着头皮回去当值。
校场里,武秀公主不在,赵宥也没来。
宋琢玉这骑射课上得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地便要抬眼往往外面,生怕有慈宁宫的太监过来找他说太后有请。
待到休息时,宋琢玉提了一壶美酒去找郭歧,他没来当值的这些日子都是对方给顶上的,怎么也得感谢一二。
哪知顺着那小太监指的方向走过去,郭歧倒是看见了,但没人告诉他,太子也在这里啊!
彼时光景正好,紫薇花开满枝头,艳若红霞,薄如绡绸。犹如雨过天青后留下的烟紫,裹着朦胧的雾感,淡扫过树梢,隐有幻梦的错觉。
那玄衣青年抱着剑立在树下,连往日里有些冷峭沉郁的面容都柔化了几分。
宋琢玉拨开枝桠,打树底下探出一张嬉嬉笑笑的俊脸,打趣道,“郭兄,今日瞧着心情不错,还在赏花呢?”
他扬了扬手中的酒壶,“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本以为郭歧不说笑容以对,至少也会回几句谢言。哪知对方瞥了他一下,竟立马眉头皱起,飞快地往身后看了眼,遂即又低声道,“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还不快速速离去!”
宋琢玉骤然被他说得愣了下,“嘿,郭歧!我好心给你送酒,你不欢喜也就罢了,还赶我?”
怪不得都说这人没朋友,长了张生人勿近的脸,脾气还这么臭!
哪知下一秒,就听郭歧身后陡然传出一道熟悉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哦,送的什么酒,不如也拿给孤看看?”
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的僵硬掉,宋琢玉整个人都快要裂了,他猛地看向郭歧,拼命地使着眼色。要命啊!这尊煞神在这儿你怎么也不知道提醒我?
结果郭歧不仅不道歉,反倒瞪了他一眼,直把宋琢玉气得不行。
就在他牙痒痒之际,郭歧低头抱剑,默不作声地往旁边让开一步,露出刚才身后挡了个正着的亭子来——
赵麟赫然就那么散漫地倚在红木美人靠上,正伸着手漫不经心地喂着鱼食。
许是察觉到宋琢玉的目光,他还转过头来玩味一笑,“嗯?小宋大人,不是说了要送孤酒吗,怎么还不呈上来?”
宋琢玉:“......”
他刚才明明说的是送给郭歧的。
不过到底身份摆在那里,宋琢玉看了眼旁边的郭歧,对方神色不明,只周身气息越发阴郁。对比了一下,郭兄的酒还可以来日再送,可太子却不是那么好敷衍的,于是只好拿着酒壶朝亭子里走去。
他们这位太子殿下情绪稳定的时候瞧着还是极好相处的,只宋琢玉盯着他那张脸,怎么看都觉得暗藏着不怀好意。好似下一秒对方就会暴起杀人,脸染鲜血,疯癫狂笑。
因此他上前时,还特意看了看对方手边有没有武器。
赵麟见他那小心谨慎的样子,不由嗤笑一声,将手中最后的鱼食一把洒向池子里,“小宋大人可真是有趣,偷人的时候胆子都挺大,现在却又胆小起来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把宋琢玉震得脚下一个踉跄,魂都差点给吓没了。
“太子殿下您可别乱说啊!”宋琢玉颤声叫了句。他连忙回头看了看,见郭歧还站在紫薇树下,神色如常,应该是没有听见的样子,顿觉心头一松。
又赶紧道,“臣向来洁身自好,又怎么会偷......偷人?更何况这还是在宫中,臣怎么可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说得那叫一个振振有词,眼神再正义凛然不过了。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孤还能看错?”赵麟眼一眯,刚才的平和荡然无存,眉宇间又浮现出一丝乖戾来,“洁身自好?呵,那赏花宴时孤在湖心小筑看见的人是谁?”
偷人都偷到别人的宴会上去了,可不是**吗?赵麟品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指腹又开始发烫起来了。
那种手指被人含在唇齿间的温热,被舌头所包裹的湿滑。叫人想要撬开进入得更里面,亦或者是夹在指间肆意亵玩。
他眸色一深,面上难免显出几分凶相来。
宋琢玉见他瞬间变脸的样子,更觉对方性格阴晴不定,嘴上却立马道,“臣怎么知道,臣当时好好地待在宴会上,没准还真是殿下认错了人?”
赵麟怒极反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孤面前睁眼说瞎话,真当孤好糊弄?
宋琢玉顿时掀起袍子麻利的跪下,“臣不敢。”
问就是不敢,骂就是道歉,反正他就是打定了主意咬死都不承认,赵麟能奈他如何?
——结果还真能如何。
看着对方慢条斯理地从衣襟里掏出的帕子,宋琢玉手指攥得咯吱响,脸上薄怒飞红,直恨不得冲上去将那物夺回。当真是有病,谁会将别人的小衣碎片随身携带啊?!
赵麟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有错,他慢悠悠地将那帕子展开,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其上的标记,“还敢狡辩?小宋大人该不会忘了这是什么吧?”
“秽乱宫闱,死罪难逃,孤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话音一落,他的脸色已是飞快地阴冷下来。
宋琢玉咬紧牙关,猛地扑上去要抢,赵麟却反手一藏。本以为对方抢夺不成就该求饶,哪知宋琢玉又跟条游鱼似的滑腻腻地钻进了他的怀里,“不过一条亵衣的碎布而已,这又能证明什么?”
被他揪住衣襟,太子殿下怒极,“证明什么?这分明就是你与太后私通的证据!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以下欺上,当着孤的面销毁不成?”
见一击不成,宋琢玉心中暗恨,又瞬间变换了策略。
乌发垂落下来,他敛眸轻笑,于半遮半掩的艳色中伸手抚上赵麟的脸,“太后娘娘身份尊贵,臣岂敢高攀?再说了,这小衣分明是在太子殿下的手中,要说证据——”
“那也是我和殿下私通的证据才是,不是吗?”
那拖长又挑起的尾音,带着浓重的轻浮浪意,叫人骨头都酥麻起来了。尤其是他的指尖还沿着喉结慢慢往下滑,惊起阵阵战栗,当青年的手落在胸膛处时,却被人猛地攥住了。
“嘶......”宋琢玉轻呼一声,他眉尖微蹙,眼中水波流转地看来,“殿下,疼。”
赵麟恍神片刻,遂即又飞快清醒过来,一张脸阴沉至极,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将其生吞活剥了一样,“你竟然胆敢勾引孤?”
“原来如此......原来你就是这般诱惑太后和孤那群皇弟皇妹的?”
赵麟手下越发用力,眼底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你当孤是什么?你以为孤跟那些蠢货们一样,被你这幅皮囊轻易就勾得团团转吗?”
“真是不知廉耻!”他深恶痛绝般的斥道,说罢还重重甩开宋琢玉的手。
宋琢玉:“......”
放狠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直勾勾地盯着别人的唇?这样会更可信一些。
他低眉轻揉着手腕,似疼极了般的吸着气,“太子殿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知道那晚殿下拿了臣的小衣,如今却翻脸不做人了,好生无情,好生叫人心痛。”
不能承认,反正死也不能承认跟蓉娘的关系。
只单单一件衣服上的标志,还做不得什么证据。顶多只能说明他有在宫中风流的嫌疑,可那也攀扯不到太后身上去,反正这小衣如今也在赵麟手上,到不妨把人给拖下水,直接搅浑了。
当然,若是能抢回来,那自然是更好的。
“放肆!还敢攀咬孤?”
赵麟嫌恶中又带着点恼怒,他用手掐着宋琢玉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你以为孤不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样?企图用这幅浪荡媚态的样子来混淆视听,让孤忘了你私通太后的罪!”
“浪荡媚态?”宋琢玉重复一声,给听乐了,他眉梢轻挑,“这就算浪了?”
不待太子反应,他直接一把拽开了衣服。
在那片雪白肌肤露出来的刹那,赵麟猛地转过头去,以袖掩面,急声呵斥道,“宋琢玉——!”
等反应过来两人都是男子,根本无需避讳的时候,手中的帕子已经转瞬就被人夺走。赵麟回神之际,只来得及看见青年勾唇一笑,满是得意的神情。
他面色一沉,飞快地扣住宋琢玉的肩膀,欲把东西夺回来。哪知宋琢玉亦不甘示弱,横臂一挡,攥着帕子死死不放,两人顿时扯打在一处去了。
直到,一道细微的“咔嚓”声突然响起。
尚在争夺中的两人都没注意到,还是宋琢玉耳朵一动,隐约听到什么东西一寸寸裂开的声音。他刚想出声叫停,却被赵麟按着嘴巴压在了身下。
骤然间四目相对,气息微喘,赵麟通红的眼看着身下鬓发散乱的青年。
那人眼波潋滟,情态迷人,似一池被搅乱的春水。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你......”
“砰!”的一声,身下的美人靠忽然间毫无预兆地断裂开,两人齐齐落入底下的池塘里。
水面瞬间砸出一圈涟漪。
第45章
水涌入鼻喉。
一时间,越是想咳,越是灌入更多的池水。水草的腥气和强烈的冷意叫宋琢玉猛地打了个抖,极力屏住呼吸想要游到上方去。
哪知身后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宋琢玉恨恨咬牙,若非这疯太子执意要和他争夺手帕,最后又不让他叫停,怎么会让这美人靠断裂?怎么会落入水中?
念及此处,不由抬脚重重踹了过去,遂即像条鱼儿似的灵活跃出水面。
“哗啦——”
宋琢玉破水而出,伸手勾住亭子断裂的木梁艰难爬上去,只觉得自己此刻全身湿透,简直前所未有的狼狈。
那边,紫薇树下的郭歧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声,匆匆赶来,“怎么掉水里去了?你......你没事吧?”
他竟急得按住了宋琢玉的手臂,拉着人要检查。
宋琢玉连忙打住,“欸,太子殿下也掉入池子里,你不下去把他救上来?”
谁料郭歧竟霎时间白了脸,“我......我不会水。”
他年幼时曾因跛脚常常遭人戏耍欺负,甚至有人故意将他推过水里。若不是侥幸被人救起,只怕就要当场丧命了,可也从此落下了怕水的毛病。
不过只慌忙了一瞬,他又飞快道,“我去寻人过来,你别担心。”说罢转身就飞奔而去。
宋琢玉:“......”
他担心什么,那又不是他的主子?该担心的明明是郭歧才是。
不过等站了一会儿,见赵麟还没上来的时候,宋琢玉总算是有点坐立不安了。太子不能死,至少不能淹死在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的时候啊!要命。
眼看着那池面渐渐毫无波动,最后甚至连最后一丝涟漪都没有了,宋琢玉深吸一口气,闭紧口鼻再次跳了进去。
冰凉的池水瞬间裹住全身,宋琢玉在水下睁开眼,竭力找寻太子的踪迹。忽见不远处有一道伸展开双臂的人影,一动也不动的,毫不挣扎任由身体下沉的模样。
宋琢玉一见,心顿时就凉了个彻底,该不会他来晚了,太子已经没气了吧?
脑子里乱的厉害,这下不止是他了,恐怕连宋家都得跟着他遭殃。
奋力游过去,只想着最后一搏。水下光线不清,碎金似的阳光透过水面照出满池碧影,宋琢玉眯着眼靠近,恍惚的错觉中,他和那人幽深如墨的眸子对视在一起。
对方看见他,神情竟有些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