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鞭子破空而至,狠狠打在宋琢玉的手臂上,他闷哼一声,袖子裂开,血丝很快就渗了出来。
武秀看着那抹红,像是呆了下,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她张了张口,好似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却又什么都没言语,只含恨带怨的看了他一眼,别过头转身就跑。
宋琢玉看着她的背影,苦笑着按住手臂上的伤,想起刚才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水光。
武秀竟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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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树下,宋琢玉满心怅然,已是不好受至极。
他拿武秀当妹妹,当不懂事的小姑娘,当未来的小嫂嫂,当皇权帝威下的一根救命绳。却不料,对方竟然喜欢他。
在那双汹涌着情感的眼眸看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心觉不妙了。
后来那一鞭子,更是将他那点侥幸打入了谷底。
宋琢玉正垂头丧气之际,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竟是郭歧过来了。他环着手,下颌线绷得极紧,眉骨极深,垂眼看过来的时候似有几分不情不愿的样子。
不过郭歧的视线落在他左臂的鞭痕上,却是勾唇冷笑起来,“想不到堂堂宋家二公子也会有这一天?连公主的感情都敢欺骗,真真是好大的能耐。”
宋琢玉知他是看见了刚才那一幕,以为这人是过来看热闹的,心头不爽,正要闷声叫他让开。
谁料怀里突然被扔了个陶制的小瓶子,宋琢玉下意识抬手接住,“这是什么?”
“自然是治你那只狗爪子的,蹲在这里装什么可怜?”郭歧的指尖在臂弯里轻轻敲了敲,神情似是不耐烦又似催促,“怎么,还不用,等着我亲自来给你上药不成?”
宋琢玉动了动,手臂处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叫他指尖都在发颤,不由面容苦涩起来。
武秀下手时自然是有留情的,不然早该一鞭子将他打废打残了。只是对方力大无穷,那鞭子又有倒刺,即便收了大半力道,左臂处依旧留下了道深深的血痕。
倒是抬眼再看面前的郭歧时,宋琢玉算是瞧出对方冷面之下的善意了,原是来好心送药的,不禁心下有些感动。
哪知郭歧见他望着自己久久不动,却是有些恼了,张口就是一顿冷嘲热讽,“噢,我险些忘了,你宋二公子非玉铭斋的茶不喝,非金凤泉的水不用,我这街边买的杂牌伤药,自然是入不得你的眼?”
“郭兄属实是错怪我了。”宋琢玉吃力地打开药瓶,又苍白着脸对他笑道,“方才骤然接过郭兄的伤药,实在是受宠若惊,心中颇为感激,这才有些愣神。”
他垂着眼轻轻说,“我还以为郭兄不喜我呢。”
郭歧抱着手臂的身体一僵,倏地冷冷哼道,“.......你想多了。”
许是见他单手给自己上药时哆哆嗦嗦的着实碍眼,郭歧终于忍无可忍的一把夺过药瓶,在他面前蹲下,“你这慢吞吞的要上到何时去了?我来。”
宋琢玉看着他冷硬的面容,对方深褐色的眼里还带着讥诮,手上的动作却细致又熟练,更加觉得这人嘴硬心软。
不由想起两人那不太愉快的初次见面,“郭兄,上次没能认出你来真是抱歉,我回去问过薛成碧了,当初那事是个误会。”
他小声说,“你、你以前从我家门前过的时候,我没有笑你,我是在跟另一个友人说话呢。”
本以为这话说完后,两人能够冰释前嫌,化敌为友。
哪曾想,不知是哪个词还是哪个字戳中了郭歧的痛处,竟让他“腾”的一声站起来,眼底的那丝平和再也没有了,只剩下翻涌的怒意,“问薛成碧?误会?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想起从前受过的那些欺辱,郭歧狠狠地把瓶子扔到他怀里,声音像是含着冰,“你以为我们之间,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可以两清的吗?”
“我告诉你,你欠我的还多着呢!”
他走得那般急,身形带晃,连平日里掩饰得很好的跛脚都没能藏住,看样子着实气得不轻。
只剩宋琢玉留在原地。
他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药瓶,再看看远方。忽然重重地一拍脑袋,扶额哀叹起来——
老天爷,这叫个什么事啊!
怎么一个个的,都给他耍脾气?公主扔下他也就算了,这郭歧怎么也不高兴起来了?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第43章
本是要去慈宁宫的,结果接二连三的被打断,手臂上还带了伤。
这下肯定就不能这么直接过去了。
尤其是鞭痕如此明显,想起上次受伤时蓉娘那个担忧焦急的神情,宋琢玉实在不愿再见。遂转头去了一旁的华英殿,打算先去赵宥宫里寻件衣服遮挡一二。
不过,自从撞见过太子之后,他对这里也是有些阴影了,特意瞧了门口都有宫人们当值这才进到里面。
哪知脚才刚踏进去便听见一阵嘈杂纷乱的叫喊,混合着宫人的惊惶喧哗和被撞到的嚎叫声,“快,快抓住他!别让四皇子跑出去了,小心让你们几个吃不了兜着走——”
宋琢玉打眼一看,见几个小太监正朝着这边满头大汗的追来,为首的那个公公竟然是太后身边的人。
他正要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就猝不及防地被一个身影撞到了大半边身子,“嘶!”
这冷不丁的一下刚好碰到伤处,叫宋琢玉倒抽一口凉气,他飞快地捂了捂手臂,又不着痕迹地背在身后,“怎么了,这是?都慌慌张张的跑什么?”
下一刻,那群宫人们便赶到了面前,“殿下!小宋大人!”
摔在地上的赵宥两三下爬起来,抱着宋琢玉的腰就要往他身后躲,却在看见他袖上暗红的时候愣住了,惊呼道,“宋师傅,你的手怎么了?”
他猛地捧起宋琢玉的手臂,果然见上面一道刺眼的鞭痕。虽然上过药,但包扎手法粗浅,一看就是随便扯了块帕子系上的。
不由眼神一凝,神色阴翳道,“是不是武.......唔唔。”
奈何赵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琢玉一把捂住了嘴,他本就不欲声张,更不想叫太后知道自己受了伤,因此扣着赵宥的后脑勺就把人按在怀里手动闭嘴了。
但他的话还是被刚才那个公公听见了,连忙小跑过来,尖声叫道,“哎哟喂,小宋大人的手怎么受伤了,快!快,还不快去把太医给叫过来!”
这可是他们太后娘娘放在心尖上的人啊,可马虎不得。
“不碍事,已经上过药了,我来宥儿这边是来换身衣服的。”宋琢玉本就是为了不让太后担心才多此一举的,若让面前这公公继续这么嚷嚷下去,岂不是人尽皆知了?
遂抬手拦住人问道,“你们刚才追追赶赶的是在做什么?”
那公公手一拍,“这不是四殿下嫌药苦,不肯喝药么?小宋大人您评评理,殿下他打小就身体不好,这不喝药怎么成啊?奴才们全都心忧着呢。”
这话一出,自然而然的就令人想到赵宥当年早产落下的体弱毛病。
于是宋琢玉笑了起来,“这话说得倒是在理。不过无妨,你们先去忙吧,四殿下的药一会儿由我来看着他喝。”
说罢他揽着赵宥的肩膀就要和人一起进殿。
哪知刚才还爽利极了的公公此时却面色犹豫起来了,支支吾吾地挡在他们身前,“这.......太后娘娘吩咐了,要老奴亲眼看着四殿下把药喝完的。奴才要是就这么走了,回去没法和娘娘交代啊!”
赵宥闻言,飞快地低下了头,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阴郁。
旁边的宋琢玉却是愣了下,不就是喝个药么,他说,“公公还不信我吗?大不了太后娘娘问起,公公直管推到我身上便是。”
他这般说,便是把责任全拦过来了,那公公一时也犹豫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哪知赵宥突然出声道,“我只要宋师傅,他喂给我的,我什么药都喝。”
这下两人都这么说,那公公只能咬牙同意了,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点头哈腰道,“那......那就有劳小宋大人了,可务必要盯着四殿下喝完啊。”
宋琢玉见对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顿时好笑,“放心吧公公,有我看着,保准让宥儿乖乖吃药。”
见状,那公公终于领着身后一众人退下了。只离开的时候,还频频回头望,似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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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到了屋里。
宋琢玉寻了件之前放置的衣服换上,又看到桌上的碗。
正要端过药给赵宥拿去,却见对方眼神晦暗不明的看着他手中的碗,那样子差点把他看笑了,“不就是一碗药吗,至于怕成这样?一口闷了不就成了?”
见对方低头不语,宋琢玉心也软了,谁没个不想喝药的时候,“你若实在不想,那便不......”
谁料他话还没说完,赵宥猛地就抬起头,目光急切地看了过来,“不用!我......我喝。”
他的手攥得很紧,“我说过,只要是玉哥喂过来的,我什么都愿意喝。”可话虽如此,那眼圈却渐渐红了,似有百般心事憋在心头。
“怎么哭了?就这般怕药苦?”宋琢玉被他吓了一跳,他低头看了眼,见那碗里黑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确有些腥臭难闻。不由好奇道,“让我来尝一口苦到什么程度了.......”
说着便弯下腰,要将药碗凑到唇边。
“别喝!”
哪知还没碰到嘴唇,就被赵宥猛地扑过来夺走了,他死死地盯着手中那碗药,像在看什么可怖之物。
“不就是一碗药吗,这么紧张做什么?哈哈哈。”宋琢玉初时还在笑,直到看见赵宥面上那丝惊惧惶然不似作假,这才笑声戛然而止,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这里面放了些什么?”他脸上的表情顿住,心中已经起了疑,“便是再珍贵的药材,也不至于这样吧?”
赵宥不语,只手指紧紧扣住碗沿,他避开宋琢玉的目光,端着碗就往嘴边送。
“欸——”
却不料被宋琢玉一手拦住,他夺过碗一把放在桌子上。力道之大,汤药都溅起稍许,他微蹙的眉宇间似有怒意,“你今日若是不跟我说个明白,就别喝了!”
赵宥抬头看着他,他的瞳仁是偏深的墨色,此刻有些泛红,“......宋师傅,还是还给我吧,再不喝,药就凉了。”
宋琢玉眉头越皱越紧,若没有刚才那一出,或许他也就信了这只是一碗普通的药。偏生对方刚才那个多加阻拦的样子,明显是药有问题。
“你若再不说,我就自己亲口来尝尝?”他作势要碰药碗,赵宥顿时慌了神,伸手就要去挡。
在宋琢玉沉静的目光中,赵宥的动作顿在半空,他脸上似有挣扎之色,良久之后才闷声道,“玉哥,你别喝,我说就是了。”
“只盼着我说完之后,你还能信我。”
只见他随手指着大殿角落里的一盆花,如墨般的眸子里裹着化不开的郁色,“每次我喝完药之后,便会将盥漱的水倒在里面,久而久之......这花便长成了这样。”
那青釉圆底的盆里,赫然已是一根枯枝,叶片尽落,绿意全无。
“而这样的药,我已经喝了十几年。”
赵宥忽然捂着唇剧烈的咳嗽起来,他咳得那么狠,青色的血管都在苍白皮肤下跳动,恍惚间似有劲草要从肌肤下破皮而出一般。
待到放下手时,掌心隐有血色一闪而过。
这话堪称落地惊雷,叫宋琢玉大为震骇,他抬眼看着身前面带病容的赵宥,又想起方才进来时那些人的异常。
再看着手里的药碗,还有什么不明白?
从前就有过疑惑,这皇家之子,便是再体弱,也不至于从小到大调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见好吧?原来竟是......
宋琢玉呆怔片刻,竟然端着药碗转身就走。
“玉哥,你要去哪里?”
看着他的背影,赵宥突然发了疯似的追上去。可青年大步而行,走得那么快,转瞬就消失不见人影,他怎么也赶不上。